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医道一途,林晚没有天分。

    林早沉默良久,才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别说念一遍,就是芳月念三遍,林晚也不能辨清三种药材,更别说领会药材中的微妙差距,也就谈不上按方加药。

    倘若说她有一个优点,林晚称药时手很稳。但这不是学医的天分,这是习武的天分。而林晚现在不能习武——没有内力的武功,有如无根之木。

    林晚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林早,你还有其他题目吗?我再试一套吧?”

    “……没有了。”林早并不学医,她上辈子对医药的认识,也就局限在常见的江湖毒药和止血药草。

    她能记得这套题目,还要仰赖一位痴迷医药却也天分不足的师姐。那位师姐每每爱去看杏翁这位师叔出题,有一次带着她去看,题目就是这套。林早当时其实忙着玩木鸟根本没听题,但师姐把她当作了同好,回来后几番同她分享心得,林早无奈耳熟能详。后来师姐发觉她心不在焉,也就不再叫她了。

    林早不爱此道,自然不曾留心自己的医道天分。

    也就不曾想,她竟然能没天分到这个程度?

    林晚的目光还在桌上三种药材间回转——根茎切片、切面一圈圈的溜圆、颜色黄白交错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熟悉的草药味,什么黄芪甘草桔梗,真的有什么不同吗?

    林晚低下头叹了口气,“林早,还有其他通过测试的办法吗?”

    林早觉得,如果自己替她一步到位,有很多。

    但自己能帮通过测试,也能帮林晚走完医道一途吗?林晚就是她,林晚没有的天赋,她成为林早就有吗?以后林晚走医道,步步比人艰辛,她就能改变局面吗?

    “唉——”林早也叹气了,“还有一个办法。”

    林晚涣散的目光一亮:“什么办法?!”

    “识背。你如果真想学医,从今日起便抓紧时间认药材,不用记功效,看见说得出名字就行,我来帮你记药方。不然就放弃学医,拜陈伯父那位好友为师,我可以想办法让杏翁参加医药考时带上你。”

    “啊?可我好多字都不认识,林早,你不能替我过吗?”

    不识字……

    林早被这个事实一个重创,再次意识到现在的林晚还只有六岁,心不由地一软。可是,倘若日后学医时每每事倍功半,她还能坚持吗?这个法子不过未来的预演,如果她连这关都走不过,趁早放弃是最好的选择:“不能。”

    林晚没有追问缘由,林早向来一字千钧,她说不能,便不会有半字更改。

    可是,眼前不过三种药材,自己就已经辨认得如此吃力,在测试前记那么多药材,自己真的可以吗?

    林早见她良久未动,知她已心生退意。理智来看,林早亦不赞成她自选坎途:“你要是想放弃,便去和娘亲他们说一声,也正好多陪陪娘亲。”

    “林早,你让我再想想,想想……”

    这次测试借用了孙先生的药房,芳月已经离开,药房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药材多要避光,房间里有些昏暗,日光也只能把窗边的一小块照出烟尘。

    林晚目光望着那些光影,看久了开始偏移,落在窗边摆的锄头背篓等药具上,忽然想起初停哥哥雕的自己,脚边就有一个药篓。要是自己并没有学医,即便去良湖,又该如何与他说?

    林早难以逼她立刻抉择,松下语气:“你再想一日罢,明日晚间做出选择。”

    “……好。”

    次日晚饭时,那位远山门的长老已回了信,说明了杏翁的规矩,致歉以杏翁的严苛,此事自己着实帮不上忙;下次考试在开春,林晚如有意,她已附上杏翁近年来的近十套试题;又问林晚是否愿意拜入其他长老门下。

    陈回舟看过信,见都是林晚的事,便直接递给了林夫人。

    林夫人接过,迅速看完,起初仍有遗憾,合上信时全然被对方信中的体贴周至所安慰:“义兄,不知写这封信的人是谁?我当初在江湖中时,竟未与她结识,真乃一件憾事。”

    “人虽不认识,想来她的名号你该听过,远山门冷面罗刹。”

    林夫人一惊:“是她?!”

    冷面罗刹在江湖中人如其名,不苟言笑,手段狠厉,在某次将前来报复的十数个仇敌全部剜面扔在树林里后,更是彻底传响了这个名号。

    陈回舟大笑:“义妹这反应与我当初如出一辙!她虽行事冷冽,却真是个值得结交的侠肝义胆之人。”

    倒是极少有人用侠肝义胆来评价自己师父?

    林晚埋头吃饭,林早也就顺便听着林夫人他们说话,听见陈伯父的评价不由惊奇,细想又觉恰当。可惜世人大多耽于师父凛冽的外表,自己亦是多年后才察觉师父的许多良苦用心。

    正感叹时,林夫人已提到林晚,“待诸事了结后若有缘分,我自当去远山门拜会。不过学医的事,杏翁既有规矩,晚儿自当遵循,只是要再问下晚儿的意愿了。”

    林夫人说着唤了林晚几声,林晚只是夹饭不理。细看时,碗里白得半点菜汁都没沾过,显然已吃了许久的白饭。林夫人又笑又叹,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将不知魂游到何处的人叫回神:“晚儿,想什么呢?”

    林晚还有一半沉浸在思索中,下意识作答:“初停哥哥的身体……”

    原来是想薛初停了,林夫人抚着她肩膀,轻声安慰:“放心吧,有良湖的大夫们在,初停哥哥很快会好的。”

    “不是病……”林晚反驳,又忽然沉默,极悠长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哪学的这般无可奈何的叹气?林夫人诧异了一刹,又想可能是他们这些大人近日压力太大,叫晚儿也感知到了。

    “娘亲,很快是多快?”

    “六年,晚儿再过六个生日就好了。”

    “六年之后?一定会完全好吗?再也不会发作吗?”

    林夫人被林晚一连串的问题弄愣了片刻:“晚儿怎么想问这么多,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和娘亲说说吗?”

    “娘亲,晚儿是不是什么事也没做成过?”

    “……你不是前日里才救了我们、救了整个林府吗?”

    “这个不算!”

    林夫人是真有些看不懂她了,思索着回忆近日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刺激到这个孩子的事,也就父亲不告而别、和初停分开……林府覆灭?好吧,确实每一桩都是很大的事呢。

    “晚儿,去年你还不会握笔,今年已经可以写很多人的名字了;今年春天你还刚提得起剑,上个月已经可以用长枪削水果了。”

    林晚头埋得更低了:“什么嘛?”

    “那的确是件需要巧劲儿的事呢!”林夫人自觉是做不到的,“晚儿,不要觉得这些事很小,从没有到有是最难的事。有人说十年磨一剑,就是说一把锋利的宝剑需要打磨十年。晚儿,你才六岁。六年或许很长,但很多大人,也许整整六年都看不出什么变化,有的大事,甚至六年都只能看到一点苗头。你以后,还会有很多六年的。”

    林夫人说完,又莞尔自己现在说这些,晚儿未必能领会。

    林晚确实听得懵懂,她只是想初停哥哥以后,真的不会再瞒她吗?如果自己学医,就不会有人和她隐瞒生病了:可是她好像还从来没有,认真学成过什么东西。

    但娘亲说自己还有很多六年,如果自己学医,也可以学很多个六年,甚至学到和孙先生一样大的时候吗?

    林晚懵懂,但林早咀嚼着这些话,沉思良久:重生以来,林早常觉时不我待,若她完全是林晚,自然放开手去逼自己;但面对六岁的林晚,只觉有心无力。怕轻了怕重了,怕狠了叫她过早转变成现在的林早,又怕放纵了难追天命。

    所以她步步记挂着曾经的事,流沙城、远山门、良湖覆灭、林府仇敌……凡有机会恨不得一步算十步,时时思量让林晚走最顶尖最快捷的路途。可是,林晚走到她的终点之后呢?

    这个林晚或许还有很多个六年,但曾经的林早只活到了二十八岁。

    即便林晚按她的规划走过了完美的二十八年,也还剩下人生的大半旅途,她要替林晚也规划好剩下一半旅途吗?她有权利规划吗?她不希望林晚成为自己,可林晚叹气间,竟已有了她的影子。

    想到这里,林早忽然又想叹气,忍住了:“林晚,娘亲刚才叫你有事,你要不要问问她?”

    林晚点头,“娘亲,你刚刚有事叫我吗?”

    林夫人将信中事拆解了,一一告诉林晚,方才询问她的意见:“所以,晚儿现在还想和杏翁学医吗?”

    娘亲也问她了……林早也让她今晚做出选择,林晚放下筷子,见陈伯伯和一旁的芳月姐姐也向她看来。她突然有些紧张,手又想去拿筷子,只蜷了一下:“我,想去试试。”

    话出口就轻松多了,“如果不能和杏翁,我可以另拜一个师父。我答应过初停哥哥,说到就要做到。”

    林夫人赞许点头:“既然如此,便依照晚儿的意见。劳烦义兄替我谢过那位长老了。”

    “小事何足挂齿,不过杏翁的测考既在开春后,你和晚儿且先回横纵门吧,正好二弟的戏少不了你出面一趟,要想圆满须得费些精力。”陈回舟想到彼时明里暗里会来打探消息的人,眼里闪过了几丝锋芒。

    林夫人也沉静下来了:“想浑水摸鱼,就看谁是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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