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瑄敢指天发誓,这次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狼狈的一次,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

    原来刚才那一伙盗贼,只是盗贼团伙的其中一队人马。

    中间不知他们几时发了一声讯号,通知了同伙,反正周围埋伏的其他盗贼,在听到讯号后,也朝刘瑄他们这边赶了过来。

    刘瑄边跑边抽空回头瞄了一眼,发现身后最起码跟着四五十号盗贼。

    茫茫夜色里,她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树林间,慌不择路地逃命,身边原先跟着的几个兵士,也在混乱中走散了。

    逃命的过程中,她根本顾及不了形象,只能拔腿狂奔。

    一边跑一边庆幸,今天自己出门时穿了一身玄青色的衣袍,能在黑夜的掩护下,不至于目标太明显,没有让盗贼立刻发现追上。

    “别再往前跑了,再跑就该下淮河了。”

    黑夜里,男子清澈低沉的声音响起,但刘瑄听出这是程章的声音后,更加地毛骨悚然了。

    这就叫前有狼,后有虎!

    若按常理推断,黑夜里还在荒郊野外游荡,然后突然出现的,不是盗贼流寇,就是非人之物。

    刘瑄现在有一种天要亡她的感觉,这两样好像今夜都被她碰上了。

    “啧!说了别再往前跑。”

    随着这声话音,刘瑄感觉被人一把拉住,自己被拉得生生调转了一个方向,脚下一个趔趄。

    就当她以为自己要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条坚实有力的臂膀把她捞了起来,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人扛在了肩上。

    “若非必要,你还是先放我下来罢!”刘瑄忍着惊怒,对程章喊道。

    “啊!是觉得姿势不舒服吗?那我再换一个。”说着,程章便把刘瑄又抱在了怀里。

    刘瑄感觉自己现在额头的青筋一定在跳,但后面还跟着四五十号的盗贼,她也没闲工夫跟程章计较,趁他不注意,一个越身挣脱出了他的怀抱。

    “你说前方是淮河,那你便是知道地形了,该往哪边跑?”

    刘瑄用的是“跑”,就足以说明她此时的心急,就连程章有可能不是人这件事情,她都来不及管了。

    程章望着自己空了的怀抱,略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手,淡淡地说:“向南走是就阴陵县。”

    听到他的话,刘瑄下意识地抬头望天,想通过星辰辨别方向,但却忘了今天是个大阴天,别说星星了,月亮都没有。

    “哪边是南啊?”

    分不清南北这不能怪她,她在林子里面跑了大半晌,现在又黑灯瞎火的,别说南北了,她连左右都快分不清了。

    程章本来想直接给刘瑄指方向的,但看着她额头上的细汗,突然改变了主意,然后二话不说转身自己跑了。

    刘瑄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也跟着他跑了起来。心想着,他跑的应该是南边吧。

    这一夜,刘瑄觉得自己上辈子走过的路,加起来都没有现在多。

    到最后,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别说是跑了,自己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两条腿直打颤,脚下的步子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站都站不稳。

    身后那群盗贼,也不知是看上了她啥,玩了命地穷追不舍。

    刘瑄看着身后火把晃动的火光,想着那四五十号盗贼穷凶极恶的面容,真的认为自己可能要难逃此劫了。

    她拖着像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艰难地向着寿春县城的方向前进,但是却连县城城墙的影子都还没有瞧见。

    忽然,她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可她现在,是真的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手和脚,以及脸上、嘴巴周围像是有无数针扎一样痛,胸口更是闷痛得几乎快喘不上气,意识也开始了混沌,甚至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在抽搐。

    就当她以为自己要累晕过去的时候,突然感到身体好像飘起来了一样,然后停在半空。

    “当真是一点软都不服。”

    程章清澈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刘瑄已经没有力气计较,认命地靠在他肩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尽管她口鼻并用,但仍是喘不过气,脑袋依旧昏昏沉沉。

    “别呼吸那么急。”程章说着,抬手将刘瑄单手托举抱入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刘瑄被他捂住口鼻后,慢慢感觉自己的呼吸缓了下来,意识也渐渐恢复了清醒。

    “其实,”刘瑄缓过气来后,对程章说:“你即便不是人,好像也并不十分可怕了。”

    “是嘛!”程章笑得一脸无奈,刚才那话,让他真不知该不该高兴。

    “老大!人在这边!”

    “别让他们跑了,给老子追!”

    身后又传来了盗贼的喊杀声,眼看着即将追至的贼人,程章也不管刘瑄愿不愿意,抱着她就继续往前跑。

    刘瑄看着身后晃动的火光,十分钦佩这群盗贼的毅力,“混口饭吃真不易呀。”

    “不仅是混饭吃罢,瞧他们的样子,更像是对官府深恶痛绝呢。”

    程章话里的意思,刘瑄心里也明白。

    汉安元年,广陵郡太守张纲招降盗贼首领张婴时,张婴就曾泣诉:“荒裔愚人,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遂复相聚偷生,若鱼游釜中,喘息须臾闲耳。”【1】

    民众相聚偷生,只是为了喘息须臾。可见,当地民众被逼迫得何其凄惨。

    但现在,也不是可怜盗贼身境艰难的时候,刘瑄见对方人多势众,于是提议:“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罢。”

    程章听到后“嗯”了一声。他抱着刘瑄跑了一路,竟是大气都不喘一声。

    当他们跑出树林时,东边的天空也已渐渐泛白,如一层薄霜挂于天幕之上。

    树林边,路道旁有一个大斜坡,坡下恰好有个树坑,程章看到后,抱着刘瑄就跳了下去。

    树坑里杂草、落叶、枯枝在程章跳下来的那一刻,就扬了刘瑄一脸。她很明显地看到,程章在那一刻,眼里闪过的一丝笑意。

    故意的!她都不用问,都知道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刘瑄气恼地将粘在头发上,和脸上的落叶杂草扫开。

    但还没等她收拾干净,程章又一把将她抵在树坑边上,然后整个身体压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刘瑄背靠在潮湿冰凉的树坑里,面前是程章结实宽厚的胸膛,但是他的身体也如背后的泥土一般,冰凉的没有丝毫的温度。

    程章将刘瑄整个人都护在怀里,刘瑄只能通过他的肩膀和脖颈间的缝隙,看到自己头顶的一小片天空。

    挨得近了,刘瑄才闻到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清香,非常地提神醒脑,感觉似乎有点熟悉。

    “你用的是何熏香?”

    刘瑄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有闲心问出这种问题。

    不过,还没等程章回答她的问题,她就听到,头顶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那伙盗贼追上来了,好像是发现他们突然不见了,开始在周围搜寻起来。

    就这样,盗贼们搜寻了大概一刻多左右,没有发现刘瑄他俩的踪影,便又往前追去。

    待确定盗贼们都走远后,刘瑄才又小声地问:“他们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程章伸手将刘瑄从树坑里拉起来,解释说:“此处离阴陵县城至多四五里,天亮后,盗贼便不敢再在此停留。”

    刘瑄从树坑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问程章:“为何当日你会不辞而别?”

    “因为需要修正一下。”

    “休整什么?”他说的是休整吧?刘瑄不确定的问道。

    “这具身体它好像有了自己的思想。”程章风轻云淡地语出惊人。

    刘瑄不敢肯定自己理解到的意思,是不是他话里要表达的意思,但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说“自己身体有了思想”,这种话不符合常理。

    程章就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一样,回过身来轻笑一声,“怎么,害怕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你是人吗?”刘瑄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会遇上这等离奇古怪的“人物”。

    “你会知道的。”程章似是叹息道:“以后,你定然会知道的。”

    “为什么是以后?”刘瑄不解。

    “因为现在还沒到时间。”程章笑着反问:“你如今还未十八吧?”

    跟一个男子聊年龄,即便是刘瑄见多识广,也还是被他这轻佻的态度给无语到了。

    而程章则像是能看透刘瑄的心一样,望着她一脸郁闷的表情,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林间,刘瑄都担心把盗贼再引来。

    不过,此刻刘瑄也不好说,他和盗贼相比,哪个更令自己头疼。

    “唉~”她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怀念以前那个程章。”

    程章就像多长了一对耳朵一样,听到刘瑄小声的嘀咕后,立刻对她说道:“你不用心急,我与这具身体之间的联系,维持不了多久,也许明天起来它就会恢复原样了。”

    听到这话,刘瑄感觉现在自己的适应力,一下子变好了,即使程章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话,她竟能也丝毫不感到惊讶了。

    “哦。”

    “就这反应?”程章似乎对刘瑄这平淡的语气,有所不满,“我好歹算你的救命恩人吧?你难道不说点什么,山高水长,来日再报之类的话吗?”

    “恩公大恩大德!”刘瑄当即从善如流地试探着问:“若要报答,是需给你烧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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