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90.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晚。等我把脑袋从枕头上挪开的时候沉香已经离开了，只给我留了张字条，说他上天抢灯罩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我收起纸条，回想起昨晚的事，便坐在床上试着运转灵气，然后意料之中地发现我那断掉的灵脉没有任何起色。
唉，这孩子就是不见黄河不落泪。看看，好好一颗丹药被我给浪费了。
我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起身穿衣服，对着镜子系腰带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沉香扒我衣服是不是扒得也有点儿太熟练了？
我要是身受重伤什么的就算了，总不至于我睡个觉他都要帮我脱衣服吧？
要是以后出去历练的时候顺手给人家姑娘脱得只剩个里衣，这不得出大问题？！
杨家不养变态！虽然他姓刘，但也是杨家血脉！
我挠了挠头，坐在廊下开始思考沉香今后的教育问题，想着想着我得出来一个结论，那就是把沉香扔给杨戬。——他杨二郎已经摆烂了十二年了，也该好好当舅了。
况且，怎么当男人，杨戬肯定比我熟。
但我一想到杨戬按着叛逆的沉香告诉他“不能随便扒别人衣服”这种场景，我就笑得让赶来找我的结界兽一脸后怕地躲在柱子后面，生怕我变成石矶娘娘把它给吃了。
对了，沉香走了，这座宅子里除了那两只结界兽就剩下了我和婉罗，是最适合聊天的时候。
我叹了一口气，笑也笑够了，该面对自己的过去了。好的也罢，坏的也罢，我是躲不掉的。
婉罗约我在书阁的顶楼见面。——这里四面透风，却也不冷，能远远看到废弃的烽火台和视野尽头的黑色高大山脉。那座山脉似是泛着奇异的光，在阳光下看不真切，却又无法忽略。像是仙女们身上薄如蝉翼的飘带，有着彩虹般的色彩。
“那就是莲花峰。”
婉罗来了。她站在我身后，手里捧着一朵盛开的莲花。——眼下并不是莲花的花季，它定是法术所化的器物。
“玄鸟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那座山已经快要压不住它们了。”
我看了看婉罗的表情，又将视线放在了她手中的莲花上。
这朵莲花不大，模样甚是精致。仔细看去，那些漂亮的花瓣就像是一面面映着记忆的镜子，每个都是鲜活的，包裹着柔和的光。
“我知道你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话，那么，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我握紧了花柄，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从漆黑的深渊拉向了天边。
第一段记忆，来自九天云外。
身着白裙的女人跪在云端，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告诉她，大玄鸟已返回幽都山，但破壳而出飞向人间的幼鸟却少了一根最重要的尾羽。
“尾羽是玄鸟的灵核，尤为重要，怎会少一根？”女人抬起头，那副与杨戬有些相似的眼眸带着惊讶和担忧。——想必她就是瑶姬。
“灵核吸取天地精华而生，转生时尤为脆弱，那缕来历不明的意识于机缘巧合下撞入灵核，自玄鸟体内分离，落于山中，自成一命。——斩杀那物，灵核自会归于完整。妹妹，这个任务，就交与你了。”
瑶姬皱了皱眉，随后低下头：“是。”
第二段记忆，来自一间略微有些简陋的屋子。
瑶姬一只手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托起了面前的莲花状法器。
宝莲灯浮在空中，缓慢绽开。
金光交织，变作一个模糊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必须得去吗？”一个男人握住了瑶姬的手，脸上尽是关切：“你刚有孕，身体吃得消吗？”
瑶姬摇了摇头：“我必须去。——我若不去，你和蛟儿都会有危险。”
我知道了，眼前的男人应该就是杨天佑。
他沉默了半晌，随后皱起眉：“那玄鸟所化之物，也是条生命，除了斩杀，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瑶姬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
第三段记忆，来自高耸入云的幽都山。
瑶姬低估了这座灵山的强大。孕育了玄鸟的幽都山拥有至精至纯的灵气，因而她腹中的孩子很快便成了形，转眼便要出世。
随后，我便看到了我。
我抱着刚出生的杨戬，把它交给瑶姬，眼里带着清澈的愚蠢：“姐姐，他有名字吗？”
“杨戬。”
我对着皱皱巴巴的杨戬“嘿嘿嘿”地傻笑，伸出一根手指给婴儿杨戬抓着，然后在那只天眼睁开的一瞬间呆住了。
“不，不是简单的简啊？！”
大概是我此时的眼神里没有清澈只剩愚蠢，瑶姬忍不住笑了笑：“不是。”
我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管理好裂开的表情，咚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开始为瑶姬抱不平，嚷嚷着仙女姐姐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那做丈夫的也太不负责任了之类的，末了还摘了果子洗洗干净把它们捧了过去——
“仙女姐姐，这些果子我都吃过，没什么问题，你先将就一下，我去给你抓条鱼来。”
随后我就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不要乱跑啊！等我回来！”
直到我的身影消失，瑶姬才收起了笑容，好看的眉头又拧成了一团。我明白她心里的挣扎。——她本是要来杀我的，但是她下不去手。
第四段记忆，仍旧来自那间简陋的屋子。
是夜。
我躺在床上睡得像个殷商文字，被子已经被我一脚踹到了床下。瑶姬推门而入，站在床边看了我许久，手上的灵气汇聚，却又很快消散了。她叹了一口气，把被子提起来拍了拍灰，随后把我的脑袋扶上枕头，将被子轻轻地盖在了我身上，又掖了掖被角。
“鸾儿，是我不好。”
“没有下次了。”
第五段记忆，来自一片火海。
我看到了那个曾经在共鸣中出现过的场景。——漫天的金色流光，像是无数条交汇的银河，凝聚之后又无声绽放。
杨戬咬着牙从地上捡起我留下来的剑，带着那不甚高大的金色元神冲向一个浑身火焰手持金叉的男人。
“你还我家人的命来！！！”
后者云淡风轻地看了看少年杨戬那弱不禁风的元神，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不要！！！——戬儿！！！快逃！！！”
“嗡”地一声。
我看到那支金叉将杨戬整个儿挑了起来，却未曾刺穿他。
金色的流光就像完美的铠甲，护着杨戬让他不曾受伤。
大金乌愣了一下，随后就被骤然亮起的宝莲灯毫不留情地轰去了天边。
第六段记忆，来自天庭。
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云雾。
那个声音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此时此刻，它带着雷霆一般的怒意。
天帝叱责瑶姬，因她没有在幽都山上斩杀我，又施了法用桃山灵气骗过了他的眼睛；也因她违反天条，与凡人杨天佑诞下了半神孩子；也因她不知悔改，反而质问天帝是否偏袒阐教，任由金霞洞拴住玄鸟。
天帝冷笑，“那你可知，九玄的存在就是为了要平衡这世间的阴阳。九只玄鸟，九只灵核，缺一不可。现在由于你的不忍，其中一只灵核破损，天劫将至，你又如何担得起这责任？你同情一条命，就会害了千万条性命！”
瑶姬微微敛首，半晌，她开口说道：“我愿以身镇压桃山，挡下天劫，守护三界。”
“别忘了，你犯下的错，可不止这一条。让你镇山，岂非轻判？”
“那兄长是打算先处死我，然后从这天庭中选一位去镇山，再白白牺牲一条命？”
天帝沉默了半晌，说：“你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那些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
“……哥哥，你在这天庭坐得太久了，你看到都是冷酷无情的规则。时间，生活，你早已不知它们的珍贵。——那些生命，虽说生来就是为了迈向死亡，但直到死亡之前，那些时光和经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有意义的……我只想让她再多看看这三界。”
第七段记忆，是最令我意外的。它居然来自终南山。
我师父云中子手持水火花篮带着瑶姬走向终南山最深处，走进了常年被寒气封印的药潭。
药潭的水异常清澈，所以我能一眼看到底部由八根铁链锁着的东西。
一根缠绕着金色聚魂绳的桃花枝。
那就是我。——或者说，即将是我。
我师父便是这样为我重塑肉身的。
师父说，我当年上山拜师，他一眼便知我是那玄鸟灵核的一部分。但他还是收我做了徒弟，教我法术，是因为他知道我有未竟之事。
“一缕意识便可分裂灵核，此等念力，非同小可。若是不满足她，恐怕也有后患。”我师父叹了一口气，视线看向“我”，又说道：“这是其一。其二，她若是不可救药的妖孽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好孩子，我也不忍那。”
“仙长仁慈，瑶姬替鸾儿谢过仙长。”
“鸾儿现在是我徒弟。我身为师父，又怎可不救？瑶姑娘快快请起。”
我看到药池中的桃枝突然动了动，开出了一朵小花。
“这事宗门已知。我向师尊求情，虽得了应允暂时留她一命，但终究无法护她永世。”
“仙长，我会留下记忆，告诉她一切。”
“唉……如果有其他办法，我们又何尝想让她知道这些。”
……
……
……
我抓着莲花，差点儿一头撞在旁边的木椅上。
婉罗伸手要拉我起来，我摇摇头拒绝了。
原来我只是一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意识，在玄鸟转生时插了一脚，因而成了幽鸾。——甚至我的魂魄自始至终都不真正属于我。
瑶姬的不忍让我保住了性命。而我在那之后打碎了魂魄，又从大金乌手下救了他们三人。本以为会护他们永世，却不曾想瑶姬又为了守护三界去了桃山，甚至她挡住的天劫——若不是因为我，因为我分走了玄鸟的灵核——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
因果循环其实早就定下了。
我始于幽都山，又注定会终结于幽都山。
否则就算一再压制，阴阳失衡的时候总会到来。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在梦里看到的场景。——天不再轻，地不再重。因而天柱尽断，盘古劈开的天地最终会重新结合在一起，世间变为一片混沌，再也没有任何生灵存活。
除非我返还玄鸟丢失的灵核，不然总有人得替我承担这个代价。
也许沉香和杨戬献祭自己化作天柱在某天就会成为现实。
“那么，你怎么想？”婉罗问道。
“……婉姐姐，你看我有的选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我看着婉罗，突然有些好奇如果我真的拒绝了，她会怎么做。
婉罗冲我笑了笑，美丽动人：“我会杀了你，归还灵核。”
嗯，不奇怪。
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神仙，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庇护三界，庇护一方生灵。我不怕死，但我却喜欢活着，哪怕我活着就是为了摆烂。可若是三界都没了，我的容身之处又在哪里？
再者，哪怕不是为了三界，也要为了瑶姬，为了师父和师兄，为了杨戬和沉香。
婉罗告诉我，若想归还灵核，就需要我把三魂七魄都找回来，并且，在魂魄完全融合之前，我这具身体一定不能死。死了那命魂可真就散成灰了。
阴阳失衡虽然是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就像凡人的不治之症总是由轻到重。放着不管，它总会带来天劫，一次又一次。那天劫之后，便是毁灭。
我终于知道为何婉罗要让申公豹给我一枚假的引路石了。
她知道沉香有多重视我，所以不想让我再和沉香有过多的接触。在沉香误会我的时候她也并没有替我说话，只当她自己不知道。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尽办法离他远一些。就算是被他恨，也无所谓。”
“毕竟……有的时候，恨，总比爱更容易放下。”
……
……
……
有些道理，但不多。
所以我不会听。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晚。等我把脑袋从枕头上挪开的时候沉香已经离开了，只给我留了张字条，说他上天抢灯罩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我收起纸条，回想起昨晚的事，便坐在床上试着运转灵气，然后意料之中地发现我那断掉的灵脉没有任何起色。
唉，这孩子就是不见黄河不落泪。看看，好好一颗丹药被我给浪费了。
我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起身穿衣服，对着镜子系腰带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沉香扒我衣服是不是扒得也有点儿太熟练了？
我要是身受重伤什么的就算了，总不至于我睡个觉他都要帮我脱衣服吧？
要是以后出去历练的时候顺手给人家姑娘脱得只剩个里衣，这不得出大问题？！
杨家不养变态！虽然他姓刘，但也是杨家血脉！
我挠了挠头，坐在廊下开始思考沉香今后的教育问题，想着想着我得出来一个结论，那就是把沉香扔给杨戬。——他杨二郎已经摆烂了十二年了，也该好好当舅了。
况且，怎么当男人，杨戬肯定比我熟。
但我一想到杨戬按着叛逆的沉香告诉他“不能随便扒别人衣服”这种场景，我就笑得让赶来找我的结界兽一脸后怕地躲在柱子后面，生怕我变成石矶娘娘把它给吃了。
对了，沉香走了，这座宅子里除了那两只结界兽就剩下了我和婉罗，是最适合聊天的时候。
我叹了一口气，笑也笑够了，该面对自己的过去了。好的也罢，坏的也罢，我是躲不掉的。
婉罗约我在书阁的顶楼见面。——这里四面透风，却也不冷，能远远看到废弃的烽火台和视野尽头的黑色高大山脉。那座山脉似是泛着奇异的光，在阳光下看不真切，却又无法忽略。像是仙女们身上薄如蝉翼的飘带，有着彩虹般的色彩。
“那就是莲花峰。”
婉罗来了。她站在我身后，手里捧着一朵盛开的莲花。——眼下并不是莲花的花季，它定是法术所化的器物。
“玄鸟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那座山已经快要压不住它们了。”
我看了看婉罗的表情，又将视线放在了她手中的莲花上。
这朵莲花不大，模样甚是精致。仔细看去，那些漂亮的花瓣就像是一面面映着记忆的镜子，每个都是鲜活的，包裹着柔和的光。
“我知道你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话，那么，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我握紧了花柄，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从漆黑的深渊拉向了天边。
第一段记忆，来自九天云外。
身着白裙的女人跪在云端，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告诉她，大玄鸟已返回幽都山，但破壳而出飞向人间的幼鸟却少了一根最重要的尾羽。
“尾羽是玄鸟的灵核，尤为重要，怎会少一根？”女人抬起头，那副与杨戬有些相似的眼眸带着惊讶和担忧。——想必她就是瑶姬。
“灵核吸取天地精华而生，转生时尤为脆弱，那缕来历不明的意识于机缘巧合下撞入灵核，自玄鸟体内分离，落于山中，自成一命。——斩杀那物，灵核自会归于完整。妹妹，这个任务，就交与你了。”
瑶姬皱了皱眉，随后低下头：“是。”
第二段记忆，来自一间略微有些简陋的屋子。
瑶姬一只手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托起了面前的莲花状法器。
宝莲灯浮在空中，缓慢绽开。
金光交织，变作一个模糊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必须得去吗？”一个男人握住了瑶姬的手，脸上尽是关切：“你刚有孕，身体吃得消吗？”
瑶姬摇了摇头：“我必须去。——我若不去，你和蛟儿都会有危险。”
我知道了，眼前的男人应该就是杨天佑。
他沉默了半晌，随后皱起眉：“那玄鸟所化之物，也是条生命，除了斩杀，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瑶姬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
第三段记忆，来自高耸入云的幽都山。
瑶姬低估了这座灵山的强大。孕育了玄鸟的幽都山拥有至精至纯的灵气，因而她腹中的孩子很快便成了形，转眼便要出世。
随后，我便看到了我。
我抱着刚出生的杨戬，把它交给瑶姬，眼里带着清澈的愚蠢：“姐姐，他有名字吗？”
“杨戬。”
我对着皱皱巴巴的杨戬“嘿嘿嘿”地傻笑，伸出一根手指给婴儿杨戬抓着，然后在那只天眼睁开的一瞬间呆住了。
“不，不是简单的简啊？！”
大概是我此时的眼神里没有清澈只剩愚蠢，瑶姬忍不住笑了笑：“不是。”
我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管理好裂开的表情，咚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开始为瑶姬抱不平，嚷嚷着仙女姐姐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那做丈夫的也太不负责任了之类的，末了还摘了果子洗洗干净把它们捧了过去——
“仙女姐姐，这些果子我都吃过，没什么问题，你先将就一下，我去给你抓条鱼来。”
随后我就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不要乱跑啊！等我回来！”
直到我的身影消失，瑶姬才收起了笑容，好看的眉头又拧成了一团。我明白她心里的挣扎。——她本是要来杀我的，但是她下不去手。
第四段记忆，仍旧来自那间简陋的屋子。
是夜。
我躺在床上睡得像个殷商文字，被子已经被我一脚踹到了床下。瑶姬推门而入，站在床边看了我许久，手上的灵气汇聚，却又很快消散了。她叹了一口气，把被子提起来拍了拍灰，随后把我的脑袋扶上枕头，将被子轻轻地盖在了我身上，又掖了掖被角。
“鸾儿，是我不好。”
“没有下次了。”
第五段记忆，来自一片火海。
我看到了那个曾经在共鸣中出现过的场景。——漫天的金色流光，像是无数条交汇的银河，凝聚之后又无声绽放。
杨戬咬着牙从地上捡起我留下来的剑，带着那不甚高大的金色元神冲向一个浑身火焰手持金叉的男人。
“你还我家人的命来！！！”
后者云淡风轻地看了看少年杨戬那弱不禁风的元神，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不要！！！——戬儿！！！快逃！！！”
“嗡”地一声。
我看到那支金叉将杨戬整个儿挑了起来，却未曾刺穿他。
金色的流光就像完美的铠甲，护着杨戬让他不曾受伤。
大金乌愣了一下，随后就被骤然亮起的宝莲灯毫不留情地轰去了天边。
第六段记忆，来自天庭。
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云雾。
那个声音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此时此刻，它带着雷霆一般的怒意。
天帝叱责瑶姬，因她没有在幽都山上斩杀我，又施了法用桃山灵气骗过了他的眼睛；也因她违反天条，与凡人杨天佑诞下了半神孩子；也因她不知悔改，反而质问天帝是否偏袒阐教，任由金霞洞拴住玄鸟。
天帝冷笑，“那你可知，九玄的存在就是为了要平衡这世间的阴阳。九只玄鸟，九只灵核，缺一不可。现在由于你的不忍，其中一只灵核破损，天劫将至，你又如何担得起这责任？你同情一条命，就会害了千万条性命！”
瑶姬微微敛首，半晌，她开口说道：“我愿以身镇压桃山，挡下天劫，守护三界。”
“别忘了，你犯下的错，可不止这一条。让你镇山，岂非轻判？”
“那兄长是打算先处死我，然后从这天庭中选一位去镇山，再白白牺牲一条命？”
天帝沉默了半晌，说：“你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那些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
“……哥哥，你在这天庭坐得太久了，你看到都是冷酷无情的规则。时间，生活，你早已不知它们的珍贵。——那些生命，虽说生来就是为了迈向死亡，但直到死亡之前，那些时光和经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有意义的……我只想让她再多看看这三界。”
第七段记忆，是最令我意外的。它居然来自终南山。
我师父云中子手持水火花篮带着瑶姬走向终南山最深处，走进了常年被寒气封印的药潭。
药潭的水异常清澈，所以我能一眼看到底部由八根铁链锁着的东西。
一根缠绕着金色聚魂绳的桃花枝。
那就是我。——或者说，即将是我。
我师父便是这样为我重塑肉身的。
师父说，我当年上山拜师，他一眼便知我是那玄鸟灵核的一部分。但他还是收我做了徒弟，教我法术，是因为他知道我有未竟之事。
“一缕意识便可分裂灵核，此等念力，非同小可。若是不满足她，恐怕也有后患。”我师父叹了一口气，视线看向“我”，又说道：“这是其一。其二，她若是不可救药的妖孽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好孩子，我也不忍那。”
“仙长仁慈，瑶姬替鸾儿谢过仙长。”
“鸾儿现在是我徒弟。我身为师父，又怎可不救？瑶姑娘快快请起。”
我看到药池中的桃枝突然动了动，开出了一朵小花。
“这事宗门已知。我向师尊求情，虽得了应允暂时留她一命，但终究无法护她永世。”
“仙长，我会留下记忆，告诉她一切。”
“唉……如果有其他办法，我们又何尝想让她知道这些。”
……
……
……
我抓着莲花，差点儿一头撞在旁边的木椅上。
婉罗伸手要拉我起来，我摇摇头拒绝了。
原来我只是一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意识，在玄鸟转生时插了一脚，因而成了幽鸾。——甚至我的魂魄自始至终都不真正属于我。
瑶姬的不忍让我保住了性命。而我在那之后打碎了魂魄，又从大金乌手下救了他们三人。本以为会护他们永世，却不曾想瑶姬又为了守护三界去了桃山，甚至她挡住的天劫——若不是因为我，因为我分走了玄鸟的灵核——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
因果循环其实早就定下了。
我始于幽都山，又注定会终结于幽都山。
否则就算一再压制，阴阳失衡的时候总会到来。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在梦里看到的场景。——天不再轻，地不再重。因而天柱尽断，盘古劈开的天地最终会重新结合在一起，世间变为一片混沌，再也没有任何生灵存活。
除非我返还玄鸟丢失的灵核，不然总有人得替我承担这个代价。
也许沉香和杨戬献祭自己化作天柱在某天就会成为现实。
“那么，你怎么想？”婉罗问道。
“……婉姐姐，你看我有的选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我看着婉罗，突然有些好奇如果我真的拒绝了，她会怎么做。
婉罗冲我笑了笑，美丽动人：“我会杀了你，归还灵核。”
嗯，不奇怪。
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神仙，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庇护三界，庇护一方生灵。我不怕死，但我却喜欢活着，哪怕我活着就是为了摆烂。可若是三界都没了，我的容身之处又在哪里？
再者，哪怕不是为了三界，也要为了瑶姬，为了师父和师兄，为了杨戬和沉香。
婉罗告诉我，若想归还灵核，就需要我把三魂七魄都找回来，并且，在魂魄完全融合之前，我这具身体一定不能死。死了那命魂可真就散成灰了。
阴阳失衡虽然是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就像凡人的不治之症总是由轻到重。放着不管，它总会带来天劫，一次又一次。那天劫之后，便是毁灭。
我终于知道为何婉罗要让申公豹给我一枚假的引路石了。
她知道沉香有多重视我，所以不想让我再和沉香有过多的接触。在沉香误会我的时候她也并没有替我说话，只当她自己不知道。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尽办法离他远一些。就算是被他恨，也无所谓。”
“毕竟……有的时候，恨，总比爱更容易放下。”
……
……
……
有些道理，但不多。
所以我不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