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亮得晚,刚至卯时也还是漆黑一片。

    因为两位宗主都无法处理宗中事务,喻成舟已经忙了一晚上,将所有事情都分别寻人嘱托好,这才收拾好包袱匆匆往外赶。

    月光清冷,无需点灯便照亮了脚下的路,不过很快又被不远处的火光掩开。他着眼看去,瞧见宗门门口立着的身影,稍稍疑惑,很快心中有了猜想。

    宫睿诚提灯站在门口,因着无聊,便和几个守门弟子闲聊。宗门门上一到夜晚自有明火燃灯照明,火光照耀下,守门弟子脸上的敷衍与无奈简直一览无余,显然都看起来没有和他聊天的兴致。

    喻成舟走近,温声问道:“宫师弟,还不到早起练道的时辰,你在这里做什么?”

    话落,众人闻声惊讶转身,抱手唤道:“喻师兄。”

    宫睿诚瞅了瞅两侧的弟子,也随着转身,不过没有行礼,只是面上欣喜着和喻成舟招了招手。

    “大师兄,宫二宗主命我陪你一同前去。”

    不想,喻成舟脸色微沉。寻找云菇一事除了他们三人再无人得知,而宫师叔需要守在阵法旁,不能脱身。

    看来只能是从云香口中得知了。

    云香虽然看起来整日无所事事,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其实自小便心思活络。刚入宗门那段时日,喻成舟担心她会不安害怕,时常带着她修习道法,但也正是这样长久的相处下,他才有所发觉她私下里不太一样的一面。

    虽然不知道宫师叔是否有此意,但既然云香有意让宫睿诚与他一道前去,自然心中有所考量。只是以云香的性格,她亲自去才更像是她会做出的决定。

    喻成舟莫名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都说这喻大师兄性情温和,做事谨小慎微,轻易不做出决断,可一旦决定好什么事,那便是任谁也很难劝动。宫睿诚小心观察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的神情,不过在这样严肃又正气凛然的脸上,几乎很难看到一些幅度稍大的表情。

    一时得不到回应,他不免心里七上八下。

    “喻师兄……”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喻成舟收回视线,看向宫睿诚。宫睿诚瞧见有话口,立马连连点头,生怕会被赶回去。

    守门的几个弟子听着二人的这番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宫鸿远有意让宫睿诚与喻成舟竞争,但那草包哪能比得上喻大师兄。看情形,很明显喻大师兄这次出门要带个拖油瓶了。

    “我且离开宗门一段时日,快则半月,慢则两月也有可能。最近三界不太平,你们要好好看守,换岗也莫要掉以轻心。”

    喻成舟严声嘱咐。作为褚桓宗的大师兄,很多事情都必须要处理好,何况在这种形势下,万一有所差池,他如何能对得起整个褚桓宗。

    师弟们恭敬领命,无比敬重这个不消两年时间就从中元下阶一步迈入中元上阶的仙道天才。

    一旁的宫睿诚瞧着他们对喻成舟低眉顺目的模样,心中不爽,暗自冷哼,不过面上不敢表露。待喻成舟看过来,又立马扯唇微笑。

    “走吧,”喻成舟召出灵剑,“时间紧迫,御剑去吧。”说罢,低声念诀,剑身灵光乍现。

    宫睿诚急忙也跟着召剑念诀。宗门以剑道为主,一般习其他武器的大多是剑术不精或者是更感兴趣其他武器的。宫睿诚虽箭术更佳,但御剑这种刚进阶就会学的术法还算得上是精炼,是以也能跟上喻成舟的速度。

    等那一红一白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路边一棵老槐树后面才偷偷摸摸地探出个脑袋来。

    “哎呀,都走了,这死丫头怎么还不来?不会是耍我吧?”

    宫菱焦急地往喻成舟他们离开地方向使劲瞅着,试图判断以他们的速度会离开多远。

    有宫睿诚在,喻成舟照顾他的速度,应当不会那么火急火燎。只是她都来这等了小半个时辰,该不会是云香耍诈,故意哄骗她,实际上不去了吧?

    “不行,再等下去就真走远了。”

    宫菱跺了跺脚,急得想锤树。她不知道方位,万一喻成舟他们飞得太远,她跟不上就真玩完了。

    咬咬牙,她抬手召剑。不管云香还来不来,她先追上再说。想着,便要御剑追去。

    “你急什么?”

    身后幽幽传来一声。宫菱一门心思在剑上,登时吓得惊叫。好在一只手快速捂了上来,这才没让守门弟子听到这边的动静。

    “现在追过去以师兄的道行容易被察觉,别急嘛小铃铛。”

    “什么小铃铛,”宫菱叉腰,极为不满,“怎么这么晚才来?万一追不上他们,我跟你没完。”

    云香撇撇嘴,“我说了只晚他们半个时辰,你偏要早来,如何能怨我。”

    “你这是强词夺理,等等……”

    宫菱顿住,余光里,云香身后侧的身影十分眼熟。只见那黑影比云香高出许多,身形也不一样,不由想起之前那妖气少年。她蹙了蹙眉,探寻着少年的身影。

    “你把他也带来了?”

    “当然,他是我徒弟,不带他带谁。”

    云香从身侧将少年拉近,使得少年暴露在月光下。

    宫菱不解:“这一路上又不是去山脚游玩,你带他做甚?何况你的灵剑撑得住吗?”

    “又不乘你的剑,你管这些做甚?”

    “你!”宫菱气结,“那你带着他速度肯定会慢许多,到时候追不上喻师兄他们怎么办?”

    “无所谓,反正我知道怎么走,”云香看着她,一脸淡然,“不然你先去。如果速度追太快被发现了,别怪我不留你。”

    “云瞎子,你一回来就必须和我对着干是吧?”

    显然是被要挟了不敢再论下去,万一真如云香所说,那必然要被喻成舟赶回来。宫菱强撑着气势,还是不想服输。

    云香看着她这模样,不禁笑了笑,转头却拉着阿年去了另一边。

    许是凡人身躯吞了妖丹,自阿年醒来就一直呆呆傻傻的,好在云香给他吃的丹药起了些效果,不再胡言乱语,但是还是目光无神,反应迟钝。

    “下次再乱吃东西我就揍你,听到没有。”

    云香挥着拳,低声威胁。

    阿年神情呆滞,迟钝地看了看云香的拳头,目光又慢悠悠地移到云香脸上,好像还根本没听懂云香在说什么。

    “你看吧,我都说别带他了。”

    腰间传来看热闹的细声。云香低眼看向腰间,正对上笑嘻嘻的一张兰花脸。

    二十五眼里的洋洋得意还没有掩去,也是无意抬头,这下与云香对上,笑容僵在脸上,顿时暗叹不好,正要狡辩,却见云香眼里冷光闪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了什么手脚。”

    “我……不对,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激动,二十五的声音十分尖细刺耳。云香微微蹙眉,却是不搭理它。

    “怎么会这样,你把我怎么了?”

    二十五低头看向自己变小的身躯,原本翠绿的茎叶被云香变成了木头模样,虽然还是可以自由活动,可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好玩的木雕。

    没想到这走地鸡居然这么歹毒。它心底偷骂,然而欲哭无泪。双叶托脸,又觉得手感不对,几片叶子手忙脚乱地围着那花瓣脑袋摸了一圈又一圈。

    “我恨你,”它不可置信地卷起叶片往云香小腹狠狠捶拳,口中呜咽:“你还我那粉嫩嫩娇滴滴的小脑袋。”

    云香本来只是想看它笑话,这下虽然施法让他人无法听见,但自己被吵得心躁。于是一把给它薅到面前来,威胁道:“闭嘴,再吵我给你烧了。又不是变成真木头了,等回来再给你变回来就是。”

    “你说要去就去你的,非要带上我做什么?”

    被云香这么一威胁,二十五不敢再叫喊,但是气不过,只能委屈地抱怨。

    然而不想云香闻言忽然不语,沉默片刻才道:

    “你难道没有发觉我最近的情感和欲望好像又强烈起来了?”

    “什么,因为谁?”

    二十五顿时严肃起来。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瞥向了一旁呆傻的少年。

    云香虽然察觉,却摇头道:“不全是。”

    这话倒是没有所隐瞒。

    云香自晓事起,冥冥之中便觉出有一件事需要她去完成,而完成这件事的首要条件就是不能产生情感欲望。

    也因此,有了竹屋木架上的朵朵兰花。

    二十五望着那双敏智却没有多少情感波澜的眼睛沉默了。

    随着年龄增长,见识的东西越多,情感便会越来越复杂。云香一直在不断尝试将情脉斩断,但都不算彻底,分化而成的兰花也皆没有神识。直到二十五的出现,所有的情感欲望皆能被它吸收去,她这才开始将情脉与它连接。

    从此,这株模样普通的兰花会吞噬她全部情感,而后她的种种情绪都只是是在有样学样地模仿他人。

    只是她也没想到这次游历,仅仅只是三年,却积累出不少情感欲望。所以,这次外出,必须带上二十五。

    二十五哪能不知道自己对她的重要性,于是心底愧疚,嘴一软:“那别带这小子吧,或许会好点。”

    “不行,”云香冷声否了,看向阿年,居然神色复杂,“他体内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帮我快速恢复伤势,带上他以防万一。”

    “什么,他可以帮您快速恢复?!”

    二十五更惊讶了。一双眼珠子使劲打量着阿年,却没办法看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应该啊,能帮你快速疗愈,难不成那东西已经不在……”

    思及此,二十五面色突变。

    身后有脚步过来,云香没注意到二十五的神色,侧眼看去,宫菱正走到身后。

    “该走了吧,也有一段时间了。”

    宫菱有些等不及了。云香随手将二十五塞回腰间,问道:“确定要去吗?我可告诉你,云菇不是那么好找,十个有九个死在路上,还有一个是死在云菇所在的山上。你可是想好了?”

    “当然,”宫菱正了正背上的鼓鼓囊囊的包袱,“就算不为了喻师兄,我阿弟也去了。他那个皮性子,万一有碍大师兄,我总要看好他。”

    说罢,她向阿年抬了抬下巴,反问道:“他呢,你都说路上危险了,还要带他去吗?”

    云香应得果决,“自然。我养了他三年,现在我俩是相依为命。”

    “哼,还相依为命,别是带了个累赘,到时出事我可不帮忙。”

    “我也没说要你出手相助。”

    云香扫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宗门门口。

    因着有喻成舟嘱咐在前,这会儿的守门弟子都十分警觉地守着,没人偷懒。

    就这么出去定然会被发觉,宫菱也是有些担忧。不想云香身侧的手指忽然轻轻一弹,门口的人居然昏昏欲睡起来,身体摇摇晃晃。

    宫菱感觉到不对劲,但没来得及再细想,云香忽然召剑,就要借机御剑离去。

    害怕错过时机,宫菱只好迅速跟上。

    二人道法在宗里也是数一数二,不过片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北海仙岛苍梧岛上,一个六岁大小的孩童正卧在山溪旁的躺椅上晒太阳,翘起的二郎腿晃晃悠悠。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扬,悠悠哼起曲来。

    小曲欢快悠闲,显然是心情不错。

    他正哼到兴起,不想忽地头顶山上传来一阵炸响,顿时山涧轰鸣。

    随后,伴随着怒骂叫喊,不断有飞石滚落,一片嘈杂。

    曲子被打断,孩童倒也不恼,习以为常地换了条腿在上面,继续晃悠。

    日头正盛,他闭着眼睛,十分享受。倏忽,一块落石竟从他头顶的山上滚下,地上的梧桐枯枝都被碾进山泥中,那巨石的速度却不见缓下来。

    眼看临近矮崖边,就要朝着孩童脑袋砸下去了,那孩童却像是丝毫没有觉察。

    “沧生!”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头顶飞过。

    孩童不紧不慢地伸了伸懒腰,睁眼时,那落石不偏不倚地朝他面门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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