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原本强健的体魄竟在一夜之间变得绵软无力,不过多行几步便已气喘吁吁,时不时还伴着头晕目眩。

    自此变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之辈,可他纪澜的梦想是如父亲那般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建不世之功呐。

    头几天他只以为是自己病了,过几天就好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当那些大夫来了一茬又一茬,药汤换了一副又一副,他又日日不见好,他想搭弓射箭,弦还未拉到一半,他便气喘如牛,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日一向脾性温和的纪澜发了好大的脾气,自此整日阴晴不定郁郁寡欢,整日只能与群书为伴。

    年幼的纪澜受到巨大的冲击,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开始抗拒读书。

    他原就是喜欢读书的,只不过这件事发生后,他看古籍上的那些字个个都带重影严重的时候甚至成模糊一片。

    他再不能与那些昔日好友一同纵马飞驰,一同钻研学业和武术。

    刚开始他们还会来侯府想叫他一起,可后来他身子实在不争,渐渐的也没人来陪他玩了。

    只有良国公府的小世子林青越还会常常来府上与他打气解闷,给他展示近日所学分享外面趣事,即使他发脾气将茶杯摔得满地都是,他也未转身离去,而是将那些碎渣远远踢开唤人来扫,好像生怕他会捡起来做轻生之事一样。

    “纪澜,总有一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别急,到时你我定能再度并肩而猎!”

    后来林青越长大了些,会告诉他,“待我访得天下名医,定有救你之法!”

    好像便是从那时起,沈怀玉开始怕他了,他不敢再上前与他同桌而食,也不敢与他待在一处。陈氏总是带着他绕道走,不让沈怀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府里众人对他也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陈氏依旧待他很好,给他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在他发脾气时也不会大声斥责他,而是语重心长潜移默化的,让他接受现在这样无能的自己。

    可他怎么能接受呢。

    后来父亲出征前,似是终于有所察觉,派无尘护送他去江州外祖父家里,对外只说去养病。

    纪成武对他倒是不像对待病人那般,除去每日那些汤药证明他生着病。纪成武总会在他静默发呆时,使唤他做些别的事,什么去井边打打水啊,到院外浇浇花花草草啊,爬到树上修剪修剪树枝啊。

    总之,家里零星的几个下人他像是使唤不惯似的,事事都想让他的小外孙尝试尝试。

    美名其曰:“身为男儿,只有事事亲力亲为,方有大丈夫风范!”

    外祖父总是会给隔壁的小女娃做很多木雕摆件逗她开心,偶尔也会给他做上几把木剑之类的,他记得他第一次收到木剑时,将它狠狠撂在地上,那木剑毫无意外的碎成两截。

    江亦柔从地上拾起那两截断掉的木剑,皱着眉告诉他:“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告诉纪爷爷,他下次就不用给你做了,要不然你不开心他也不开心。”

    然而纪成武见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抓着纪澜坐在木屑中央,“敢弄坏你爷爷辛辛苦苦做的东西,如此不知珍惜!就罚你做一把一模一样的给我。”

    他也是个不服输的,硬是连着好几日都在木屑堆里埋头苦削,最后好不容易做出一把,与之虽没有十分像,但是也有那么一两分像的东西来。

    江亦柔每日都来,像个小小监工,在看见成品后在木屑里笑的直不起腰,边笑边喊:“纪爷爷,你快来看啊!纪澜他做出了一把很肥很肥的剑!”

    小小的糯米团子待在木屑里,捧着木屑当毽子踢,木屑翻飞落得她满头满身都是。

    他也曾无意间听到过江亦柔问纪成武,“纪澜哥哥好像不太爱说话。”

    纪成武摸摸她圆润的小脑袋,“小阿柔莫要因此气恼,纪澜哥哥只是有时候身体不爽利,才不爱讲话的。”

    一日他在院外浇花,几个顽童奔跑间踢翻了他的水桶,又笑他是哪来的病秧子只会浇花弄草。

    江亦柔气呼呼的从院里冲出来,扯着那几个顽童的耳朵,义正言辞的要求他们,“道歉!”

    春日里,纪成武会带着他和江亦柔去山中竹林,给他俩一人背上一个小背篓,配上小锄头,对着山上尚在泥里的春笋道:“来,挖这个,老夫一看这定是好笋!”

    然后从背篓里拿出锄头递给纪澜,转头对着江亦柔道:“小阿柔,你就负责站在这儿,看纪澜快挖好时,将笋放进背篓里,好不好?”

    江亦柔看看吭哧吭哧挖的脸色潮红的纪澜,也跟着挖了起来,可两只锄头总是不受控制的打架,纪成武一看,那竹笋被他俩挖的惨不忍睹,忙道:“哎哟,好了好了,这样,我负责挖,你们俩呢,就负责将我挖的差不多的笋子拔出来就成,好不好?”

    于是两个人一同围着纪成武打转,“爷爷挖快点!”

    “爷爷,你挖的太慢了,都没有笋可以拔了!”

    拔笋时,江亦柔看见一只通体暗红的蚯蚓在泥中翻滚,吓得连连后退,“有……有虫……”

    然后站的远远的指使纪澜道:“你去。”

    纪澜玩心渐重,便想使坏,遂从地上拾起一块湿泥朝她扔去,江亦柔尖叫着边跑边哭,跑去抱着纪成武的大腿,泪眼涟涟的小模样可给纪成武心疼坏了。

    于是下山的时候,便成了江亦柔在纪成武怀里,纪澜一个人背着两个小背篓,还有几根巨大无比的笋。

    纵使往来需要费上一整日,没走几步纪澜就要停下来歇一歇,但他们也不曾落下他。

    夏日村尾有条小溪,江亦柔会拉着纪澜去水中嬉戏,那水又清又凉,没过纪澜的膝盖时,他竟然情不自禁打了个颤。

    脚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他猛然移开脚,一只小小的青蟹从带起的泥水里缓缓爬出,他正想告诉江亦柔时,一捧水向他泼来,水花四溅中伴着女童咯咯的笑声。

    结果回去两人全身没有一处是干的,活像在水里过过一遍。

    两人还为此还挨了训,一个被说你明明知道哥哥身体不好,怎么还往他身上泼水呢?

    一个被说阿柔是女孩子,你这样浇的她浑身湿透成何体统?

    当时江亦柔还朝对方扮鬼脸,谁成想晚上纪澜真的发起烧来。

    从此以后,江亦柔带他去小溪时,都只敢让他在岸边远远看着。

    秋日丰收时,他们会躺在金黄的高高谷堆上面,看大人们忙碌的身影,偶尔纪澜也会跟江亦柔玩玩捉迷藏。

    等大人割好后,他们也会跳下去,帮忙将稻谷收拢在一处。

    江亦柔带着纪成武编织的小小草帽,怀中抱着的稻谷也会调皮地戳戳她,在她皮肤上留下一阵瘙痒和红印。

    她会从田野中摘下也变得金黄的谷莠,编成小兔子模样,在阳光下笑的跟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然后不听分说,将其插进纪澜梳得整齐的发丝中。

    “你现在,也变成小兔子啦!”

    纪澜也会配合的,半蹲在地,略微跳上两步。

    冬日的时候,他们会燃起火堆,一群人围坐,火光映照着彼此的脸,在里面烤上香喷喷的玉米和红薯,江亦柔幼时贪吃,烫得直朝天吹气,趁着众人哈哈大笑时,会不经意的将手上的黑印抹到纪澜的脸上,然后满院的跑,“纪澜哥哥变成大花猫咯!”

    纪澜只是默默的擦掉脸上污渍,也不去追,却在江亦柔重新靠近时,将她一把逮住,在她脸上画上小胡子,“现在轮到你变成花猫了。”

    后面渐渐大了些,江亦柔开始变得淑女,不似小时候那般活泼好动了,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和女红,有时坐在他身边绣东西,竟能一言不发的坐上一晌午。

    她也不再称呼他为纪澜哥哥,而是直接唤他纪澜。不再拉着他东奔西跑,试图让他多活动一些。

    因为江亦柔偶然见过,他脸色发白,吐出的全是黑紫色淤血。她吓坏了,哭着满院子找纪成武,“纪爷爷纪爷爷,纪澜他吐血了,他好像要死了!你快去看看他!”

    ……

    不是,谁说我要死了……还满院子的喊,吐口血而已,再活个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她第一次给他绣的,是一个有些皱皱巴巴的荷包,上面用橙色的丝线勾勒出几个小柿子,她说:“柿子好吃,也如意,送给你。”

    江亦柔的眼睛像会说话的紫色葡萄,黑漆漆亮晶晶的,“这里面有我去庙里时,特意为你求的平安福,你一定要随身带着,保佑你平平安安。”

    纪澜这个名字是父亲为怀念母亲而起的,他总说母亲一生,身上波折太过,只求他人生偶有小波澜,无有大风浪。

    他本是随母姓,后面大了,有了表字叫怀舒,父亲希望他能够心胸开阔勿要深陷漩涡而自苦,人人都知他出身定远侯府沈府,是为长子,父亲临走前,为了他名正言顺不受人诟病的继承爵位,拉着他的手道:“澜儿,从今往后,你便只是沈怀舒了。”

    他说沈怀玉做的很好,是因为怀玉是最先发现父亲奄奄一息的,当机立断立马派人知会他回来与之相见,一向胆小的他竟然也敢策马寻到林青越府上,只因他记得林青越府上有江湖名医。

章节目录

杀手被擒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寒山一捧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寒山一捧雪并收藏杀手被擒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