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换□□面的着装,穿上陈旧衣衫。

    灰衬衫,紫色领带,和干净但略显窘迫,看起来像清洗过很多次的白大褂。

    在本部大楼,虽然权势和地位都发生了变化,但为了保有首领的信任,森鸥外仍穿着代表医者的白大褂,几乎成为了他的符号。

    但那外套永远是笔挺全新的,白得发寒,衣角尖锐,不染尘埃,搭配高档衬衫和深色领带,透露出机器般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配合他的功绩手腕,带来的威慑和压迫感不会比干部的黑大衣低,在组织内成员看来,宛如白色死神。

    不像现在,白大褂洗出了暖色调,衣领和口袋边角都生出了细微的毛边,衬衫褶皱,带有光泽的领带是勉强保持体面的,像是哪个蜗居在破旧小诊所里、生意冷清的三流医生。

    他伸手,在整齐的发上抓了两把,半长的黑发立时散落开来,更显落魄,在人形异能力面前,他不再故意遮掩情绪,向爱丽丝抱怨,“夏目老师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几天前,森鸥外收到了夏目漱石的密信,信中告知不日将有一批咒术师抵达横滨,修补经年的天元结界,并回收先前遗落的咒物,届时需要港口黑手党通融,约他见面详谈。

    爱丽丝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对照一本杂志,岁月静好,帮幸子梳头发。

    八月的横滨仍旧处于最炎热的时节,小孩子出汗捂着容易长痱子,因此要将头发低低地盘起来,方便戴帽遮阳。为了好看,还要再编一下。幸子的头发养得很好,柔顺乌亮,又黑又直,只是年纪小,发际线总是有很多碎发,小动物一样毛绒绒的。

    爱丽丝手指灵巧,忙活不停,但还不忘看森鸥外好戏。

    “被尊敬的老师委以重任,林太郎不应该开心吗?”

    森鸥外探身过来,收敛愁容,感兴趣地看一眼她编发的进度,手指拨着盒子里的发饰,挑出一朵挑中绿枝白花的贝母茉莉,光泽莹润,纯洁可爱。拿在手里把玩着,叹气,“这件事很棘手,我是怕刺激到Boss的情绪啊。”

    横滨结界一事,森鸥外是有些了解的,他先前随军在京都驻留过一段时间,由于政府内部其实并没有特意设立哪个部门分管咒术界的事,专门负责与总监会沟通,权力分布颇为松散,谁都能掺一脚,于是一来二去,森鸥外也变得同咒术界有些交集,他又是那样城府极深的性格,便对这个特殊群体知之甚详。

    总监会的人偏爱私密的料亭,谈话你知我知,而御三家喜欢在流传三百年的祇园摆宴,请红极一时的艺妓表演传统扇舞,森鸥外也是座上宾。

    自古以来,日本就是颇为灵异的地方,活跃的地震版图和神秘主义滋生了民众浓厚的信仰,妖怪之说几乎成为了一种民族文化符号,且,还不仅停留在想象层面。

    妖魔横行的平安时代,有八百万神明、百鬼夜行之说,咒灵也多且强大,在那样一个混乱无序的时代,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便如鱼肉对刀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作为被捕杀的一方受尽困苦折磨。

    诅咒之王在民间为祸长达百年之久,倾尽咒术师全力,也无法彻底杀死他,不过是勉强将其封印,留给后人二十根手指作为咒物看守。

    当然,那个时代,也是群星璀璨,咒术之强盛处于巅峰期,诞生了许多天才咒术师,而为了方便咒术师祓除咒灵,更好地保护非术师,天元支开结界,笼罩了本州上方。

    天元是生活在平安时代的术士,擅长结界术,术式是“不死”,他的结界支撑起了日本咒术界,有了他的辅助,即便是咒力低微的辅助监督也能降下“帐”,遍布日本各处、大大小小的防护结界、封印术和“帐”也都多亏了有天元大人力量的加持才能得到强化。

    纵观全球,日本本土诞生的咒灵远比外国更多、更强、更密集,每年死于咒灵之手的普通人数以万计,犹如人间炼狱,但与之相对,咒术师的能力也更容易触碰更高的极限,数量和强度远超他国,形成这样的对峙困境,正是由于结界术在不断刺激普通人释放咒力的缘故。

    可以说,天元大人的存在,于民众而言,既是庇护,也是诅咒。

    但时至今日,在国际局势的对比下,天元的结界,比起赐福,更像是吸食着这个国家血肉补足自身、与日本同生共长、血肉相依的毒瘤。

    毒瘤深入骨髓,无法清除,是积弊已久的隐痛、是迟早有一日爆发的病根,天元结界绵延千年之久,可以说如今的咒术界正是在这个遮天蔽日的伞盖庇护下才得以成型,它是巨树、是擎柱,若是天元结界出了问题,如今现存的一切,都会像是被抽去地基和支柱的积木般轰然倒塌,破碎得轻易。

    突然性的、没有准备的剧变,是容易引发动荡,乃至酿造出灾祸的。

    即便将这个议案呈上内务省或者咒术界那些大人物们的案头,让他们未雨绸缪、重新谋划,寻找天元的替代品,想来他们哪怕穷思竭想、绞尽脑汁,也无法给出有效的应对。

    再者,失去了天元大人结界的禁锢,本被困在大岛的强大咒灵四下逃散,国外可没有那么多且强大的咒术师日夜祓除它们,侵害人类不说,很容易演变成国际纷争。

    日本如今还没摆脱战败国的阴影,话语权上受制于英国。

    如果欧洲不高兴,为绝后患,一不做二不休对大岛实行人道毁灭也不是不可能。

    这也是政府定要插一手的原因。

    无法寻求改变,就只能维持现状,哪怕腐朽丛生,摇摇欲坠。

    思及此,森鸥外有一息不由自主的厌倦冷漠,从掩藏极好的内心深处溢出。

    这个世界,太脆弱了。天元结界,如此庞大又容易摧毁,需要小心翼翼的维护,如同看似精巧复杂的空中楼阁,无论多么复杂精密的设定,都只会令它看起来更虚假而已。

    但这样的失态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素日的冷硬坚定,毫不动摇。

    横滨是极为特殊的,宛如一座巨大的、能吸纳咒力的灵场,不但咒灵无法在这里形成,连带着天元大人覆盖全国的结界也出现了空缺。为了维持结界,每隔一段时间,咒术师都会成群结队来到横滨,用咒力强大的咒物布阵,持续对这里的结界进行人为的修补和加固。

    由于工程量庞大,咒术师通常会耗费一整晚的时间。

    上一次加固结界,还是十年前。

    那个时候,异能大战尚未爆发,擂钵街未成形,横滨远没有如今这么混乱,尚且处于政府的监管之下,港口黑手党的势力也未发展到如此地步,与官方达成一定默契。市警与军警合作,从东京抽调人手,包围整座城市,维持夜晚的秩序,将街上游荡的平民送回家中。

    但现在的横滨,已经不是政府可以随意指手画脚的地方了。

    要让首领同意约束属下,退居二线,将横滨的夜晚拱手让人,同时为了维护擂钵街的秩序,镇压大大小小的□□组织,还要从东京抽调更多的军警和市警。属于政府的势力彻底侵占这座城市,哪怕只是一时之计,对于如今神经紧绷、占有极强、不肯放权的老首领来说,其羞辱也不亚于当场踩脸。

    当然,除了上司难哄,森鸥外本人也有一定控制欲,不乐意外来的虫子在自己地盘上乱蹦跶。

    他烦恼,“若不是有巨大的利益摆在前方作为诱饵,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Boss。”

    他可不是政府的人,作为干部却为政府和咒术师背书,是何居心?

    □□作为地下组织的龙头,对于叛徒和卧底可是很极为愤恨。

    森鸥外刚铲除安部拓也,借机在内部进行了一场清洗,万一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那还是别混了。

    爱丽丝看他一眼,从他手中取走发饰,帮幸子戴上,两朵洁白的花簪插入浓黑的发间,愈显清嫩可爱,栩栩如生,黑发稠亮,宛如花环缠绕,枝叶攀生。

    人形异能一边欣赏,说出他心中所想,与他一唱一和,“那不是正好可以博得夏目老师的同情吗?林太郎又可以赚好处了。夏目老师今天安排三方会谈,也是为了给机会让林太郎谈利益,他知道你这次为难,肯定会帮你说话的。”

    森鸥外思索,“我对咒术师倒不是很感兴趣。”

    那就是谈钱了。

    咒术师佣金不菲,有政府在背后秘密扶持,不仅如此,被称为咒术豪门的御三家,也都是盘踞京都的大地主,曾与皇室通婚,是实打实的华族。

    港口黑手党也缺钱啊,设备人力交通军火武器线路疏通哪个不要钱,虽然吞并GSS后饱餐一顿,但怎么会嫌钱多呢?

    爱丽丝差点白他,“也没见你少拿好处。哼。虚伪。”

    而且,对森鸥外来说,若他放话对咒术界给的利益提不起兴致,那不是摆明了要坑老师吗?

    真是个逆徒。

    爱丽丝为夏目漱石默哀。

    幸子乖巧坐了许久,乌缎般的长发被低低盘起,簪两朵枝叶分明的精巧的贝母茉莉花。这样抬起头来看,蓝眸灵动湛清,肤光雪白,神情天真,脖颈纤细,甜净得像个矜贵的瓷娃娃,几缕细碎秀发搭在脖颈上,好比瓷器上的冰裂纹,更显干净脆弱,明明是瑕疵,反倒衬出美来。

    森鸥外张开手抱起她,托住她不缀珠玉、云朵般柔软的裙摆,喜形于色,赞美,“幸子真像个小公主!”

    幸子甜而娇矜地笑,洁白稚嫩的手臂搂住他,坐在他怀里,如偶然间被人类捕获、高贵雪白的天鹅般。她穿一条薄荷蓝色的洋裙,裙身覆盖着漩涡花纹的白色薄纱,自然蓬起,精致繁复的褶皱花边隐匿在细节处,领口饰有蝴蝶结和仿真的鲜丽花朵,袖口、腰间都缠着樱粉色的绸带,在夏季就像甘甜清冽的奶油冰淇淋,甜美得想让人一口吞下。

    裙子是森鸥外的审美,他很喜欢漂亮可爱的幼女穿上华丽优雅的洋裙,交相辉映,但在设计上不喜欢元素的平白堆砌,偏爱大方经典的剪裁和简雅的轮廓,细看才知其精美繁琐。

    幸子身上的裙子,领袖口满是奢靡细节,但上身又很轻盈、柔软。

    清凉透明的薄荷气泡水一般的流动感。

    “林太郎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爱丽丝拿来一顶清爽的饰有蕾丝的编织帽,抬高帮幸子带上,宽大的帽檐可以遮挡阳光,本来还想给她戴上搭配好的淑女长手套,但幸子嫌热,摇摇头不肯了。

    幼女在怀,娇小绵软,还穿着好看的洋裙,无论说什么森鸥外都是满口答应,一副没有底线头脑为零的笨蛋父亲样子,连声哄,“好好好,小幸子不喜欢那我们就不戴了。”

    他非常期待,眼睛都放光,语气也抑扬顿挫起来,“爱丽丝说得对,我们要赶紧出门了,不然的话那么多洋装店都来不及逛了。”

    森鸥外热衷于给萝莉买洋裙,喜欢换装游戏,会挑选现成的,也会去量身定制。

    这是他休闲娱乐、放松身心的方式,半天完全不够折腾的。

    幸子听到,细细弯弯的眉皱起来,有些苦恼的样子,但出现在她珍珠般明润可爱的脸上,又只会令人觉得光彩照人。

    她不排斥好看的小裙子,也愿意哄森鸥外开心,但面对走火入魔的森鸥外,一直换衣服,她也觉得很麻烦。她看两眼放光的森鸥外一眼,小大人般地叹气,体贴地想,森医生最近一直在忙碌,好久都没有放松过了,就当作是对他这段时间认真工作的奖励吧。

    于是柔顺地同意了。

    作为贴身保镖的甚尔已经在外面等着,看到故作落魄庸医的森鸥外,再想他平时老谋深算的样子,一瞬间失语。何况他自己穿得这么随便,怀里的女孩却像娇贵柔嫩的公主,不仅面容精致皎洁,而且衣着光鲜,裙子一看就价格不菲。

    两人这么一搭配,特别像人贩子试图拐带富人家的大小姐。

    爱丽丝最后出现,白色小高跟,拎着把小洋伞,没有穿护士服,而是修身且很有质感的纯色长裙,将她高挑窈窕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一头金光灿然的长卷发搭在肩上,色泽比黄金更纯粹,无需修饰就足以媲美最华丽的珠宝。

    三人站在一起,某种奇怪的不和谐感更浓了。

    甚尔:啊这。

    森鸥外是最灰头土脸的。

    只剩一张脸撑着。

    甚尔觉得,他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避免说实话被老板穿小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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