夜色渐深,饮完杯中清茶,林青越起身向江亦柔告辞,“江姑娘孤身进京实在不易,往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尽管来寻我。”

    那可是国公府,她不过一寻常百姓,岂敢高攀?江亦柔心中虽这样想,面上依旧笑盈盈的,“那就先谢过林公子了。”

    作为今天的东道主,林青越返回席内时,惹来一身调笑。

    “哟,林世子借着宴请之名,原是来和美人儿相会的!”

    堂中哄笑起,说话之人举着酒杯醉态初显,声音轻佻,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等我回去……告诉……国公夫人,少不了你一顿……打骂。”

    “严兄这是喝醉了,来人,扶他去休息。”林青越顺势抓起桌上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相邀道:“来,我们继续喝!”

    “素闻林世子与定远侯世子交好,今日怎么不见他来?”高丰举杯问道,他刚回京不久,还没见过这位传闻中勇武善谋的世子爷。

    酒过三巡,难免话多起来,有了话头秦文修立马接道:“定远侯世子?”

    “说起这个,那沈怀舒六岁就能通诗文好习武,”他做着手势,比划着六,目光已经有些呆滞,“那可是六岁啊,六岁的我还在地上玩石子呢。”

    他打了个酒嗝,忽地叹了口气,手也渐渐垂了下去,搭在桌沿上,“唉,不过可惜了,本该是天之骄子,结果好好的身体突然就垮了。”

    他边说边观察众人的神色,有意停顿了一下,似要掉足大家的胃口才肯讲下句。

    “大夫断言他年岁不永,定远侯遂将他送离侯府。”

    “这一去多年早已被众人遗忘,满京城里谁还记得有这么个人,那五六年是一点音信都没有,人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去了那么多信一封也未回过,谁成想近今岁竟好端端的活着回来了,还在边疆替父逆转局势,大胜而归,才智较以往更甚。”

    秦文修浅酌一口,一副有好戏看的模样,“这下恐怕有人要寝食难安咯。”

    “寝食难安?怎么?我是豺狼虎豹么?”门口一人踏着月色而来,满身清辉,临近了,秦文修才反应过来,忙道:“沈小侯爷来的晚了,当罚!”

    沈怀舒视线状似无意的扫过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那是江亦柔的屋子,以他此刻的身份已无法接近那里。

    “公务缠身来的晚了些,各位可还尽兴?”

    一声冷哼声传来,“我等闲人自然是比不上沈小侯爷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您若不至,哪敢尽兴。”

    这话听起来不太入耳,沈怀舒却并未生气,舞姬在林青越的示意下悄然退场,场上静悄悄的,似乎都在期待这位近两年来风生水起的沈家之后,会如何对待这位从前跟随定远侯东征西讨,却因一时之罪被逐出军营的旧部。

    沈怀舒望向眼前这个五大三粗,衣衫随意且满面胡渣的壮汉,微微一笑,“多年未见,陈将军还是如此不拘小节。”

    陈骞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洒脱中带着一丝怅然,“我早就不是将军了。”

    说及这,他仰起头,目有不甘,一字一句道:“被你父亲革的职,怎么,你不知道吗?”

    “看来小侯爷的消息还是闭塞了些。”

    沈怀舒将手一伸,身后侍女极其有眼色的递上一壶酒。

    他拿着酒壶缓步到陈骞面前,弯起腰为他斟了一杯酒,酒如流水自壶嘴中流泻而出,一如陈骞此刻奔涌的内心。

    “不,你从前是将军,现在也是,以后亦是。”

    他的声音并不大,此刻却如洪钟,一下一下敲打在陈骞心上。

    “消息闭塞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陈骞静默良久,握着酒杯的手悄然攥紧,又渐渐松开。

    不等他多言,沈怀舒拎着酒壶在空位上随意坐了下来,“秦兄说的对,来迟理应受罚。”

    他将酒自行斟满,举杯示意道:“这杯酒敬诸位。”

    众人纷纷举杯同饮,手中杯盏还未落下,忽地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喊声。

    酒杯被重重放下,李易颇有些无奈道:“定是严明远那小子又犯了浑。”

    江亦柔就在这声源的隔壁,乍一声吓她一跳,执笔的手一哆嗦,浓墨顺着笔尖滴落,在宣纸上很快晕染开来。

    “春和,什么动静?好像有人在哭?”

    “听起来像是在隔壁,小姐莫怕,我去看看。”春和前脚刚走,江亦柔放下纸笔,后脚就跟了上去。

    隔壁烛火已熄,春和礼貌敲了敲门,里面的哭声渐小,转为低低的呜咽声,还隐隐夹杂着男人压抑的低语声。

    “有人吗?”

    明明里面声音还在,却半天不见有人开门,春和回头看了看江亦柔,江亦柔站的十分规矩有礼,朝她点了点头。

    春和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内一片漆黑,就算借着外面的光亮,江亦柔也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止步在门外,等待春和将烛光燃起。

    黑暗中一个东西向门口砸来,春和下意识出手挡了一下,接着是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什么人?敢擅闯本少爷的房间!”

    江亦柔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一个方枕。

    随着一声闷响,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春和伸手一拉,一手迅速摸到烛台,烛光火影燃起,顷刻照亮整间屋子。

    春和拉住的,是一个女子,泪眼涟涟衣衫凌乱,明眼人一看便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江亦柔走上前替女子拢了拢衣裳,顺势将女子护在身后。

    女子声音微微发颤,拉扯着江亦柔的袖摆,“江姑娘,我没事,我们走吧。”

    倒在床边的男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刚刚被那么一推,背部撞向床帮,撞的他眼前发晕,缓了缓脑子逐渐清醒起来。

    知道小姐胆小,春和立马安慰道:“小姐莫怕,有春和在。”

    江亦柔还是有些紧张,戒备的盯着男子的一举一动,在他走过来时,本能向后退了几步,但还是护在女子身前。

    “还望公子自重,这里是酒楼,并非青楼。”

    那张常年带笑的脸上出现了罕有的严肃表情,她佯装镇定,直视男子目光坚定,袖中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

    “公子若是喜欢寻花问柳,怕是来错了地方。”

    林青越在下面瞧见江亦柔的去向,拦住了要起身的李易,“我去就是,李兄安坐。”

    他上来便听见江亦柔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忙唤道:“明远,还不上前给这位姑娘道歉。”

    见林青越现身,江亦柔面色稍缓,礼貌性往一旁靠了靠,“林公子。”

    严明远走到桌前,只觉口干舌燥,自顾自拿起桌上茶水猛灌了几口,才转过头来道:“嗯?你说什么?”

    “你让我给她道歉,凭什么?”

    他说的理直气壮,彷佛无事发生一样,江亦柔气得险些笑出声,“凭什么?”

    “凭你方才欲行不轨之事,虽未遂亦毁人清白,难道不该道歉么?”

    严明远根本未将其放在眼里,斜睨了她一眼,“你可知我是谁?你也不打听打听,满京城里有多少女子想入我严家的门槛,哪怕只是做个婢女。”

    毕竟他可是户部尚书之子,又出手阔绰,这样的身份,一般人也不敢轻易开罪。

    江亦柔打小便最见不惯这种仗势欺人又胡作非为之人,偏生自己又是个不能苟同无法坐视不管的性子。

    “我无须知道你是谁,也无须知道你是何身份,我只知道,无论是谁,只要做错了事,就得道歉。”

    这番话江亦柔说的极为轻松淡然,也极为坚定,仿佛这些话她早已说过千遍万遍。

    却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就像是一种审判,她站在公理之上,好似覆手之间便可让犯错之人就地正法。

    或许是因为刚刚动作太大,严明远的衣衫松松垮垮像快要散了一样,偏他觉得热,又扯了扯胸口,大片肌肤裸露出来,江亦柔连忙别过头。

    “不知廉耻。”

    站了这小会儿,他似乎觉得累了,抖了抖衣衫,顺势坐下。

    脸上笑意越发嚣张,“一介妇人,也敢多管闲事。”

    林青越忙上前做挡,将两人视线隔开。

    “妇人又如何?”

    这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江亦柔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只不过她的脸上也带上了面具。

    月盈自门槛处款款而来,一改平日的温声细语,对着座椅上姿势懒散的男子嚷道:“严明远,你胆子大了,撒野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听见这个声音后严明远一个激灵从椅子窜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女子,颇为惊讶,“长姐?你怎么在这?你……你不是应该在药王谷学医问药么?”

    见月盈不答,随后尴尬讨好般笑笑,拉着月盈背过身去,“这还有外人在呢,你就不能小点声……”

    月盈拂袖,斜睨了他一眼,“怎么?自己做了亏心事现在知道见不得人了?”

    “一介妇人如何?管教不了你了?”

    既然月盈阿姊带了面具,想必身份有所不便,江亦柔小声示意,“春和,去将房门关上。”

    本就是一件不宜声张的事,现在关起门来,也好说话些。

    “还不将衣裳穿好,给人赔罪。”

    严明远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不情不愿的朝江亦柔这边作揖,“方才一时酒醉冒犯了姑娘,在这给姑娘赔不是了。”

    那女子惊魂未定,躲在江亦柔身后,看也不敢看一眼。

    “酒本是助兴之物,借酒生事有负美酒之名。公子若是酒量浅,往后还是少饮为妙。”

    “你一个小丫头,嘴上功夫如此厉害,小心哪天祸从口出,小命不保。”严明远狭长双眼眯了眯,恶狠狠的盯着江亦柔。

    “不劳严公子费心。”这样赤裸裸的目光,江亦柔反倒不怕了。

    “明远,不得放肆,此乃鸾星阁阁主。”

    阁……阁主?

    我?

    眼下人多,不便直接开口问,江亦柔一头雾水,疑惑的看向月盈,月盈像是宽慰她似的,笑着点了点头。

    ……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还是先溜为上。

    “想必月盈阿姊与令弟还有些话要讲,阿柔就不打扰了。”

章节目录

杀手被擒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寒山一捧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寒山一捧雪并收藏杀手被擒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