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速度极快,好在驾车的是卢定,姜妩虽一路心悸却也在里面小憩了一番。

    魏煊淡漠而又平静的坐在马车上,扫过姜妩安然恬静的睡颜,眸中的冰冷少了一些。

    姜妩对他虽心生惧意,但本能里仍是带着信任,否则也不会在所谓的外男眼前安然入睡了。

    经过昨夜的一场颠簸,她的衣襟被露水打湿了些许。

    魏煊心底残余着连他自己也说不出的气闷,到底还是翻出大氅悄然披在姜妩身上。

    姜妩不安的动了动,整个人却深深埋入了大氅里,好似要将自己缩起来。

    魏煊看着她这个颇为矛盾的举动,明明惧怕着他,面对疾风骤雨,她却只能躲在他的羽翼下。

    魏煊神色莫名,真可怜呐。

    入宫上朝尚有一段功夫,但为魏煊是太后嫡亲的外孙,凭着皇亲身份和手里握着的权柄,他自己个照理不必同众官守在宫门外,可他却叫停了卢定:“慢着。”

    卢定心底早有预料,停下马车。

    魏煊淡淡解释:“今日入宫定会触怒圣上,便不在入宫这等小事上扎他眼了。”

    卢定领命,却心里腹诽,自家将军何时怕过皇帝。

    途中将军唤他将马车驾的平稳些,显然是为了迁就惊惧了一夜的少夫人。

    这会儿到了宫门,将军迟迟不入宫里,去宫内歇着显然也是顾着少夫人呢。将军兄妹是太后唯一嫡亲的子嗣,为了缓解老太后的思亲之情,宫里一直给兄妹两备着宫殿。

    想来将军此刻不入宫里,是顾念着少夫人没甚名头入内殿休整,怕她一人在宫里害怕,这才与众官一齐守着。

    众人等了一会儿,来上朝的官员已经到了大半,吵吵嚷嚷的,魏煊衬着人未来齐,低声吩咐:“待会儿入了宫,寻魏芷过来照应下。”

    明明是低语吩咐,跟在魏煊身边许久的卢定却听出了些许生硬和憋闷来。

    他有些惊奇的偷笑了一下,一边生气一边又心软的将军可真少见。

    姜妩此刻已然醒了过来,她没有听见魏煊的嘱咐,只是头晕脑胀的摇了摇脑袋,待发觉自己身上的大氅时,便有些僵住了。

    这一路来她竟是盖着将军的大氅睡了一觉么?

    想到此处,她不禁有些羞恼,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在将军手下规矩一些么。

    纵使自己在将军眼里是个颇有小用的大夫,可冒犯都是积少成多,将军手段果决,沉稳机敏,日后要追究起来,她岂不是求救无门。

    姜妩恭敬的叠好大氅,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魏煊冷着脸没有说话。

    姜妩更紧张了,试探道:“我洗过之后再还给将军可好?”

    魏煊揉了一下眉心,面无表情的应了句好。

    此时到了百官上朝之时,姜妩跟在魏煊身后,不多会儿,便被在营中避难的几个官员围住了。

    姜妩连忙避开视线。

    几位武官神色戒备,语气里却藏着深深的恶意:“少夫人无事吧?”

    “这一个多时辰,少夫人可有被欺压威逼?”

    姜妩赶忙摇头。

    武官一脸失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姜妩,若非顾及男女之别,怕是恨不得亲自上手检查一番好坐实魏煊心狠手辣。

    姜妩略微疏离的离他们远了一些,声音清亮:“将军英明奉公,只过问了昨日抓贼人的事,绝无威逼利诱之事。”

    姜妩大着胆子说完,又补充道:“昨夜虽是我发现了贼人皇子,可制服贼人的是将军的人。”

    众官扶额,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面皮。

    但顾及着对方只是个闺阁女子,也不好厉声斥责,只委婉劝道:“贼人是从魏将军手下逃脱的,便是捉住也他们分内之事,倒是少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少夫人不知朝堂险恶,要记住昨夜是魏将军失职,幸而有你,这才免生大祸。”

    姜妩沉默,没有应声,瞧着有些拘谨。

    众官们叹了一声,心内却生出轻视,既是出身乡野之地,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闺阁女子,这好事落在她头上真是暴殄天物。

    这般想着,众人发热的头脑便冷了下来,待姜妩也变的疏离。

    姜妩哪里看不出众人的鄙夷。

    盛京此地以门第论出身,便是女子之间往来,也有着严明的等级划分,这种严苛的秩序在朝堂之中便更为明显了。

    盛朝里从来没有女子入朝的传统,即使今日她是众官指摘魏煊必不可少的棋子,她却是没什么迈入朝堂的资格,充其量只是派个腿脚利索的太监往来传话罢了。

    除了女子之身外,她的身份也是个要命的麻烦。

    她是顾氏给魏荣买来的冲喜娘子,是妻是妾尚没有定论,纵使国公爷应允过魏荣一年丧期后迎她入门,但眼下的她的的确确只是个没有三媒六证的身份尴尬的寄居之人。

    那伙眼高于顶的人又怎么会礼遇有加?

    果然到了上朝时,姜妩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那太监见姜妩衣衫普通,还当是哪里冒出来宫女,想要呵斥。

    那些想借姜妩对付魏煊的官员只觉面上无光,互相推诿,竟没有一人帮姜妩解围。

    好在此时魏芷率了几个宫女闯了进来,瞪了太监一眼:“公公莫不是眼拙,这姑娘分明是跟着众位大人一道入宫,公公这般气盛,怎么不将那些没长嘴的看成错闯的蠢人。”

    魏煊撇着唇,毫不客气。

    姜妩此时走上前,想要行礼,宫里不比国公府,这宫中魏芷是太后的外孙女,不可不将规矩做全。

    魏芷一把扶住,故意大声道:“阿妩妹妹曾救过我,我可是念恩的人。”

    这句话便又是往众官身上甩刀子了。

    姜妩心底好笑,方才被人强迫着的不适感少了许多。

    卢定早已将今早的事知会了魏芷,她心中有数:“好不容易见阿妩一面,朝中议政不可被人打扰,阿妩还是同我一起到殿中休息片刻。”

    魏芷自然晓得姜妩在今日里的定位,不过她有些闷闷不乐。

    皇帝刚愎自用,近些年更屡屡针对他们兄妹,不时搬出人伦正统,亲自划定尊卑。

    照皇帝那套尊卑的划定,女子次于男子,丧夫的女子更是劣等中的劣等,不祥中的不祥。今日纵使可借姜妩打压兄长,怕也只是一面嫌弃一面利用。

    至于这被利用的人,想来皇帝怕也只如打发叫花子。

    姜妩跟在魏芷身后,心内记挂着朝中的事。

    这一夜的事简直可以称的上天翻地覆,她应下将军的要求,想着自己在那些争斗中只是被提及的寥寥几笔。

    她设想过将军为了收敛锋芒会主动避让,却怎么也没有猜到竟这般惨烈。

    “将军不会真的被定罪吧?”

    魏芷嗤笑,不甚在意:“圣上若有心,阿兄和我早死上千遍万遍了。”

    不杀他们是因为皇帝不想么,无非是无能,寻不到替他稳江山的人罢了。

    却说此时朝堂里,头脑发热的武官们纷纷冷静了下来。

    他们闹出这一场,的确给皇帝递了刀子,可是递过去又能怎么样?皇帝当真敢动将军不成,充其量不过禁足、罚俸。

    皇帝仰仗魏煊手下的兵抵御外贼,怕惹急魏煊,连兵权都不敢插手,又怎会有胆子发落魏煊。

    再者昨日发现贼人的人实在不对。

    倘若是个男子,今日在朝中,皇帝便可抬举封官,将此事传于百姓,削弱魏煊的民心。

    可坏就坏在昨日那人只是个女人,还是个身份低微,什么都没有的丧夫之人。

    此时皇帝与众位臣子议完了兴修水利之事,这才有心去品臣子们给自己备好的大礼。

    果不其然,皇帝装作刚知道般:“竟有此事?魏将军的手下向来善战,从无败绩,甚至被百姓称为神兵,不过是小小的甘山贼人,怎么就失了手?”

    皇帝想装出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奈何将魏煊踩在脚下的机会太少了,满面现出些许小人得志的姿态来:“既是神兵,便断没有打败仗的理,想来是那贼人不及外贼凶狠,叫将军轻了心。”

    这说的哪里是外贼,话里无非是讥讽魏煊不将盛京百姓放在眼里罢了。

    百官缄口不言。

    魏煊亦沉默着。

    不多会儿,被皇帝派去问信的公公上朝回禀,呈上了姜妩早就备好的说辞后,又多嘴提了一句:“那女子似被吓的不轻,容色惨白,奴才问话时,那女子也恍恍惚惚,像被吓丢了魂。”

    皇帝虚情假意道:“魏将军在外头呆的久了,见惯了茹毛饮血之人,莫不是忘了盛京的规矩?”

    魏煊神色坦然,没有理会皇帝的阴阳怪气这一切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姜妩要回的话,回话时的神态都是卢定仔细嘱咐过的,她虽胆子小了些,于大事上却从来不会掉链子。

    这一惊,来的正是时候。

    皇帝表面上装出一副崇古之风,论的那套男尊女卑,无非是挟制太后在宫中的势力罢了。

    不过装的多了,他自己倒当真将百官和自己骗了过去,以为他真就是什么君子了。

    在赤裸裸的利益下,皇帝没怎么犹豫便露了本性:“幸而有那女子发现了贼人踪迹,擒住了贼人,此女果决,当赏。”

    众官心如明镜,知道皇帝斥完了魏煊后,要赏一赏这个姜妩工具人了。

    不过他们也没什么眼红的,一介女子罢了,赏些绸缎珠宝已经是撑破天了。

    魏煊垂首,唇角挂着嘲讽。

    皇帝心中更欢喜了:“此女既立剿贼之功,按律自该封官,可她既是女子,不可为官,然我大盛法度严明,这官便赏给她的孩子。”

    “且贼人健硕勇武,她既可临危不惧,扬我大盛国威,理该重赏!”

    众官艳羡的眼红。

    魏煊却早有预料,神色淡淡。

    却说,魏芷宫里,听闻皇帝旨意后,惊的瞪大了眼睛。

    “圣上当真封官了?”

    公公点头。

    魏芷不明白皇帝怎么就转了性,高兴的拉着姜妩的手:“有了封官,日后便可挑个顺心的孩子养着,也算是有了依靠。”

    姜妩此时却顾不得听什么封赏,只是想着将军的处罚,知道魏煊只是被罚俸半年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将军无事便好,被罚的俸禄,圣上给的那些封赏想来能够补不少吧。

    魏芷这会儿是打心眼里高兴:“阿妩,这旨意来的真是时候,国公府的荫蔽到了兄长这一辈已经了了,那帮人为了前途,必定会好生敬你。这样也好,总算是有个保障,这样我与阿兄日后也能放心。”

    姜妩从这话里窥出些许深意来,想来在将军兄妹眼中他们与国公府从未站在一起过,且听这话中之意,竟有一种远离盛京之感。

    姜妩此刻无比清醒的认识到,她与将军兄妹的缘分怕也只有这几年罢了。

    一别两宽本就是正理,姜妩在心间安慰,只心中难免空落落的。

    这厢魏芷已经让公公要来了封赏的名录:“这么多东西,该请些知根知底的人看着才是。”

    说到此事,魏芷忽的反应过来,一脸阴霾:“糟了,这些东西若到了府上,怕是直接被收到国公爷的私库去了。”

    魏芷越想越急:“那帮见钱眼开的家伙,几箱黄金都斗的不可开交,这些封赏还不得撕破了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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