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妩惴惴不安的登上了游船,目光低垂,一双素白的手却已攥了起来。

    以贤妃在宫中的地位,她口中说出的晦气不祥,那便是一个众人无法反驳的污名。她该知情识趣些,一个顶着污名的民女如何敢冲撞了太后娘娘。

    太后既派人相邀,对贤妃的所作所为自是清楚:“大盛的龙子皇孙,岂是被些构陷出的虚名便可冲撞的,贤妃心忧皇嗣,一时糊涂也不要紧,不过身边人若也跟着糊涂行事,岂不是损了皇室威仪。”

    姜妩向太后行了礼,对太后所言不敢辩驳。

    前去接姜妩的小太监行了礼,脆生生的回道:“启禀太后娘娘,贤妃身边跟着的福公公原是在陛下身旁伺候的。”

    太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他倒是看重这个孩子。”

    小太监没有回话,倒是太后又冷了声音:“宫里这几年没有子嗣出生,圣上爱重贤妃也无可厚非,不过宫里追究要讲个规矩,顾家闹出来的明月楼引出的民怨尚未平息,贤妃这般强横,终归寒了朝臣的心。”

    “今日这赏游宴,有不少人来了这宫里,贤妃既然有孕,那便留在殿里好生安胎。”

    小太监训练有素的领了命令,赶忙出去传旨了。

    姜妩将头埋的很深,丝毫不敢界入上位者的明争暗斗。

    可她心里清楚,贤妃即便再深得圣上宠爱,在太后面前始终是次了一筹。

    甚至说一句不大不敬的话,太后虽深居简出,可老人家的威望在朝中连圣上也望尘莫及。

    当今圣上资质平庸,刚愎自用,刚愎自用,比起太后悉心教养的一对儿女,继承这大统之位细究起来到底是有些勉强的。

    太后处理了贤妃的事,让姜妩平身。

    她的目光落在姜妩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语气不似方才凌厉:“孩子,你在贤妃那边受苦了。”

    姜妩从未想过太后会是此等反应,她有些无措的立在原地:“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的善意不加掩饰,这种不掺杂的利益的关怀是很容易令人感怀的。

    可她心底到底是存着愧疚,毕竟再众人眼中,是她发现异贼皇子,害得将军被圣上罚俸的事满宫皆知。

    眼下她就是一个被朝臣当成攻讦将军的棋子,想来太后娘娘心底也很不满。

    太后瞧出了姜妩的不安:“你的事煊儿已与我说了,真论起来他还得好好谢你。”

    太后历经三朝,对朝堂里的弯弯绕绕再清楚不过。

    魏煊风头太盛,早便被皇帝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皇帝的猜忌已经不能靠囚着魏芷便能平复的了。

    眼下皇帝自以为捏住把柄训斥了煊儿一遭,怒气有所发泄,自然不会再做些出格之举。

    太后给姜妩赐了座,揉了揉额角。

    身边的宫人担忧的看着太后,太后缓了一阵子,神色透出些许哀痛来。

    当年先帝年迈昏聩,后宫前朝混乱不堪,她一时不慎被后宫妇人下了毒,先太子亲自出宫为她寻来了解毒良药,只可惜那妇人手段狠毒,毒虽解了大半,到底留了个头疾的毛病。

    姜妩瞧着太后面露不适,一时有些担忧:“太后娘娘可是乏困了?”

    太后脸上虽添了皱纹,骨子里透着的雍容明艳却是怎么也盖不住的,不过此刻老人家眼底略带着青色,就连唇瓣也泛着些许灰白。

    太后看着这小姑娘赤诚关怀的目光,笑了笑:“老毛病了,不打紧的。”

    姜妩点了点头,神色间依旧有些担忧。

    自入了盛京以来,她得到的善意少之又少,是以明知道眼前之人是大盛最尊贵的妇人,宫婢太医环绕,用不得她多事。

    可是一想到这人是将军与魏芷嫡亲的外祖母,心里那点挂念便止不住了。

    太后神色一软:“我听芷儿提过,你似乎懂些医术,你来帮我瞧瞧。”

    太后开口也只是不忍看驳了眼前的少女的好意,对于困扰自己十余年的头疾并不抱什么期望。

    姜妩轻轻走到太后身边,小心的伸出手,回忆着阿舅教自己的手法揉了一会儿。

    太后身边的宫人警惕的看着姜妩,并不信任这位眼生的少女。

    然而待见到太后神色间的疲倦之色渐渐褪去,眉目重新变的平和,众人才一脸讶异的看着姜妩。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后醒了醒神道:“这般一按,是好了许多。”

    方才困顿疲累的感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明之感。

    说起来这种感觉自先太子与身边的那位医女去世后,便再也没有大夫能做到了。

    太后有心想问上几句,然而见到面前少女那副拘谨的模样,再想到自家外孙的叮嘱,只能歇了心思。

    太后望了一眼湖面:“这附近湖里养了不少澄鱼,平日里此湖被封禁,不可垂钓,今日正好是个机会,你也去试试。”

    “今夜湖景甚美,美景不可负,桂嬷嬷,派几个人跟着姜姑娘,去赏赏这夜景。”

    桂嬷嬷点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小太监,几人寻了一两支扁舟,便出发了。

    小太监们对年纪不大,却是自小长在宫里,没多会儿便为姜妩寻了一个合适的去处。

    “姜姑娘,此地正是个垂钓的好地方,且清凉开阔,正好能瞧见远处各色宫灯,您且留在此处。

    姜妩自然应了。

    平州地处极北,干旱冰冷,极少有大江大河,她自己也是从未见过这般千娇百媚的湖景。

    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们也极有分寸,没有刻意攀谈,只是尽忠尽责的守在不远处,将这片静谧的天地留给了她。

    姜妩紧绷着的心在皎洁的月色下变的平和惬意。

    太后娘娘虽是打着令她放松的心思,她自己却也是个上进的。

    垂钓,这对她来说是个很新奇的事。

    没有了需要严苛遵守的规矩,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姜妩只觉得自己心底的那些玩心渐渐被勾了起来。

    她好整以暇的钓了一会儿,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她歪着脑袋瞧了一会儿,在扁舟上那只灯笼的照射下,忽的瞧见一条生的圆滚滚的大胖鱼。

    姜妩心间一喜,捞起扁舟上的小捞网,打量了一下那几个小太监,伏低身子,跟在那条胖墩墩的大鱼后,专注的伸出了网。

    网子很快靠近了那条大胖鱼,姜妩手一伸,网子落了空,那只胖墩墩的鱼却浮了上来。

    姜妩定睛一看,那鱼竟是被另一个网严严实实的兜住了。

    转头看去,只见魏煊长身玉立,风姿清雅,立在扁舟上,闲适的便网住了鱼。

    魏煊目光清寒,手里的网抖了一下,将那条胖鱼抖落在了姜妩的网兜中。

    姜妩手中一沉,歪了歪头:“将军,您这是?”

    魏煊面不改色:“抓鱼。”

    姜妩将视线停在那条胖鱼上,又看了看魏煊,细声细气的解释:“这条鱼应该是您抓到的,您为何放了它?”

    魏煊:“手滑。”

    姜妩愣了一下,她见识过将军百步穿杨的身手,无论是眼力,还是反应,将军向来做的极好。

    这样厉害的将军怎么会出现这般明显的失误呢?

    她很快便想明白了,将军是想让她开心,无论是这只稳稳落入网中的胖鱼还是马车上的那件衣裳,将军总是很体贴的。

    将军实在是个很矛盾的人,朝臣们畏惧他,圣上忌惮他,国公府里的人厌弃他,将军无疑是凶戾的,可有时将军的体贴实在有种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与此同时,顾韵在游船上早已按捺不住寻楚如玉的心思。

    她和楚如玉已经一连数日没有见过了,顾家落魄后,满府的荣光都靠姐姐撑着,楚家待她并不热衷。

    甘山之事解决后,楚如玉归了盛京,身边围了不少莺莺燕燕,她可得盯紧了。

    贤妃被太后敲打了一番,无缘去赏,心中大为郁闷。

    顾韵自然不想跟着回去:“姐姐,湖里的澄鱼是天一道人的点化,是一等一的祥瑞,我愿亲自为姐姐捕一条,为您腹中的小皇子积攒功德。”

    贤妃面色好看了许多:“既如此,我便让人给你准备一只扁舟,只不过你如今的名声不好,切莫被人抓住把柄。”

    顾韵点头,送走贤妃后迫不及待便乘了小舟往对岸行去。

    小舟行了一阵,隐约间正好瞧见姜妩的身影,立刻想也不想的靠近:“你怎么在此处?谁给你的胆子违逆贤妃娘娘的旨意?”

    姜妩未曾想过竟还会此处见到顾韵。

    尚未来的及解释,顾韵自顾自以为姜妩是偷跑过来的,只想捏住这个把柄令姜妩为她办事。

    “你也是为了澄鱼而来?倘若你可捕上三条,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瞧见。”

    顾韵心里计算的清楚,这祥瑞之鱼,自己留一条,给楚家一条,姐姐一条。

    姜妩有些头痛的看着顾韵,暗暗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顾韵身上会有魏荣子嗣的线索,是以每每十分容忍。

    “顾二姑娘好算计。”

    魏煊的身形自暗处显了出来,不知为何,姜妩觉出了一种摄人的气势。

    她无比清楚的猜出将军这是生气了,可是顾韵的话似乎并没有过于违礼之言。

    顾韵吓的结巴:“你、你怎么会在此处?”

    她呆了一会儿,随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二人,姜妩为何会和魏煊呆在一起,她不是因为异族贼人的事得罪了魏煊么?

    魏煊嗤笑:“怎么,本将军惩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还要和二姑娘请示不成?”

    姜妩心领神会,抱着那只扑腾的大鱼,颇有些狼狈。

    顾韵打消了怀疑,迎面便对上魏煊冰冷的视线:“顾二姑娘,这般喜欢澄鱼,陛下、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宫里也未捞到这澄鱼,有劳二姑娘给他们宫中也送上一条。”

    不多会儿,顾韵呆了一会儿,发现没有转圜之地,心有不甘的看了一下对岸的亭台楼阁,今日宫宴上,楚如玉身边定会缠着许多女子。

    可她此刻被禁在这湖边,只要想着楚如玉被人勾走的可能,她心中的妒意几乎要焚烧起来。

    不远处,信誓旦旦要教训‘背信弃义’之人的魏煊,冷淡却又体贴的把那只胖鱼扔到自己的小舟上,为她递上了一件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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