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车后座，森鸥外打开手机，看到了夏油杰发来的彩信。
今天，爱丽丝告诉他在公园里仿佛被咒灵监视了，他还以为夏油杰想做什么，现在看来，是跟这张照片有关吗？路途中，森鸥外点开照片，不介意在这上面花费时间。
随即，他稍感意外。
心里对夏油杰的性格描摹更丰富了一些，不仅聪明温和、细腻敏感，而且胆大、多思多虑、固执，大概是……会超乎意料突然走极端的类型？
包含截然相反的特质呢。他微微笑。
图片很简单，只有两个人，幸子和甚尔，把臭脸的甚尔拍得更凶恶了，乍一看，仿佛是在恐吓孩子。夏油杰的短信也很有礼貌，措辞寒暄成人化，大致含义是抱歉叨扰，他意外撞见这一幕，怀疑甚尔的身份，担心他对幸子不利，保险起见，及时通知他这个家长。
如果事实非他所想，可以不用回复。
一番话言辞恳切，考虑周到。这样看来，夏油杰的父亲应当是身处应酬交际频繁、人际关系复杂的大公司。所以孩子耳濡目染，才会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故作老成。
森鸥外饶有兴味，明明可以直说想见他，偏偏要以这种方式来联系他吗？是担心他不肯轻易回复，所以钓鱼来引起他的兴致？
夏油杰故意没有把爱丽丝拍进去，明明以他的角度，是完全可以看见爱丽丝的。
下面还有一则更显圆滑的消息，是等了十分钟之后发送的，时间把握也很好。彬彬有礼，谈他懊悔自己的冲动，经过观察，他发现甚尔和幸子熟识，并不是个坏人，觉得自己关心则乱、就这么随意误解别人太过无礼冒昧，也为他对森鸥外欠妥当的打扰道歉。
一番连环拳打下来，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会感动不已，不觉得他鲁莽，只认为夏油杰是个过分热心的孩子。
日本是重视礼仪、害怕亏欠人情的社会，哪怕森鸥外是长辈，这个时候也该回复一则冗长礼貌的感谢信息，字里行间对他饱含赞扬。
更别说两人初次见面，是他装作丢了孩子，被夏油杰施以援手了。
森鸥外轻易看透夏油杰稚嫩的心思，不介意陪他演下去。今天是周末，通常而言，横滨的寄宿学校每周会给一天学生自由活动。十天时间也够他去摸一下咒术界的底了。于是他给夏油杰发消息，简略道谢之后，约他两周后见面。
他说自己在业务上与咒术师有交集，投桃报李，可以解答他的疑问。
对方秒回。
一直抱着手机等候回音吗，夏油君？
与咒术师一样，都相当好看透呢。
唇边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森鸥外整个人看起来都相当儒雅随和。这种气质如同雾气般萦绕他周身，模糊他俊美的外表和危险的眼神。他去书店接幸子，虽然是不修边幅的打扮，但举手投足流露出的魅力能够弥补一切，即便是落拓敞开的医褂，也有种潇洒不羁的吸引力。
“森医生！”女孩子睫毛浓长，看到他，眼中光华亮起，放开爱丽丝的手。
“幸子！”黑发男人蹲下身，张开双臂接住向他跑来的孩子，抱个满怀，旁若无人地喜悦道，“我的天使！
他爱怜地注视着怀里年幼的孩童——你使一切成为可能。
幸子高兴极了，心情很好，哪怕她什么也不说，安安静静，就能感受到她身上勃勃的生机。上车后，她坐在爱丽丝和森鸥外的中间，森鸥外帮她系安全带，拿纸巾擦她脸上和发间细小的雨珠，雨像是细细的蛛丝，飘在她浓黑的?睫毛上，衬得雪白恬静的脸愈发明丽干净。
森鸥外笑，引导她释放情绪，“幸子玩得开心吗？”
“开心！”幸子笑脸毫无阴霾，眉眼弯起，阴雨的天气也遮挡不住她阳光灿烂。
话虽如此，她也不准备说什么。笑过了，就心满意足，又恢复往日恬静的样子。
森鸥外知道，幸子不是非常外向的孩子，虽然刚来横滨时，偶尔会可爱地与花草动物对话，但她的倾诉欲并不强烈，也不喜欢人很多、又吵闹的环境。她喜欢的陪伴玩耍，大多都是让人陪着她看看书、做一些简答的游戏就可以，两三人已足够，多了就嫌拥挤。
爱丽丝养幸子这么久，已有心得。清静闲适的书店是她喜欢的地方。
此刻，除非森鸥外特意去问，否则幸子也不会告诉他今天都玩了什么，她是那种默默观察、在心里分析、但是不爱表达的孩子。
但是今天还是有点不一样。
幸子发现了不一样的景色，好奇心很重，“森医生，我今天遇见了奇怪的人。”
“哦？怎样的人呢？”森鸥外语调微扬，配合，表现得有求知欲。
他在想，是哪个呢？
幸子望他，有薄薄的湿漉漉的碎发贴在耳边，像宣纸上浸染的墨汁，她浅蓝眼中带着一丝漓漓的潮气，道，“是一个眼睛很厉害的咒术师。甚尔说，那个人的眼睛超出常理。隔得很远，我看不到他，但他能看到我们。”
森鸥外不变笑意，手术刀一般凉薄的目光，瞥前座的甚尔一眼，对方显然也在意，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他们。
被森鸥外抓正着，甚尔移开眼，“嘁”一声，不再看。
森鸥外收回视线，不特意隐瞒幸子，轻松道，“应该是五条悟吧。他是五条家的咒术师。这段时间，有很多咒术师来横滨，他应该是跟着族人来的。”爱丽丝在书店也看到他了。
“那个人的眼睛很特殊吗？”
森鸥外恶补过咒术知识，不再只是笼统地了解，而是娓娓道，“是啊。他有‘六眼’，那是五条家四百年难出的天赋，天上天下、宇宙四方的的信息都能化作咒力进入“眼”，再转成六眼拥有者的力量。在他的视觉内，怕是所有的细节隐秘都无比清晰吧。不仅如此，他本身也非常强大呢。”
幸子想起来了。是那个日本最强。她了然点头，现在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因甚尔的话，她把五条悟和江户川乱步放在一起比较了，没头没尾问，“那他能一眼看穿事情的真相吗？”
森鸥外这次没有被问住，娴熟地捕捉她跳跃的思维，合理解答，“智力的推理和视觉的天赋还是不一样的。”
六眼是咒力瞳术，江户川乱步却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所谓异能，不过是福泽谕吉为了不让他在这个庸俗的世界感到孤单、能够找到同类、用来安抚他的一个幌子罢了。
但他仍拥有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以凡人之身足以攀登巅峰的力量——智慧。他破案的神速和睿智的才华，令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对“超推理”深信不疑。
所以说，到达一定非凡的境界，有没有咒力，有没有异能，都不再重要。江户川乱步不是异能力者，森鸥外却对他更为忌惮，异能也许会因特定条件受影响失效，天生的智慧却不会被屏蔽。
现在轮到森鸥外提问了，“他看你们做什么？”
是五条悟发现幸子的“真理与谬误”了吗？不会。六眼并不能看穿异能。
幸子道，“他在看甚尔。”
“甚尔？”
“看了好久。不过这也不奇怪，”幸子理所当然地说，“甚尔是天才，天才又不常有。”
爱丽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探身，眼神戏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去观察甚尔的表情。
对方状似不耐烦地转脸躲开。
幸子懵懂，不解，“爱丽丝在笑什么？”她自以为正确，“天才总是相互吸引的。”
不是异能，不局限于咒力，天才总有异于常人、绽放光芒的地方，宛如在沙砾中，未经打磨的原石，本质上便有不同。
森鸥外也在笑，又听她道，“森医生也是天才。”
诶？
黑发男人眨眨眼睛，怔住，低头望她，意外的孩子气的表情。
随即，他忍不住似的，轻轻笑出了声。听到这样意料之外的声音，前排的甚尔甚至顾不及自己的羞恼，诧异抬脸。森鸥外性情颇为自持，他见过对方多种笑容，却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在此之前，他一定想象不到，这人居然还会有真心微笑的一面。
森鸥外捂住嘴，收敛笑意，他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却总是会被幸子童稚的言语治愈。
他伸出手，抚摸女孩干净稚嫩的面庞，软玉一样的肌肤，指尖泛起淡淡的温度，她神子般纯然无垢的神情，清澈如水的眼睛，垂眸，竟发觉开始有些留恋她这样的天真。
如果能一直快乐下去，一定也很好吧。
他这般想着，然后，收回手，所有短暂流露的温情都随着笑容的淡去，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神容淡薄，冷酷地纠正幸子，也是打碎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我不是。”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能够无视一切阴谋诡计的纯粹的强大。”
但森鸥外清楚地知道，他并不属于此列。
所有的狡猾、诡计、手段、头脑、人心、考量，他主动、乐意地去玩弄这些，浸身于百般秽暗之中，是为了让他更靠近天才吗？
不——森鸥外听到内心深处传来的否认声音。
他是为了掌控天才。
今天，爱丽丝告诉他在公园里仿佛被咒灵监视了，他还以为夏油杰想做什么，现在看来，是跟这张照片有关吗？路途中，森鸥外点开照片，不介意在这上面花费时间。
随即，他稍感意外。
心里对夏油杰的性格描摹更丰富了一些，不仅聪明温和、细腻敏感，而且胆大、多思多虑、固执，大概是……会超乎意料突然走极端的类型？
包含截然相反的特质呢。他微微笑。
图片很简单，只有两个人，幸子和甚尔，把臭脸的甚尔拍得更凶恶了，乍一看，仿佛是在恐吓孩子。夏油杰的短信也很有礼貌，措辞寒暄成人化，大致含义是抱歉叨扰，他意外撞见这一幕，怀疑甚尔的身份，担心他对幸子不利，保险起见，及时通知他这个家长。
如果事实非他所想，可以不用回复。
一番话言辞恳切，考虑周到。这样看来，夏油杰的父亲应当是身处应酬交际频繁、人际关系复杂的大公司。所以孩子耳濡目染，才会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故作老成。
森鸥外饶有兴味，明明可以直说想见他，偏偏要以这种方式来联系他吗？是担心他不肯轻易回复，所以钓鱼来引起他的兴致？
夏油杰故意没有把爱丽丝拍进去，明明以他的角度，是完全可以看见爱丽丝的。
下面还有一则更显圆滑的消息，是等了十分钟之后发送的，时间把握也很好。彬彬有礼，谈他懊悔自己的冲动，经过观察，他发现甚尔和幸子熟识，并不是个坏人，觉得自己关心则乱、就这么随意误解别人太过无礼冒昧，也为他对森鸥外欠妥当的打扰道歉。
一番连环拳打下来，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会感动不已，不觉得他鲁莽，只认为夏油杰是个过分热心的孩子。
日本是重视礼仪、害怕亏欠人情的社会，哪怕森鸥外是长辈，这个时候也该回复一则冗长礼貌的感谢信息，字里行间对他饱含赞扬。
更别说两人初次见面，是他装作丢了孩子，被夏油杰施以援手了。
森鸥外轻易看透夏油杰稚嫩的心思，不介意陪他演下去。今天是周末，通常而言，横滨的寄宿学校每周会给一天学生自由活动。十天时间也够他去摸一下咒术界的底了。于是他给夏油杰发消息，简略道谢之后，约他两周后见面。
他说自己在业务上与咒术师有交集，投桃报李，可以解答他的疑问。
对方秒回。
一直抱着手机等候回音吗，夏油君？
与咒术师一样，都相当好看透呢。
唇边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森鸥外整个人看起来都相当儒雅随和。这种气质如同雾气般萦绕他周身，模糊他俊美的外表和危险的眼神。他去书店接幸子，虽然是不修边幅的打扮，但举手投足流露出的魅力能够弥补一切，即便是落拓敞开的医褂，也有种潇洒不羁的吸引力。
“森医生！”女孩子睫毛浓长，看到他，眼中光华亮起，放开爱丽丝的手。
“幸子！”黑发男人蹲下身，张开双臂接住向他跑来的孩子，抱个满怀，旁若无人地喜悦道，“我的天使！
他爱怜地注视着怀里年幼的孩童——你使一切成为可能。
幸子高兴极了，心情很好，哪怕她什么也不说，安安静静，就能感受到她身上勃勃的生机。上车后，她坐在爱丽丝和森鸥外的中间，森鸥外帮她系安全带，拿纸巾擦她脸上和发间细小的雨珠，雨像是细细的蛛丝，飘在她浓黑的?睫毛上，衬得雪白恬静的脸愈发明丽干净。
森鸥外笑，引导她释放情绪，“幸子玩得开心吗？”
“开心！”幸子笑脸毫无阴霾，眉眼弯起，阴雨的天气也遮挡不住她阳光灿烂。
话虽如此，她也不准备说什么。笑过了，就心满意足，又恢复往日恬静的样子。
森鸥外知道，幸子不是非常外向的孩子，虽然刚来横滨时，偶尔会可爱地与花草动物对话，但她的倾诉欲并不强烈，也不喜欢人很多、又吵闹的环境。她喜欢的陪伴玩耍，大多都是让人陪着她看看书、做一些简答的游戏就可以，两三人已足够，多了就嫌拥挤。
爱丽丝养幸子这么久，已有心得。清静闲适的书店是她喜欢的地方。
此刻，除非森鸥外特意去问，否则幸子也不会告诉他今天都玩了什么，她是那种默默观察、在心里分析、但是不爱表达的孩子。
但是今天还是有点不一样。
幸子发现了不一样的景色，好奇心很重，“森医生，我今天遇见了奇怪的人。”
“哦？怎样的人呢？”森鸥外语调微扬，配合，表现得有求知欲。
他在想，是哪个呢？
幸子望他，有薄薄的湿漉漉的碎发贴在耳边，像宣纸上浸染的墨汁，她浅蓝眼中带着一丝漓漓的潮气，道，“是一个眼睛很厉害的咒术师。甚尔说，那个人的眼睛超出常理。隔得很远，我看不到他，但他能看到我们。”
森鸥外不变笑意，手术刀一般凉薄的目光，瞥前座的甚尔一眼，对方显然也在意，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他们。
被森鸥外抓正着，甚尔移开眼，“嘁”一声，不再看。
森鸥外收回视线，不特意隐瞒幸子，轻松道，“应该是五条悟吧。他是五条家的咒术师。这段时间，有很多咒术师来横滨，他应该是跟着族人来的。”爱丽丝在书店也看到他了。
“那个人的眼睛很特殊吗？”
森鸥外恶补过咒术知识，不再只是笼统地了解，而是娓娓道，“是啊。他有‘六眼’，那是五条家四百年难出的天赋，天上天下、宇宙四方的的信息都能化作咒力进入“眼”，再转成六眼拥有者的力量。在他的视觉内，怕是所有的细节隐秘都无比清晰吧。不仅如此，他本身也非常强大呢。”
幸子想起来了。是那个日本最强。她了然点头，现在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因甚尔的话，她把五条悟和江户川乱步放在一起比较了，没头没尾问，“那他能一眼看穿事情的真相吗？”
森鸥外这次没有被问住，娴熟地捕捉她跳跃的思维，合理解答，“智力的推理和视觉的天赋还是不一样的。”
六眼是咒力瞳术，江户川乱步却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所谓异能，不过是福泽谕吉为了不让他在这个庸俗的世界感到孤单、能够找到同类、用来安抚他的一个幌子罢了。
但他仍拥有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以凡人之身足以攀登巅峰的力量——智慧。他破案的神速和睿智的才华，令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对“超推理”深信不疑。
所以说，到达一定非凡的境界，有没有咒力，有没有异能，都不再重要。江户川乱步不是异能力者，森鸥外却对他更为忌惮，异能也许会因特定条件受影响失效，天生的智慧却不会被屏蔽。
现在轮到森鸥外提问了，“他看你们做什么？”
是五条悟发现幸子的“真理与谬误”了吗？不会。六眼并不能看穿异能。
幸子道，“他在看甚尔。”
“甚尔？”
“看了好久。不过这也不奇怪，”幸子理所当然地说，“甚尔是天才，天才又不常有。”
爱丽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探身，眼神戏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去观察甚尔的表情。
对方状似不耐烦地转脸躲开。
幸子懵懂，不解，“爱丽丝在笑什么？”她自以为正确，“天才总是相互吸引的。”
不是异能，不局限于咒力，天才总有异于常人、绽放光芒的地方，宛如在沙砾中，未经打磨的原石，本质上便有不同。
森鸥外也在笑，又听她道，“森医生也是天才。”
诶？
黑发男人眨眨眼睛，怔住，低头望她，意外的孩子气的表情。
随即，他忍不住似的，轻轻笑出了声。听到这样意料之外的声音，前排的甚尔甚至顾不及自己的羞恼，诧异抬脸。森鸥外性情颇为自持，他见过对方多种笑容，却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在此之前，他一定想象不到，这人居然还会有真心微笑的一面。
森鸥外捂住嘴，收敛笑意，他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却总是会被幸子童稚的言语治愈。
他伸出手，抚摸女孩干净稚嫩的面庞，软玉一样的肌肤，指尖泛起淡淡的温度，她神子般纯然无垢的神情，清澈如水的眼睛，垂眸，竟发觉开始有些留恋她这样的天真。
如果能一直快乐下去，一定也很好吧。
他这般想着，然后，收回手，所有短暂流露的温情都随着笑容的淡去，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神容淡薄，冷酷地纠正幸子，也是打碎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我不是。”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能够无视一切阴谋诡计的纯粹的强大。”
但森鸥外清楚地知道，他并不属于此列。
所有的狡猾、诡计、手段、头脑、人心、考量，他主动、乐意地去玩弄这些，浸身于百般秽暗之中，是为了让他更靠近天才吗？
不——森鸥外听到内心深处传来的否认声音。
他是为了掌控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