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营中并未多留,正准备回营时,姜妩不可置信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她偏了偏脑袋,看着魏煊那张冷淡俊美的面容。

    魏煊好似没有看出她的震惊,淡淡的又嘱咐了一遍。

    姜妩眨了眨眼睛,旋即低声呢喃,自我安慰的笑了笑:“我莫不是听错了,将军怎么可能要今夜的事宣扬出去?”

    说完她低下了头,仿若当真听错了似的。

    她是西府的人,是魏荣尚未迎娶的冲喜娘子,这样一个敏感的身份,不该同任何一个男人有所牵扯。

    遑论这人还是魏煊,一个与西府水火不容,时时刻刻被西府觊觎攀附的上位者。

    无论是从人伦还是从利益看,她和魏煊之间的来往都只能止于深不见底的幽暗中。

    魏煊的沉默已经说明了答案,姜妩无法自欺欺人了,她抿了一下发干的唇瓣,苦涩道:“将军,我虽明面上是西府的人,可是盛京里没人不知,我其实只是一个没什么根底的破落娘子,此事若当真宣扬出去,难以服众。”

    魏煊安静的注视着姜妩。

    她这话说的委婉,此事牵扯的岂是难以服众的程度,光是国公府因这封赏怕也要急红了眼,要讥讽她德不配位了。

    国公府需要的是一个有点用处但不至于锋芒太过的冲喜娘子。便是日后当真迎了姜妩入府,她也不过是个被利用殆尽后稍微施舍安抚给国公府里做脸面的工具罢了。

    一个被他们忽视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爬到他们头上,还要盖过他们这些主子的风光,他们又岂能容她。

    姜妩思考了良久,一脸为难的开了口:“将军,此事您再考虑一番可好?”

    这般大的封赏落到谁头上,也比落到她这个无甚用处的人身上好。

    魏煊:“怕了?”

    姜妩:“那贼人今夜见过将军的。”

    魏煊猜中了姜妩的想法:“他今夜必死,你怕沾了这人身上的鲜血?”

    姜妩沉闷的垂下眸子。

    她坦坦荡荡的认下了自己的怯弱,不管有多充足的理由,多么大的利益诱惑,她始终不愿自己手上染了鲜血。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从容强大与人争锋相对的人,若不是被顾氏逼的险些丧命,她宁愿咽下那些小小的排挤,安生而又平庸的过自己的日子,起码那样的日子是她可以牢牢把控的。

    若真应了将军,这一步跨了出去,那日后还真算是如履薄冰了。

    魏煊没有强迫:“朝中局势不明朗,盛京动荡,魏玉自保都难,一个内宅里的主子在这场风波里活不下来。”

    “那贼人死期已定,你不必有负担。”

    此言一出,姜妩有些惊惧的抬头,将军这是明晃晃的提点了,她若踏入局中,日后怕也是只能任将军搭救的份。

    那时怕是当真得丢了体面了。

    不多会儿,两人回了营,魏煊唤来了卢定嘱咐了一番,随后便开始差人筹办了。

    姜妩头回进入魏煊的亲卫营,她缩着身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也尽量不乱看,生怕自己看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可是营里亲卫手中闪着寒芒的兵器以及那淡淡的血腥,无一不昭示着他们的骁勇以及可怖。

    这些人跟在将军身边,是实打实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人。

    在这种摄人的气势下,姜妩只觉得自己好似要喘不过气来。

    魏煊走了过来:“怎么了?”

    姜妩只微微侧过身,避开与换防的亲卫,眼底深处藏着恐惧。

    魏煊眸光黯淡了下去,他的世界本就与常人不同,跟她这样干净柔软的少女更是格格不入。

    她若当真晓得了他的真面目,应该会吓到避之不及吧。

    魏煊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姜妩已经缓过来了:“只是方才骑马颠簸了些。”

    这话显然是敷衍之言,魏煊听了却当真被劝慰到一般,她都这般说了,他便当她当真不怕他了。

    “可需要寻个大夫?”

    姜妩笑:“这会儿已经没事了。将军速速去忙,莫要误了正事。”

    魏煊只得令卢定守着,不多会儿,亲卫们举着火把,鸣锣在营中转了一圈,本在营中避难的贵人们揉着睡眼:“吵嚷什么?莫不是贼人打上门来了?”

    亲兵:“贼人皇子今夜出逃,被姜姑娘撞见,姜姑娘一路跟随,找到了贼人的巢穴。”

    贵人们纷纷清醒了:“贼人巢穴寻到了?”

    “姜姑娘?这人是谁?朝中并未有姜姓的武将啊?”

    一群人一脸疑惑凑到跟前,很快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大臣反应过来了:“魏将军,这贼人皇子一向由您麾下亲卫看守,您竟放任那贼人皇子逃了,这可是大大的失职啊!”

    圣上对魏煊宿怨极深,此时若当真寻了魏煊错处,让圣上散了火气,这可是为圣上解了忧。

    姜妩立在魏煊身后,纤细的身影被高大的将军全然挡住了。

    主张与贼人和谈的臣子这会儿见了那贼人皇子被捆着像是没了生气,立马急了:“魏将军,圣上力主两族和谈,你在此时伤了这位皇子是何居心?便是看丢了人,怕圣上责怪,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

    “甘山的人早便死了,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不由人的事。将军还是以大局为重。”

    “一群贱民,哪里抵的上和谈重要。”

    魏煊没什么反应。

    姜妩脸色已经白了,这臣子话里话外直指将军,是想给将军扣上一个武断贪权居心不良的帽子。

    魏煊冷笑,居高临下的看着那跳脚的臣子,只若无其事的走到贼人面前,轻飘飘道:“可在我的大局中,这人还是死了用处更大。”

    骨骼碎裂的声音不大,在这堪称拥挤的人群中本不至于被人注意到,偏偏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像是定格一样。

    那皇子的头没什么生气的塌了下去。

    姜妩毛骨悚然,她离的很近,只有几步之遥,那几声碎裂的响声像是在她耳边炸开一般,只让她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她有些茫然的想着,这就是将军的世界么,如此直接,如此血腥。

    臣子已经炸开了锅,嚎叫了一声,直嚷着:“反了!反了!这无法无天的臣子当真忤逆圣上了。”

    很快有人喊着:“快,速速回宫,启禀圣上,将魏将军的不敬之言一字一句的禀报上去。”

    “我大盛能人辈出,即是女子之流,也可擒贼,将军虽有功绩,未免也太自傲了些。”

    一些人急急的要借一个由头把魏煊高高踩下去,像是分食猎物的狼群,心情高涨,以至于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抓住贼人的女子是谁?”

    魏煊冷冷看着底下闪着凶光的臣子们,示意姜妩走了出来。

    众人先是一愣,待知道这只是国公府里一个还没有名分的冲喜娘子时先是嫌弃了一番,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夸赞:“少夫人高义,合该随我等入宫面圣。”

    姜妩恍然的看着这群达官显贵们,一向盛气凌人的贵人此时和颜悦色的看着她。

    姜妩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后知后觉,原来将军说的封赏,是靠他的不幸换来的。

    那不必她背负的罪孽也是他在众目睽睽下亲手抗在肩上的。

    魏煊没有与臣子们多费唇舌,只在众人愤慨的目光中,吩咐:“将这贼人的头颅割下来,挂到甘山赎罪。”

    结结实实将一个跋扈血腥的悍将身份坐了个安稳。

    众人叫嚷着开始备马车了。

    魏煊冷着脸,作出了一副轻蔑样,将姜妩打量了一下:“既是领了我麾下亲卫的功,便与我一道入宫,好让我麾下亲卫领教一下你的厉害。”

    众人:“你还要做什么?莫不是想害了这少夫人的性命?”

    魏煊不搭理众人的吠叫,令人备了马车,待马车离开,帘子放下时,魏煊关切的看了恍恍惚惚的姜妩一眼:“方才被吓到了?”

    姜妩抿着唇不敢说话。

    任谁在见了谈笑风生间便夺人性命的人都会心有余悸。她的份量哪里是配与将军交换利益的存在。

    往她以为她与将军间的利益交换大抵算的上公正,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的垂怜罢了。

    她为了谋生,投到将军门下,到底是抓住了浮木还是坠入了更深的深渊,这下子连她也分不清了。

    魏煊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给姜妩递出一个垫子:“此地离宫里尚远,若是累了,可以小睡片刻。”

    姜妩接过了垫子,心里多了点勇气,好半晌才问道:“将军这般厚待我,日后我该如何报您的恩情?”

    魏煊心里叹气,她到底还是怕了他。问的这样清楚,是打算一码归一码与他划清界限么?

    魏煊顷刻间觉得心内空荡荡的,好似回到了母亲被人害死,魏芷孱弱,周围人明里暗里怪他天煞孤星时的狼狈之态。

    也许是曾经千疮百孔,如今心也冷硬了起来,如此便不那么脆弱伤感了。

    不过心里到底还是存着几分失落。

    魏煊的声音冷了下来:“朱草与素月兰是疗伤圣药,贼人洞中的册子是孤本,待你弄通了那些方子,盛京里不会有在此道上高过你的人。”

    既只有利益让她觉得安稳,那些莫名其妙的私心便不必让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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