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一路忍着脚痛,牢牢拽紧百薇的手穿过树林来到官道旁,果真看到几个嫩生生的学生焦急的等待在路边。

    看到这几个年龄不大的质朴学生,百薇终于放下最后的几分戒备,紧紧跟在相宜身后寸步不离。

    不过片刻功夫,季见山一身狼狈的从树林里猛冲出来,急匆匆的摆手示意相宜跟上,然后带着两人和学生们朝旁边不远处的小村子快步而去。

    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季见山的小院,相宜不顾剧痛难忍的脚,第一时间安抚紧紧拽着她手的百薇,“姑娘,你还好吧?”

    看百薇一张惊恐未定又惴惴不安的脸,相宜心有不忍,回身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在此安歇,季先生是这十里八村独一个的教书先生,歹人定不敢追到此逞凶,不然方圆百里的乡亲们可不会答应。”

    百薇凄然着一张脸没有答话,似在犹豫接下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相宜心中一紧:这天仙儿一般的女子不会打算此刻便离开吧?刚才她可是拼了命才帮陆桐生将人抢过来,人要是真跑了,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就在她着急的不知该如何出言将百薇留下之时,季见山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轻声移步过来帮着她出言安慰,“姑娘,在下的几名学生已出去探查,若无危险,你自可放心大胆的离去。”

    百薇抬眼看看眼前这个一身发白素衣却谦谦如玉的彬彬公子,紧咬着嘴唇缓缓点了头。

    相宜看着百薇袅袅的进了右侧厢房,这才长出一口气,浑身发软的坐在了院中石凳上,“季先生,您又帮了我一次。”

    季见山听出她轻缈声音中带着惊恐之后的颤音,便岔开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无妨,路过而已。倒是刚才看你怎么一路……”

    他不太好过问女子玉足之事,所以这话问的也犹豫。

    相宜慌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刚只顾着奔逃,竟没发现右脚上本就宽大的布鞋早已跑掉,脏乱不堪的锦袜都没遮掩住足后跟上泛出的丝丝鲜红血痕。

    她飞快将脚隐在石凳后,嗫喏半天憋出几个字,“突然多了几道口子,我也不知……”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这些难以启齿的小裂口她是真的不知因何而来。

    好在季见山没再多问,起身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片刻功夫后,季见山捧着一双崭新的布鞋直接递到她面前,“这是季某一双从未上过脚的新鞋,虽宽大不合脚,可总能避避石子灰尘。宜娘子若不嫌弃便拿去穿。”

    相宜讶异之下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不能脏了新鞋。”

    季先生已经帮了她太多,再说他看起来也不像手头宽裕的样子,她如何能再收人家一双新鞋?

    “无妨,这双鞋子小了,放着也是放着。”眼前的鞋子一动没动,固执的停在她的面前。

    看他如此真诚执着,相宜不好再推辞,感激的接了过去,然后背过身去迅速套在了脚上。

    “宜娘子,你这伤…恐是泡太久热水所致,这是药膏,用上个四五日便好。”下一秒,她的眼前便多了一只瓷白小瓶。

    一时之间,相宜感激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季先生,我…我……”

    季见山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她的局促,反而和她解释起来。冬日天寒地冻,畏寒之人多喜热水泡脚驱寒,若用水过热,或泡过后用汤婆子捂脚,则足部很容易干裂疼痛。故而泡脚不可用过热的水,也不可长时间用汤婆子或炭盆暖脚。

    听闻此言,相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脚上的小伤口竟是这么来的,看来这热水确实是不能再泡了。

    忽地,她想起昨夜陆桐生的劝阻,难道,他也是因为这个才不让自己泡热水的?

    他会如此好心?相宜不信,暗暗撇了下嘴,不打算再去想那个总把她置于险境的混蛋世子爷。

    夜半时分,万籁俱静的农家小院里,相宜和百薇挤在一张床榻上睡的正熟,不妨忽地有人轻推了推她,睁开眼,不出所料是那个世子爷趁夜找了来。

    她轻轻起身向床榻内侧指了指,然后无声对榻前立着的男人比划,“呐,你要的小娘子,里头睡的正香呢。”

    看陆桐生抬眼往那边看去,相宜赶紧趿拉上鞋子就往房外走。只是没走两步,她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箍住了手腕,“去哪儿?”

    相宜无声回他,“给你俩腾地儿啊!”

    她识相,这世子爷好不容易和心尖尖上的人儿见面了,她不得赶紧出去,给两人单独的相处空间说说知心话?

    不过,好心当了驴肝肺,相宜没收到赞扬,反而是他的一个大大冷眼,然后那只大手轻松的拎起她出了房门。

    刚来到院子,相宜便看到乔良拿着块湿毛巾进了房间,然后又像货物一样将百薇从屋中扛出来放在门外的马车上,一起被放进去的还有百薇之前一直抱在怀中的东西。

    她难以置信的皱起了眉头,果然,这世子爷对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小娘子也这般冷心冷肺,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当真是头恶狼!

    她正暗自腹诽,身侧的那头饿狼却递了双鞋到她面前,“换鞋。”

    借着月色,相宜认出是自己白日里落在密林的缎靴,此刻怎会到他手里?虽心有疑惑,她却没敢追问,老实的接过去开始换鞋。

    头顶上方,她听见陆桐生状似随意的对院中一角落处说了句“空了记得回去看看。”

    她讶异抬头去看,却见季见山从黑暗中缓步而出,“今日帮季某挡下那一刀,多谢。”

    相宜脑子一下成了浆糊,怎的,难道这两人竟熟识?还有帮着挡刀的过命交情?那为何上次庄客家婚宴上,这俩人却装的像从不认识一样?

    不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陆桐生伸手将已换好鞋的她提起来,半悬空提溜着就往门外走。

    临出门,陆桐生不回头的扔下句话,“你帮我留了人,扯平。”

    相宜瘪瘪嘴,这季先生竟也会帮陆桐生这个歹人抢小娘子。

    回到陆府别院,乔良扛起百薇进了书房,陆桐生跟在两人后面,随后紧紧合上了书房的门。

    相宜乐得清净,一瘸一拐着去了乐棠房间。

    迷迷糊糊好不容易刚睡踏实,忽听门外有人轻声唤她,相宜烦躁的翻个身,一把拉过被子蒙上头不打算理。

    一旁熟睡的乐棠跟着惊醒,嘟囔了句,“姑娘,听着是世子爷的声音。”

    “唔”,锦被里闷闷的传出一声极不耐烦的回应,严严实实捂着的人却一动不动。

    相宜当然听出来外面的人是谁,只是这大半夜的,他有美人在侧、软玉温香抱满怀的,这会儿子来找她干什么!

    乐棠偏头看看,也觉得外面的人实在不可理喻,于是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梁相宜!”紧接着,门外一声戾气横生的暴呵,吓得相宜呲楞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裹紧衣服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面对那张暴怒的脸,她委屈的低头看向地面,却一声不吭。

    陆桐生上前一步捉起她的手腕,拎着人回了自己房间。

    进屋后,他将人放下,转身开始脱外衣,直到将左侧精壮的胳膊完全露出来。

    “药在桌上,来重新包扎。”

    听见吩咐,相宜这才磨蹭着抬眼去看,然后便吓的瞬间没了困意,只见陆桐生左侧大臂上绑着厚厚细布,红殷殷的鲜血早已浸透细布濡湿了一大片。

    “这……”她后退一步,躲的更远了。

    陆桐生疲惫的双眸添上几分阴戾,跨前一步用眼神示意她快点开始。

    相宜连连摇头,“我……我不会。”

    他没放过她,持续逼近,将胳膊直伸到她面前,轻声诱导,“我教你,拆开它。”

    浓重的血腥气直冲相宜鼻尖,胸口翻腾的呕意让她愈发慌张,可头顶上一双紧盯的眼眸让她逃无可逃,只能颤巍巍的抬手去解黏腻的细布。

    好不容易将布打开,一道长长的伤口泛着白肉撞进眼睛,吓得相宜抖着嗓子连连后退,“大人,妾……真的做不来,要不让乔良来帮您?”

    回应她的,是坚定的摇头和逼迫的眼睛,失望至极的相宜退无可退,只能用背抵着房门做无声反抗。

    两人面对面僵持许久,最终还是负伤在身的陆桐生先败下阵来,怒不可遏的说了句“滚出去!。”

    相宜如获重释,抖着身子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屋子……

    乐棠看她家姑娘红着眼睛狼狈的跑回来,赶忙扶她坐进床榻,“姑娘,这是怎么了?”说话间还不忘伸手过去捂住相宜冰凉的手。

    相宜垂着头,眼泪簌簌直往下掉,乐棠哄了半天,才抽抽搭搭将刚才的事情讲清楚,“他怎就不让那新抢回来天仙一样的小娘子帮着包扎,就会欺负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他、他真的是个人面兽心的狼!”

    乐棠自然替她家姑娘心疼抱不平,联想起前几日侯府的事来,开始帮着出主意。

    “姑娘,咱们现在银钱攒的差不多了,这世子爷今日又抢了个如花娇娘,不若等回到侯府,咱去陆夫人面前自请离府,你看如何?”

    相宜听了握紧她的手连连点头,口中仍有一丝顾虑,“陆夫人……能同意吗?”

    很早之前她和乐棠便计划攒够了钱一定要找个远离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过活,现在看来是时候了。陆桐生向来对她冷冷淡淡的,自不会在意她的去留,倒是温和亲切的陆夫人是个难题。

    乐棠摇摇两人紧握的手,快人快语的几句话打消她的顾虑,“其实前几日我听周妈妈说,胡太医禀报陆夫人说你身子受寒有损,养育子嗣怕是有些困难,所以这陆夫人才拉着你帮世子相看其他姑娘。这次咱们自请出府,只怕正中陆家心意。”

    听闻此言,相宜一把抹去眼泪痛快答应,“明日一早我便求他让你我尽快回陆府去。”

    门外乍然一声轻响,房内两人赶紧收声,躲进被窝双目对视笑开了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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