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往后的好几日,陆桐生整日沉着一张脸,相宜摸不着头脑,又怕不经意间再惹恼了他,便不爱在房间里呆了,成日里围着那片小菜园看,口中还要念叨上两句,

    “到了谷雨吃脆生生的春笋,立夏的蚕豆用盐水煮过真是香又糯啊,小满时节的荠菜包饺子,乐棠不得吃上两大碗……”

    陆桐生看她又变成初到侯府时的那副疏离模样,脸色愈发阴郁,到了夜晚房中只剩两人之时,开始变着法的折腾她。

    “梁相宜,前几日说好的甜羹呢?”

    她犟着鼻子出了房,好一会儿才端了羹汤进来。他伸手去端,不妨那碗火热滚烫,他强忍着痛意接过后迅速搁下,抬眼是她眼角极力隐藏的狡黠笑意。

    夜间,他数次阻止她搬出这间卧房,两人依旧同榻而眠。她咳声不止,却不像往日那般用被捂着,转头对着他耳边使劲儿咳,直震的耳鼓鸣响不止。

    他侧身朝外装作熟睡躲过她温热的鼻息,她沉默一阵,开始甩腿踢被,然后猛然对着他的小腿来上两脚,再翻身向里默然不动,一副睡熟后不经意的模样。

    好在,只要等她真正睡熟,将人捞进怀里,她的头软软的抵在胸前,这才又变成温顺眷恋的模样,乖巧的令人心颤。

    陆桐生觉得自己终于将她琢磨了个明白。

    梁相宜是那种察觉到你脸色不对,她会立刻服软赔笑脸,一副听话温顺的懂事模样。可每一次,她心中压根没有丝毫懊悔歉疚的意思,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实则心中默默记账,等你不注意的某个时刻,突然反击,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她的开心、快乐、生气、伤心等一切真实情绪,全都寂然无声,潜藏在无人察觉处。

    到了如今时刻,他到底该拿她如何是好?再像最初考虑的那样,将她默默养在府中冷僻角落已然不可能,否则这几十个长夜的相拥而眠算什么?

    将她抬为良妾?可她这明里暗里与他别扭使小性子的脾性,若抬了身份后恃宠而骄,那这侯府可再难有宁日。一时间,陆桐生举棋不定、颇感头疼。

    两人这般僵持了好几日,忽地青州那边给陆桐生传来密信,百薇近段时日也曾在青州出现,到过的地方和贺章有几处重叠,可见此间必有联系。

    百薇姑娘是张淳豢养在桐园的乐伶,过往桐园的其他乐伶们都曾交代,张淳从不让百薇出面招待其他京官豪绅,张淳既如此娇宠这女子,夏荷图又与她一同消失,那么这幅画此刻一定在她手中。

    这百薇与贺章同时出现在两人从未到过的青州,那这青州必然是幕后那人非常关键的一环,他势必是要走上一趟的。

    陆桐生唯恐事态再生变故,得了消息的第二日一大早,便秘密带着乔良和几名侍从悄然启程,去往了青州。

    相宜是在那夜浑身发冷、咳的气喘不止惊醒过来时,才意识到陆桐生一整日没见踪影,到了这夜深寂静之时,他竟还未回府。

    她将两床厚棉被紧紧裹在身上,依旧觉得背上一阵阵冷意爬过,手脚冰凉、浑身冷颤。

    难道,多一个他在身侧竟那般挡寒温暖吗?不应该啊,他一个冷血薄性之人,怎会有炉火一般滚烫却不灼人的暖意?相宜觉得定是错觉,今儿倒春寒才这般冷,明日她得在被中多添几个汤婆子。

    陆桐生一连好几日不见踪影,相宜却没闲着,被陆夫人叫过去帮着相看女子。

    自相宜生病以来,侯府陆夫人更是惆怅不堪,人都跟着瘦了两圈。

    她原想着寻了相宜这么个容貌娇美、性情柔顺绵和的女子进府,桐哥儿定能稍稍消解忘却朝堂上的那些纷扰争斗,两人和美安稳的过上段日子,相宜怀个孩子,桐哥儿再重燃斗志,多好的事情。

    可万没想到,相宜两次落水,身子孱弱,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怀上;桐哥儿呢,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虽然周妈妈总来说两人夜夜同榻,可她瞧着,儿子对那梁家三姑娘根本没几分心思,白瞎了她那张好脸蛋。

    侯府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她萌生了再帮儿子寻几房良妾进府的念头。前几日,她将此事和桐生说了,他一口回绝,说是眼下幕后陷害他的人还没摸到线索,千头万绪的,他顾不上,有相宜一人陪着足矣。

    陆夫人自不会听儿子的辩驳,于是瞒着他唤来相宜帮着相看女子,一是让她知晓此事,二则有她参与,也算侯府恩典,选个相宜也瞧着顺眼的女子进府两人做姐妹,一同和和美美的侍候桐生,这样将来府中也必不会有拈酸吃醋、争宠斗狠的局面。

    相宜对此倒没有一句的反对或不满,看着每一副女子画像都说好,没有一句不满意的话,只偶尔在陆夫人点评时附和上两句。

    也正因为此,陆夫人对她起了几分愧疚心疼之意,热切的命人将每一个姑娘的情况都细细的说给相宜听,希望选出来的这女子也贴合她的心意。

    就这么选了好几日,因陆夫人不想在桐生未娶正妻的情况下纳一帮妾室进府,故而这次选的格外慎重,两人来来回回看了几十个女子画像都未拿定主意,只能暂且将挑出来还不错的五张画像留着,等陆桐生回来做最终决定。

    大庆朝北部边城,青州。

    陆桐生一行人在当地一不起眼的酒楼蹲守四五日,终于逮到了多日未现身的贺章。

    他们并未着急拿人,打算等百薇出现后一并拿下,可等了数时辰,眼看贺章急的团团转即将离开,那个百薇却一直没出现,于是只得先将贺章秘密带走。

    唯恐夜长梦多,陆桐生当夜便对贺章进行了审讯。不料想,这人同样是咬紧牙关不愿吐露一个字。

    连想到,当初贺章是只身一人离的望京城,未见其家眷子嗣踪影,陆桐生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表示只要他肯开口说出点儿有用信息,自己必帮他救出被挟持的家人。

    贺章凄惨一笑,摇了摇头说道,“陆大人,您扳不倒他们的。当初圣上把您投入大理寺难道是真的相信您参与了贪腐案?自然不是,只因为圣上也拿他们没办法,这才让您背了黑锅。”

    陆桐生讶然片刻,命人将贺章松了绑。

    他曾猜想到背后之人定位高权重、轻易撼动不得,要不然张淳不会在最后关头打算将家人秘密送出虞城,然后以自裁这种最极端的守口如瓶方法了结此生。

    还有那夜在京郊别院撕下的宫人衣块儿,他原以为是宫内侍卫牵扯在了其中,如今看来不是,应是宫中某位主子指使才对。

    宫中哪个主子?妃嫔?皇子?一时之间,他没有头绪却有了新的方向。

    就在他和乔良愣神思索的片刻间,不防贺章猛地起身一头撞向旁边柱石,顿时血流成片,然后他身子一软歪在了柱石旁。

    两人忙过去扑救,却为时已晚,贺章一张脸糊成了血人,整个人只剩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陆桐生气怒惊心,看贺章逐渐闭上血红的双眼,只能沉声承诺,“贺章,只你刚才那一句话便足够,我保证回京后尽全力挖出幕后之人,救出你的家眷且保证他们后半生安全。”

    贺章嘴角这才泛起一丝笑意,气若游丝的缓缓吐出几个字,“永昌…钱庄,画…画是关键!”随后,他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陆桐生眼睛血红,脖颈间的青筋根根突起,命乔良将贺章尸身带出去好好安葬,他独自一人在房中坐到了半夜。

    幕后之人究竟手眼通天到何种地步,竟让这么多人宁愿自戕也不敢多透露一个字?他若孤注一掷的继续挖下去,会不会牵连侯府,以及侯府中的每一个人?

    鸡鸣时分,拂晓来临,北地朝雾弥漫,外间混沌一片。

    陆桐生却在此刻想通了一切,他不是忍辱偷生、为活下去可牺牲清誉之人。且如今已摸到一丝脉络,就算他主动停手,背后的那个强敌却不一定能放过他,且侯府中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那人掣肘威胁他的利器。

    示弱或放弃,只能引来恶狼更凶猛的撕咬,只有拼了这条命斗下去,才能为他和侯府赢来一丝希望,他必须深挖下去。

    这之后的七八日,陆桐生密查了青州永昌钱庄的掌柜及铺上的所有伙计,这才发现钱庄的徐掌柜竟与张淳是旧友,只是这徐掌柜一个多月前说要外出讨债,之后便下落不明。

    徐掌柜虽没了踪影,但秘密蹲守的人却发现百薇藏在永昌钱庄之中。只是此女子从不踏出院落半步,再加上钱庄院落之上覆有一层铁罩银铃,想要潜进去拿人几无可能。

    陆桐生知晓是贺章的失踪引起了他们的警觉,若他继续待在青州,只怕这百薇是决计不会踏出钱庄一步。于是,他收拾行装,带着乔良一行人佯装低调的离开了青州。

    行至半程,留守盯梢之人传来密信,永昌钱庄在镖局的护送下,押送了一批银钱到望京城,其中有三个钱箱出奇的大,且经过的驿站都有所停留,估计百薇应藏在那其中一个钱箱之中。

    陆桐生当机立断,留下两人一路跟随这趟镖,他和乔良等其他人尽快赶回望京,等这钱箱自动送到望京城附近再拿下,岂不更加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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