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魏煊辞别后,姜妩依言“病”了一阵子。

    姜妩在国公府里向来温驯乖巧,即使魏玉再三提出刁难要求,也一直委曲求全的全了别人心意。

    她称病的消息传出后,魏玉料定这个畏畏缩缩的小妇人定是病的爬不起了,因而心内也没有起疑心。

    这日姜妩在榻上服了一剂对身子无害的补身汤后,柳儿眉眼里藏着说不出的兴致:“少夫人,这几日外头出了件奇事,盛京里的人都跑去瞧热闹了。”

    姜妩自己擦干净了唇,眉毛轻轻抬了一下,心有预感这奇事定与将军有关。

    果不其然柳儿探头探脑的关上了门窗,压低声音:“将军去剿贼后,国公爷派人请了不少巫婆在盛京各个巷口举行除孽仪式。”

    姜妩心底有些怅然,国公爷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为了讨圣上欢心,他竟真的不惜将家丑散出,空口白牙把将军污蔑成引祸的恶端。

    柳儿的话未说完:“可那仪式还没举行完就被从甘山附近逃出的几个百姓砸了摊子,那些人似是被吓的失了神智,竟然连国公爷的轿子也拦了下来,非说国公爷与甘山贼人狼狈为奸,慌乱之下,国公爷被人揍了好几拳。”

    姜妩心里有了猜测,口中却依旧关怀:“国公爷可有伤着?”

    提到这个,柳儿却是也拿不准了。

    姜妩猜到甘山附近的百姓被异贼屠了无数条人命,府衙畏战,除了封锁城门外,未曾派出人手救人。

    将军是唯一到甘山为他们杀敌复仇之人,历经了惊惧失望终于盼来救星,他们怎会容忍这些安享太平之人对将军的中伤?

    姜妩想的入神,柳儿忽的忧心忡忡:“少夫人,甘山的事这几日传来了不少消息,将军大破甘山后,杀的异贼抱头鼠窜,只是那着人根底深厚,有不少人流窜到盛京里,要为死去的同伙复仇。”

    姜妩沉默了片刻,从榻上起身,神色郑重:“国公爷院子里可有动静?”

    柳儿挠头,她一早都在院中煎药,听见发问这才后知后觉的跑了出去。

    待到回来时,脸已吓得煞白:“空了!国公爷的院子竟然空了,姨娘和小姐院子里竟也无人,府上只留了几个看家护院的家丁。”

    “少夫人,那些传言该不会成真吧?”

    姜妩自小在平州长大,对异贼的行事知道很多,这些异贼行事不择手段且报复心极重。

    昔日平州附近的青城遭袭,守兵杀了几个异贼小兵,那伙贼人竟用火焚了整个城池。

    将军在甘山杀了不少他们的人,摧毁了他们的计划,那些人穷途末路下,下狠手报复也不足为奇。

    姜妩尽量稳住呼吸:“柳儿,我们速速去寻些利刃干粮,尽快寻个地窖躲起来。”

    国公爷他们走的这般匆忙,想来那伙贼人已经到了盛京城中了。

    他们应是很快便会过来寻仇了。

    姜妩手脚麻利的寻了一把匕首,带了些干粮带着柳儿要往后厨地窖中躲去。

    往日人来人往的国公府此时空寂萧索,连风卷残叶的声音听来也有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姜妩带着柳儿在地窖战战兢兢的躲了一阵子,待到透过地窖的那一个浅浅缝隙看出去,天色已黑时,脚步声在后厨的空地上响了起来。

    一道身影越来越近,最后竟是停在她们上空,轻轻叩了几下。

    柳儿捂住嘴,身子颤抖,吓得两眼一翻。

    姜妩握着匕首,额头上,手心里全部是黏腻湿冷的汗。

    那人挑开了地窖的木板,提着灯,探了进来。

    姜妩只觉得在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险些忘了,她死死的握着匕首,好像握住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人无声的落了下来,轻声问:“姜妩,是你吗?”

    姜妩陡然卸力,震惊而又茫然的唤道:“将军?”

    她的瞳孔在魏煊手里的灯下清亮漆黑,那张娇嫩怯弱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被汗还是泪水濡湿。

    魏煊不敢去看那个劫后余生般的狼狈少女,他将灯往下放了几分,希望借此给她些许安全感。

    “昨日夜里甘山便给国公府来了信,要盛京里几个曾经剿过贼人的武将家眷暂时躲到军营附近。”

    魏煊的声音压的很低,没有任何发问的意思,仅仅是宽慰般解释。

    “贼人被逼上了绝路,铁了心要复仇,那些人狡诈心狠,不会轻易放弃,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在军营附近为国公府划出的府院里没有瞧见姜妩那一刻,他便明白,她这是被人抛下了。

    国公府里的人太平之时或许可以给她些许体面,可大难临头时,是没几个人惦记她这个外来的冲喜娘子的。

    太夫人与华氏纵然有心助她,到底也是鞭长莫及。

    姜妩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尾音。

    魏煊捏着灯的手紧了一下:“可有要带的东西?”

    姜妩在黑暗里擦了一下眼睛底下的泪,清晰道:“东西我与柳儿已收拾好了。”

    “可是我们没有寻到马匹,国公府里的大门落了锁,木梯也被锁到工匠屋子里了。”

    姜妩打起了精神,将自己和柳儿的发现都说了出来。

    魏煊心里的躁郁忽然就平了下去,他安静的看了一下惴惴不安的姜妩:“别担心,马车和令符我们都已备好了,我会带你和柳儿出去。”

    姜妩做的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异贼对国公府不熟,未必会想到地窖这里会藏着人,她和柳儿是有七八成活下的可能的。

    论起来,倒是他关心则乱,他不愿意让她暴露在贼人随时都会落下的屠刀下,更不愿意让她惊惶不安、担惊受怕的去求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姜妩的心松了下来:“将军,府里还有几个新入府的护院也被关在府里了。”

    魏煊:“他们已经被放了。”

    “真好,下回我和柳儿可不能这么大意了。”

    姜妩这会儿是真的恢复了活力,她连忙叫醒了柳儿,准备赶紧跟着魏煊逃命。

    压根没有想过她和那几个护院可能是魏玉刻意留下给贼人泄愤的棋子。

    姜妩扶着柳儿跟在魏煊身后爬上了地窖。

    借着月色,魏煊看见了姜妩手上握着的那把精巧匕首:“这种刀不够锋利,杀不了人的。”

    姜妩白着脸,柔软白皙的手指覆在那把闪着寒芒的匕首上显得极不和谐。

    “是吗?”她的脸色惨白的厉害,“这是屋中唯一可防身的东西了。”

    她的屋里除了治伤的草药,精美的绣品外都是些讨人欢心的小玩意。

    若不是到了国公府,被顾氏所逼,她连一句尖酸刻薄的话也羞的难说出来,遑论带着什么伤人性命的凶器。

    “日后我会调制一些致人昏迷的药粉来自保。”姜妩认真的说道。

    她虽接受不了血腥,可她也接受不了自己是个只会哭哭啼啼任人施救的拖累。

    魏煊笑了一下,像是怕姜妩紧张一般:“这样的事日后不会再发生了。”

    姜妩应了一声:“我信将军的。”是她自己疏忽,忽视了国公爷的动静。

    魏煊看出姜妩的内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魏玉有心舍她为弃子,她却单纯好骗,没有防备之心,将身边的恶人当成什么有良心的好人。

    魏煊:“待这事了了,便从善堂里挑几个根骨不错的孩子留着差遣。”

    姜妩蹙眉道:“我未曾入族谱,眼下只算府上寄居之人,按着府上规矩,身边不能有仆从护院。”

    魏煊:“前些日子你在太尉挑的木牌是募得善款最多的,善堂里按例会送几个孩子过来,国公爷贪这美名,不会阻止。”

    姜妩见将军都如是说了,想到今日与柳儿求救无门的境况便不再说什么。

    魏煊令人破了国公府的铜锁,让姜妩与柳儿上了马车后便一路疾驰。

    柳儿拘谨的坐在马车里,只当自己是做梦:“外面驾车的是将军?不行,我怎能让将军替我劳累。”

    姜妩自己也是不好意思的,只是她与魏煊之前也有不少交集,知道将军并非拘泥虚礼之人,只好强作镇定。

    方才一路只顾着逃命,竟然忘了问将军如何出现在此处?甘山的贼人恶狠狠的要寻仇,将军孤身一人出来太危险了。

    姜妩心忽然乱糟糟的,脑海中被甘山贼人的情况装满了,丝毫不敢去想将军是为救她而来的那个可能。

    军营附近的院宅里挤满了避难的武将家眷,由着此处是一座废弃的荒营,国公府只分到一个小小的院子,仆从们被散出逃命后,院子里便只剩下锦衣玉食的姨娘小姐们。

    姜妩被魏煊领着,瞧见了国公府的徽记:“将军,我瞧见舒姨娘她们了。”

    魏煊没有停下,只掩了她的身影,带着她和柳儿去了另一处清幽的小院:“盛京这几日忙着抓异贼,除了宫里,此处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地方小,容不下仆从,这几日吃食浣洗都得亲力亲为。”

    “你这院子是魏芷特意嘱咐过的,你和柳儿在此地,虽冷清了些,却胜在清闲。”

    姜妩闻弦知雅意,将军这是怕她到了国公爷那边被人当牛做马的差遣,这才寻了此处,让她多几日清净。

    姜妩不知说什么好,只深深行了一礼:“将军与芷儿姑娘待我如此恩重。”

    魏煊拦住她的谢礼:“我曾应过你,便理该如此,用不着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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