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焕抱着胳膊从地上狼狈爬起时,前方停着大队车马。

    “怎么了?”一道声音从低调奢华的轿厢中传来,那声音透着三分慵懒,好似车上的人刚从睡梦中醒来。

    车帘从里撩起,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脸来,年轻貌美的妇人目光淡淡。

    护卫忙上前禀报, “夫人,刚刚有个孩子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直溜溜的落在咱们马车前面了。”

    “孩子?”陈若秋心中存疑,如此荒山野岭,哪来的孩子。

    席焕脑子此刻还有些发懵,或许是刚刚那一遭令他终于生了戒备之心,一双眸子似鹰隼般戒备的盯着眼前这群行装简洁的过路人。

    他沉默不语,就那样抱着胳膊站在山路中央,直到前面的壮汉让他闪开,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中拦住了这行人的去路。

    他想要挪去一旁,腿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只能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那壮汉见他未动,走上前来拉着他的胳膊就往一旁拖拽,“去去去,一边去。”

    席焕被拖得踉跄几步,动了几步才发觉自己的一只腿脚有些不对劲,那壮汉力道颇大,一个重心不稳便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席焕依旧一言不发,他强忍着疼痛,额上已经布满细汗。

    “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队伍迟迟没有行进,陈若秋的耐心渐渐耗尽,她将枕在她膝头尚在睡梦中的沈怀玉轻柔的挪动了一下,一旁的田嬷嬷会了意,准备下车去查看,却被陈若秋拦住,“嬷嬷腿脚不便,帮我看着怀玉就是,我下去看看。”

    她并不是娇气的人,田嬷嬷是家中老人,自她嫁了沈肃随她进京已有七八年个年头了,她此行回家省亲,也是想将田嬷嬷送回老家安置,颐养天年。

    “夫人。”见陈若秋下了车,护卫纷纷让开一条道来,陈若秋近了一瞧,那地上的孩子看起来与沈怀玉一般大。

    此刻面色惨白的抱着左腿,他的旧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水洗的痕迹格外明显,凑近看还能看见衣物的毛状纤维,除去方才从山坡上滚下来时粘上的泥污和苍耳等物,倒也还算整洁。

    他脸上有些擦伤,痛苦的拧着眉,防备的看向妇人。

    妇人眸光初时的不耐渐渐变得温和平静,紧接着一只玉手向他伸了过来,“你是谁家的小童?”

    见他没有说话,以没有要搭手的意思,陈若秋收回了手,看向一旁的山坡。

    那山坡算不上陡峭却也并不平缓,因少年单薄的身躯刚从上方滚落下来,坡道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滑痕,一些干枯的草木在被碾压后变成一团乱糟糟的碎屑。

    席焕到现在还能想起那天陈若秋的神情,和善中带着几丝悲悯。

    “可有哪里伤着?”

    见他不答,她又将手递了过去,“先起来。”

    先起来,这句话将席焕的思绪拉回小时候,那时候母亲还在,每当他不慎跌倒的时候母亲也总告诉他,“阿焕莫哭,先起来。”

    事实上他也很少有哭的时候,母亲总是言语温柔似冬日暖阳,一直温暖着他,而这句话在他心里的重量,因亲人故去,混着日复一日的思念早已积累的重如千斤。

    此刻再听到这句话时,心里长久压抑的狂啸仿佛突然有了宣泄口。

    豆大的泪珠从眼角猛然砸落,模糊的视线中似乎还掺着母亲的影子,地上的少年忽然痛哭出声。

    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

    陈若秋望着眼前忽地泣不成声的孩童,眸光平静,“还能起来吗?”

    席焕尝试了一下,腿上一阵刺痛,已经无法站起,他无助的看向陈若秋,沉默的摇了摇头。

    方才推他的壮汉大咧咧道:“夫人,不过是山野小童,无需理会。”

    一旁的伙计见状也跟着搭腔,谁也不想摊上这样一桩麻烦事,“夫人,此地距离下一个镇子还得三十余里,眼瞧着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待他家人发现孩子不见了定会回头来寻的,夫人不用忧心。”

    陈若秋思索片刻,他说的不无道理,山路蜿蜒马车行进本就缓慢,这孩子好像还不会说话,带着也是麻烦。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去时一只小手抓住她勾着金边的五谷丰登裙的裙摆,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略有些哽咽的声音,“我没有家人。”

    陈若秋心下一动,又回头看了眼他的伤势,若是短时间内无人来寻,这孩子又行动不便,最后恐怕只会落得一个下场。

    她于心不忍,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席……”他话还未完,一道叫喊声遥遥传来,瞬间淹没了他的话。

    “娘。”

    陈若秋转头便看见沈怀玉小脑袋顶着车帘趴在车窗上唤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

    席焕听见后那原本紧紧揪着衣料的手缓缓松开,继续垂下眼睑一言不发。

    他似乎接受了命运给他的安排,直接放弃了挣扎。

    这样鲜明的对比,陈若秋忽然有些心软,“将他带上吧。”

    这一带就是九年,此刻陈若秋的声音从外间传来,还有她的宝贝儿子。

    席焕觉得她对扮演慈母这个角色,总是格外上心。

    即便是那对她冷眉冷眼的沈怀舒,她也时常笑脸相迎。

    “怀玉,若是无事你就先回去,我与你义兄还有些事未商讨完。”

    席焕听见义兄二字,从偏房走了出来,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衫,眼神不自觉瞟了一眼身侧的陈若秋,“怀玉,许久未见了。”

    “我前阵子离京办事,听义母说你在后花园搭了箭靶,改日让我瞧瞧你的准头如何。”

    沈怀玉抱着妙雪像没听见似的,只道:“母亲,我先回房了。”

    妙雪出去逛了这一遭回来倒是老实了许多,回房就趴在太师椅上。

    沈怀玉寻了一根鱼干递到妙雪嘴边,妙雪先是嗅了嗅,随后脑袋偏向一边,胡须扫过鱼干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他将鱼干放在妙雪嘴边,笑着摸着妙雪柔软的脑袋,开始想上一次见到席焕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许久未见过席焕了。

    今夜府里倒是少见的热闹,偏偏兄长刚归府,席焕随后就出现了。

    自兄长从江州归来后,与母亲的关系大不如以前,虽然不至于剑拔弩张,却也冷落了不少,两人间连话都很少说。

    他平日只待在自己的听澜院,很少往前院踏足,除去母亲特意去请,他们才能坐在一起吃饭。

    兄长好像变得很忙,经常三五天看不见人影。

    他成为两人感情维系的纽带,好像只有他在,母亲和兄长才会逢场作戏般,客套生疏的凑在一起联络一下那淡薄到虚无的亲情。

    而兄长每次对他说的话,似乎都别有深意。

    就如今晚那句,“终日圈禁在方寸之间总会觉得烦闷的。”

    沈怀玉打小便在兄长的光芒中长大,旁人都说他这辈子恐怕都追不上兄长。

    直到那年兄长突发恶疾,一直照耀在他身上的那些光芒渐渐消失,最后隐于星河之中,不再夺目。

    母亲盼他快些成长,成为新的皎月。

    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早已习惯仰望,习惯那些光辉洒在他身上。

    他亦从未觉得这些光碍眼,毕竟都是一家人,他自是希望兄长一路长虹直上青云。

    后来兄长远去江州,京城里再提起沈怀舒唯余一阵唏嘘,而远方杳无音信,似乎那轮月在江上坠落,没有惊起一丝微澜。

    席焕被母亲认为义子时,他本就十分不悦,他的兄长,从来就只有一位。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如今父亲故去,再没有人能带他一起拨开云雾。

    沈怀玉忽然想起今夜遇见的那位女郎,之前在门口长街看见过,而今夜又忽然现身府中,想必不是偶然。

    兄长说今后在府里会经常遇见,待下次相遇,他定要请她喝上一杯茶。

    他不知道的是,上次沈怀舒送给江亦柔的茶,正是他拿给沈怀舒的那一份。

    月上枝头,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个人影从沈府后院翻墙而入。

    那道人影悄然进入沈怀舒的书房,“公子,阁主在山居客栈已经歇下,周围并无可疑之人。”

    “嗯,”沈怀舒手上书卷缓缓合上,“去替我继续守着她。”

    那人影躬身退下,很快消失在暗夜里。

    第二日江亦柔醒后昨日的紧张在一夜好眠中悄然消散,有春和在,她总是安心的。

    用过早膳后原本打算回阁中去,要上马车时她突然改了主意。

    若是昨夜那人辩认出了她,今日定是要到阁中去的看个明白的。

    “去严府。”

    到严府门前她自袖中掏出一块青玉金漆的令牌,刚想拿给守卫看时,迎面走来一人。

    江亦柔远远就让开了道,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谁成想来人还是在她面前停下,“哟,阁主大人大驾,莫不是上次在阁中见我风流潇洒便对我一见倾心,特意来寻我的?”

    ……

    江亦柔无奈,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只能颔首笑笑,“严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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