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身侧之人呼吸越来越轻,江亦柔肩颈处已经有些发麻,却又不敢大幅度动作,只能将身子轻微挪动一下。

    应该已经很久未眠了吧,要不然怎会这般睡去。

    只是这小小的挪动过后,她的肩头骤然一轻,江亦柔回首就见身侧之人轻微甩了甩头,单手撑着脑袋好像有些不适的样子。

    水云生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模糊,艰难的睁大双眼,慢慢向她靠近,似乎是想在黑夜中看清她的样子。

    略向她靠近一分,便有一股桂花香清清浅浅的在他鼻尖萦绕,彷佛一场香甜无尽的美梦。这香味引的他越发想要靠近,而向她靠的越近,这香甜便会多上一分,水云生的身体也跟着不自觉的向她渐渐靠拢。

    他的脸停在江亦柔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在她颈间荡漾,江亦柔只觉得有些痒痒的,她悄然往后挪了一寸,谁知她往后退一步,男子便又近一步。

    男子的眼神有些疑惑,半晌,似是终于看清了她,仰着头缓缓绽出一个笑容,他的声音极轻,他唤她,“阿柔。”

    随后就像是失了力气,仓皇倒在她颈间。

    江亦柔惊慌失措的楞在原地,坚硬的面具抵着她的下颌角,令她略感不适,而颈间的那张脸现在烫得她险些落下泪来。

    她竟然都未曾发现,不知他何时发起的高烧。

    远处有一道模糊的火影正在移动,像是有人摸着灯笼寻了过来,江亦柔想都未想,朝那盏火光道:“春和,这儿。”

    火光果然加速向她移动,她就知道,好春和见她许久未回,定是会来寻她的。

    待春和看清眼前景象,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半晌憋出几个字来,“小姐,他怎么在这?!”

    江亦柔艰难转过身,想将水云生扶起来,或许是因为转身时太过用力,鎏金面具“啪哒”一声被蹭落在地,露出下面久违的一张脸。

    春和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表情不断变幻,一时竟颇为复杂。

    “春和,扶我一把。”

    在江亦柔的呼唤声中,春和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去。

    经过一夜照料,那额上的巾帕换了又换,直到滚烫渐渐褪去,江亦柔才拖着一身疲惫离开了屋子。

    水云生是在第二日午间转醒的,开门的声音吵醒他时,他正陷在一场美梦中,梦中人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他已经许久没有梦见他的母亲了,睁眼的瞬间他还有些呆滞,随后清醒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还好,面具还在。

    推门进来并不是江亦柔,而是海棠,捧着玉白小碗步步摇曳生姿。

    水云生看了一眼来人,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恍惚记得昨晚在江亦柔肩头睡的深沉,那抹熟悉的桂花香味另他心安。

    “怎么?公子看见是我好像有些失望呢。”

    海棠坐在床边巧笑嫣然,手上汤勺搅拌着作势要给他喂药,水云生伸手道:“不必,还是我自己来吧。”

    幼时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这些汤汤水水中度过的,他端起药碗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仿佛那只是一杯清茶。

    实际嘴中苦涩已经另他蹙起了眉头,他看着碗底少量的药物残渣,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当他看着那一碗碗药汤发愁时,身边总会适时的出现一盘桂花糕,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奶声奶气的朝他道:“吃了桂花糕就不会觉得苦了。”

    江亦柔在房中看着桌子上的桂花糕发呆,记忆中苦涩的药味弥漫,那时纪澜刚到江州不久,在一墙之隔间,每当那浓郁的药香顺着风飘入她家庭院时,她都会叹上一口气,“邻家哥哥又要喝药了。”

    她其实并不怕苦的,可是阿娘觉得她会怕苦,每每轮到她喝药时,阿娘都会为她备上一份桂花糕。

    她曾见过纪澜因为那一碗黄到发黑的药汁而皱眉的模样,迟迟不肯动弹。此后每当她闻到药香时,都会喊阿娘给她准备一份桂花糕,她好送到隔壁去。

    许是纪爷爷孤单单一人,又是一个习武的糙汉子,便不曾留意过那么多,不知道他的小外孙其实很怕苦。

    她记得纪澜看见那一盘桂花糕时,表情略微有些复杂,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拿起了一块放进嘴巴里。

    刚开始纪澜不怎么同她讲话,整天也没个精神,表情还总是阴沉沉的,后来由于她常常去寻他玩,整日围着他絮絮叨叨转个不停,他渐渐的也会搭理她几句。

    这盘桂花糕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江亦柔时不时拿起一块慢慢品尝,一盘逐渐见底。

    桂花糕,真的很甜的。

    她不知道纪澜为何隐瞒身份不肯与她相认,但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可如今这样,又算什么呢?他不是另有婚约在身么?

    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身份,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静看他有什么目的。

    江亦柔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从梳妆的妆匣中取出一块玉佩,那玉佩晶莹剔透,一看就是难得的美玉。

    这块同心佩是纪澜留给她的,她记得他在留下的信中提及过,这块玉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物什。

    希望他未来的妻子能与他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攥着玉佩的手逐渐紧握,良久,又将它小心的重新放回妆匣内。

    可妆匣刚刚合上她又似乎觉得有些不妥,遂又将它拿出来,放进她的枕下。

    为了让他安心,江亦柔白日特意吩咐了海棠去照看他,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踏入了那间屋子。

    水云生在看到她的一刻眼神亮了几分,苍白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像是期待了很久,朝她道:“你来了。”

    你来了,你终于来看我了。

    不知怎的,江亦柔眼里又漫上一层雾气,她不想让水云生看出异样,眼神看向搁置在一旁的药碗,此时里面已空空。

    喝了就好。

    “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江亦柔问他,水云生直挺挺的倒下身去,重新盖上被子,“好像还有点冷。”

    ……

    水云生在这住了好几日都未曾离开,每日不是坐着看书就是去看江亦柔练剑,偶尔有了兴致也会拉着江亦柔手谈一局。

    江亦柔的棋艺在他面前略显逊色,她时常被水云生在棋盘上围追巧堵,逼至角落。

    她偶尔也能赢上他一局,喜笑颜开的看向水云生时,水云生嘴角微弯,她便知道,他定是偷偷放了水。

    水云生离开鸾星阁的那日,她远望着他的背影,眸中涌现出一股纠结复杂的难明情绪。

    水云生回到沈府,人人改口称他为侯爷,他静默的走向祠堂,擦了擦新近灵牌旁的那块灵牌,连上了三柱香。

    父亲,母亲,你们终于得以团聚了。

    如今斯人已去,他再也没有旁的顾虑,无尘探查完消息回来正在外面候着,沈怀舒出来后,两人一同走向书房,无尘道:“寺里的僧人说,那日老夫人在灵隐寺上完香后,还在寺中小住了两天,期间未曾见过与什么人往来,只是跟随众人吃斋念佛而已。”

    “那天与之随行的都有什么人?”

    “除了从府里带的婢女以及护卫,同行的还有顺清伯的夫人极其家仆。”

    路过后花园时,沈怀舒瞥见沈怀玉正在庭中练箭,他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她是什么时候允许怀玉在府里练箭的?”

    无尘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回道:“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怀玉少爷整日嚷着要去马场学习骑射,老夫人不允,他便闹着要绝食,只能在后院给架上箭靶,供怀玉少爷摩拳擦掌自得其乐。”

    “嗯,”沈怀舒顿了顿,接着道:“管家近来可有异样?”

    无尘还没来得及答,沈怀玉扭头时看见兄长在不远处看他,高兴坏了,朝他招手道:“大哥,你快过来看,方才好几箭我都快接近圆心,我是不是很有天赋!”

    沈怀舒看了看乱糟糟的箭靶和箭靶下方七零八落的羽箭,拍了拍沈怀玉的肩膀,又不好太过打击他,只能抿了抿唇,“怀玉,我还有事,你接着练啊。”

    沈怀玉埋下头,脸上笑意渐消,直到沈怀舒转身后落下一句,“怀玉,你做的很好。”

    他才又扬起笑脸,继续练箭。

    回书房后,沈怀舒伏案写了封信,吩咐道:“将这封信送到顺清伯府,就说改日我定登门拜访。”

    无尘接过,转身要走时,沈怀舒又叫住了他。

    “对了,让你寻的人可寻到了?”

    无尘道:“嗯,现已将人安置在附近农庄了。”

    沈怀舒微叹了口气,“田伯年纪大了,又无儿女亲眷,还是将他安置在我新买的府邸里继续做管家吧。”

    当年自他走后,父亲又远赴边疆,家中仅留下怀玉母子和一向严谨沉稳的田伯,没成想后来她竟一手遮天将田伯赶了出去。

    府里现在的管家是陈氏从凉州带来的,说是能干得力的紧。

    只不过得的是谁的力,那可说不定。

    此人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平日做派更是天衣无缝,实际上听的从来都是那位的令,办的也都是她的事。

    如今他既然活着从江州回来了,那这府里的天自然是要变一变的。

    陈氏是在母亲去后的第四年,父亲从外带回来的。

    她的眉眼与母亲有几分相像,对他又很是怜爱,他便也慢慢接受了这位名义上的母亲。

    到府未及一年,便生下了怀玉。

    当年下毒之事让陈氏得逞,亦是全凭她平日扮成慈母嘘寒问暖,将他高高捧起,彼时年幼,他还未能分得清什么真心和假意,待人也一片赤诚,直到后来,他查出当年真相,纵然不想相信,可事实就摆在他眼前,又令他不得不相信。

    他不明白,本该一家阖美,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

    他竟在这府中独自茕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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