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躲在房间里休息。

    五条家张开的结界是专门针对六眼开发的,可以有效降低各种复杂纷乱的信息涌入,减轻六眼压力。其实抵达住所的时候,五条悟就已经逐渐恢复,不过他知道家里人一贯会大惊小怪,懒得应付长老的盘问和唠叨,干脆装作是早上用眼过度才导致疲劳烦躁,躺下装睡。

    他作出这副姿态,长老也只能识趣地离开,知道留下继续打扰他也只会加重六眼的负担。

    但他们也不肯闲着,成群结对地去总监会驻扎的院落堵加藤英见了,谁让他此次出行明面上代表总监会呢?这次是总监会主动请五条悟使用六眼追踪残秽,否则他再强,以他的年纪,也不会参与此次加固结界的行动,结果现在害得他们家宝贝疙瘩不适,总监会当然得给个说法。

    之前那点酬劳,根本不够!

    六眼反馈家里人已经走远,五条悟翻身坐起来,半敛着精神奕奕的面容,盘腿在榻榻米上,半撑着着下巴思考。他不信任总监会,也不信任横滨,左右无人,“无下限”一直保持开启的状态。

    他也能感觉到,即便咒术师在宅邸外布置了试图抵御横滨异常的“结界”,展开无下限也比平时更为费力了,倒是六眼,因为横滨咒力稀薄,反而干净轻松许多。

    五条悟不在乎一点咒力的损耗,没有烧脑的感觉,对横滨好感倍增。

    他开始专心回忆捕捉到的那几张画面。

    他确定在图像中看到了未来的自己,那就是——“预见”?

    五条悟联想到上代六眼家主留下的手札。

    六眼和无下限作为伴随血脉流传的天赋,前人积累的经验是极为重要的参考资料,五条家保存着不少关于术式使用的古籍和卷轴,在不方便外出、防备暗杀的大部分时间,五条悟都待在自己的庭院里修炼咒术,关于六眼所有的记载他当然都看过。

    五条家上一次有六眼和无下限的组合诞生,还是在四百年前的江户年间,这位六眼后来在御前比武中和禅院家的“十影”同归于尽,两家各自因彼此折损一位最强,也是彻底结怨成为宿敌的开端。

    不过少有人知,在事情发生之前,六眼就“看”到了自己在御前比武中身死的画面。

    【我终于知晓了何为母亲所说的“宿命”。】札记中如此写道。【也许是悲剧吧。但我并不后悔。让一切在此结束。】

    手札中的母亲,在五条家族谱中留有记载,那位夫人是一位“椎名”。

    咒术界源远流长,光是御三家就传承了千年以上,曾作为阴阳师在殿前行走,经历历史长河而底蕴渐深、屹立不倒,才成就了如今的地位名望,但同样也有许多古老的家族无法成势,咒术师本就冲杀在与咒灵战斗的第一线,与死亡为伴,如果一个家族人数不够,即便术式再稀有,没有血脉继承,渐渐失去传承也是正常。

    比如咒言师。比如椎名一族。

    不同的是,狗卷家如今还在繁衍子息,椎名一族,却早在数百年前就销声匿迹了。

    椎名,常被称为“飞鸟”一族,家传术式为“白鸟”,这个家族与神道相关,咒力也比一般术师更为纯净,据说每当椎名张开术式,展翅高飞的“白鸟”便会跨越时间的洪流,将携带的信件送往过去。相对的,继承术式的椎名也随时有可能接到来自未来的讯息。

    此术,名为“预见”。

    这个家族声名鹊起的时代,是在平安朝围攻宿傩一战中,得到了传递自未来的关键信息。

    但封印宿傩没过多久,这位力挽狂澜的咒术师就在家中暴毙而亡。

    大概是逆天改命的代价太过惨烈,干涉时间线的后果,是每一代“飞鸟”都不得善终。

    这个家族,也向来人丁寥落。

    那位成婚后改姓五条的夫人并没有继承到家传术式,终年三十一岁,在家族中算是长寿,而她继承术式的兄长,不过二十就英年早逝,留下一位血脉同样重复悲剧的命运。

    五条夫人曾悲哀地告诉自己的孩子,【这不是天赋……是罪孽。】

    所以到后来,为了自救,椎名不得不彻底封印自己的术式,退出咒术界,隐匿起来。

    五条家没有吸纳到“白鸟”的术式,下一代六眼却因此有了偶尔触发“预见”的能力,只是与富含明确指向性的“信件”不同,六眼看到的都是一些不知所起的无意义的画面,他的会在札记中将此记录下来并且自证结果,最初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因而不会去特意改变或避免,只是享受“预见”和现实重叠时那一刻的乐趣。

    六眼的天赋很高,“预见”这一能力几乎陪伴了他的一生,其中最高兴重大的事件莫过于提前看到了未来妻子的相貌,平时记事颇为随意、往往一句话总结全文、在深思熟虑的咒力技巧中也时常出现看不懂符号的六眼第一次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面抒发胸臆,少年人欣喜又羞涩,胸腔内小鹿乱撞,【她眼中有星辰之光。】

    他满怀期待写,【她站在藤花下的样子很美,我要在庭院正中栽一棵紫藤。】

    第一次看到这里,平日饱受枯燥咒法荼毒的五条悟被祖先的纯爱喂了口狗粮,鬼使神差的,他放下手账,跑到门边去看院落里那株曾看过无数次的紫藤花树。

    这棵紫藤在五条家被养得很好,花叶色泽浓郁,繁茂的树冠几乎遮盖了大部分庭院,将要探到墙外去。据长老所述,至今已有四百年历史了,是上一任六眼栽下的。

    素来无悲无喜的神子盯着垂落的蓝紫色花枝看了一会,心情诡异地还算不错,然后回到榻榻米上,像之后追漫画更新那样继续读那本边缘泛黄、纸张像是枯叶一般发脆的札记。

    这位六眼大概不是正经人,虽说身处时代原因,用词还算古雅,写东西却很跳脱。接下来的内容照例,夹杂琐碎二则,“预见”的画面三四,然后是一些意味深长、但是总会与涂鸦并列在一处的“无下限”使用心得,值得一提的是,未来成为五条悟杀招之一的“茈”也是这位前辈率先提出设想。他是历代以来最强的六眼。

    ‘设想有什么用?得先学会反转术式吧。’

    对此,八岁的五条悟看着前代六眼十四岁时写下的记录,一边不服输地尝试反转咒力,探索术式,一边暗自嘟囔。

    他没怎么看到想看的八卦,似乎自那之后,六眼就没有再“预见”有关妻子的画面,但情窦初开的少年依旧对未来充满期待,闲暇时会畅想与妻子的婚后生活,赏樱、看月、游山、越海,一起在紫藤花下品茗小酌……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写下的字迹要格外认真。

    然后又是一则:【我看到了比六眼更美的色彩。】

    五条悟推测,此时,六眼见到了他的妻子,二人应该是在“相亲”。

    晕开的墨迹。

    【她叫椎名真羽。】

    这是第一次,五条家的文字记载中出现了女性的全名。

    五条悟敏锐地嗅到了宿命的味道。

    椎名家有血脉并入五条之时,家族已经隐居许久,此前两家从未有过联姻,想来,若非六眼因此出现“变异”,多出了“预见”功能,并被族人知晓,想从中得利,这位椎名家觉醒术式的小姐,是不会被安排成为六眼的妻子的。

    同时,五条悟还发现,椎名真羽,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是六眼的表侄女。她是那位夫人早逝兄长的孙女,因为有个姐姐继承了“白鸟”的术式和姓氏,所以被五条家求娶。

    御三家以术式为尊,术式靠血脉传递,近亲结婚更容易生出咒力浓厚、继承家传术式的孩子,虽说近代已经几乎杜绝了这种现象,但五条悟不会在意时代的局限性,他只是忍不住想,六眼的视界是相同的,那个家伙应当察觉到了悲剧的意味吧。

    每一代“飞鸟”都寿数短浅。五条家不在乎主母的寿命,只要一个“飞鸟”的孩子。

    如果不是提前“预见”,对妻子产生了感情,以六眼的性格,他不会接受这门婚事。

    现在知道了结果,他会怎么做呢?

    两人最终还是结婚了。

    成婚后,六眼写札记的时间变少,他沉浸在爱河之中,犹如飞蛾扑火般的殉道者,偶尔的记录,也与咒术、家族、预见无关,仅是幸福的只言片语。

    他很爱妻子。

    春赏樱花,夏看海,秋赏枫叶,冬见雪。二人形影不离,婚前的想象,他在一一兑现。

    五条悟看出了他骨子里的疯狂。但不以为意。

    咒术师有几个正常人?直面生死与人性之恶,无时无刻不在与诅咒作斗争,大脑持续被负面情绪所化的咒力刺激改造,不疯魔,不成活。越强大的术师,往往越偏执疯狂。

    因他的叙述,五条悟逐渐能在脑海里描摹“椎名真羽”的外貌,可以与明珠弦月媲美的夫人,有一双非常美丽、令人留恋不止的眼睛。

    当她莞尔一笑,繁花春日也因此失色。

    那是比六眼更夺目的色彩。

    眼前同样闪过一双淡蓝潮湿、烁如星月的蓝眼睛,五条悟沉浸在札记所蕴含的情感中,不由自主低语,与百年前的六眼产生共鸣,“像月光下宁静的湖泊,又似潮起潮落、永不停歇的海浪。”

    跳跃四个时空,那位夫人眸中的神采与古旧的札记、横滨雨中的画面和脑海中的“预见”重合。

    他不由发怔,片刻后又顿时悚然一惊,摇摇头,干脆地甩去多余的幻想,“那本札记承载了六眼的一生,太多丰沛的感情,他的咒力不受控制地附着在上面,已成为了咒物,观看者会不由自主受到影响。我看那本札记的时候太小了,尽管保持警惕,可能还是残留了一些暗示。是因为六眼的特殊性吗?”

    五条悟绝不认为他与那个六眼祖先有什么共同点,如今也没有丝毫代入感,更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妄想,翻遍札记,六眼可没有描述过他妻子具体的形貌,五条悟不可能知道椎名真羽的眼睛颜色,那也绝不会与属于他的未来有所牵扯。

    札记中,自某日开始,幸福的婚姻记录戛然而止,然后翻篇,就是那句,【我终于知晓了何为母亲所说的“宿命”。也许是悲剧吧。但我并不后悔。让一切在此结束。】

    当年的五条悟不信邪,跑去翻了家族的记录,对照时间发现这句话写在御前比武之前,六眼三十三岁,距离他上一次写下札记,已过去了十一年,他的妻子,则在二十岁就不慎落入湖中死去了。椎名真羽去世时,六眼在外地祓除咒灵,时年二十二岁,他比妻子大了两岁,没有见到妻子的最后一面。

    然后在另一本系统梳理自己咒法所得的手账中,满篇端正字迹中赫然冒出一句无厘头的,【他们以为我会诅咒真羽,怎么可能,蠢货。】

    自妻子死后,六眼没有续娶,也没有纳侧室,更没有留下子嗣,他似是投身于振兴家族与咒术的兴旺之路中,愈发泰然沉稳,也越来越强,强到高不可攀,他实现了少年时“茈”的设想,即便在五条族人的眼中,他也是遮蔽咒术界上空的乌云。

    是的,是乌云而不是闪烁的明星。超乎规格的强大令人畏惧,咒术师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他是天花板,是最强,是一切行为的准绳。

    当时的禅院也诞生了十影法,但起码就五条悟找到的记录来看,那个十影,完全没有存在感。也许是五条家收录时的偏颇,但是十影比六眼小了整整十岁,哪怕根据八岁五条悟对于六眼+无下限的了解来看,二人的差距也不是天赋可以补足的。

    五条悟还找到一本非五条派咒术师的手帐,单纯作为古籍和江户年代历史记被收录了。

    【我曾经见过那位大人,他是高悬的烈日,是遥遥望见的指明星……他如神像般冰冷威严,垂悯众生,只要有他的庇护,咒灵便不足为惧。】

    相对照来看,貌似比起外人狂热坚定的信任,五条家的咒术师对六眼更多的是畏惧。

    明明他将家族带到了鼎盛的巅峰时期,令其余两家不得不俯首臣服,为什么族人没有像尊崇五条悟为“神子”一样狂热地崇拜他,反而还隐隐恐惧他呢?他给五条家带来威胁了吗?

    五条悟想到了——

    “诅咒”。

    五条家的人在担心六眼研究复活妻子的“秘术”。

    因他在丧妻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反常态,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还要人去搜罗平安时代的典籍。

    咒术师没有正常的,五条家的人认为他是疯了。

    而对于族人私下的猜测,六眼不屑一顾,将他们统统斥为蠢货。

    五条悟能感同身受,外人无法理解“六眼”的视野,只要见证过死亡的冰冷,就无法相信复活的幻想。以负面偏执的诅咒之力强留下来的,不是心爱的妻子,不过是扭曲的诅咒罢了。

    令他在意的还有一句,【真羽身上的束缚,被破解了,她那日……究竟看到了什么?】

    嗯?束缚。迷雾重重叠叠起来了,椎名真羽的死亡并不简单。她有“白鸟”的术式,也许与这有关。

    五条悟抓耳挠腮。但他找不到答案。他不知六眼找到答案没有。

    也许是没有的。因为他不久后就死去了。

    翻到手账的末尾,有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御前比武当日写下的,也许是清楚。

    【穿上了她喜欢的月色和服,见面会很高兴吧。】

    用了嬉しい而非楽しい,洋溢喜悦的语气像个孩童。

    平淡之余,尽是癫狂。

    读完这个故事,五条悟对于“爱”这一字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八岁稚龄的神子苍蓝眼中有目空一切的旷远,对因他突然勤奋好学翻遍藏书阁、故蜂拥而至的长老平静道,“爱,还是很纯洁的嘛。”

    没错,在五条悟看来,这个悲伤而符合物哀美学的故事,就是一个悬疑频道的纯爱。

    无论生离还是死别,都是双向奔赴,除了死亡阴谋论了一点,也没有诞生扭曲的诅咒。

    还是很美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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