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扫过,云香忽然睁眼,目光越过火光,远远看向漆黑如墨的山林深处。

    阿年不知何时睡着了,头微垂,但坐得端正,云香靠着他睡了许久也没有半点晃动。

    “你也闻到了?”

    她垂眼,看向已经清醒,正撑着叶片探头探脑的二十五,用灵识与它对话。

    一人一花倒是极有默契,二十五头也不抬,双叶抱胸,一本正经道:“我就知道你带我来别有目的,小云香,你可蔫坏。”

    “我能有什么目的,”云香漫不经心,却伸手弹了这木头兰花一脑崩,“如此说来,倒不如你先说说当初和那老头做了什么约定,你身上可装得不止有我的七情六欲。”

    这一弹,看似没用力,若不是有根绳子绑在云香腰带上,二十五定然命丧火海。

    然而云香口中的老头,正是褚桓宗的现任宗主筠之,当初宗门子弟大都反对时,也执意要收下云香。二十五一直当云香不知,如今被她提起,心中惊诧,顿时支支吾吾起来,顾左右而言他。

    云香早知它会是这副模样,也不在意,继续望向那处深林,有些留恋地深吸了口气,“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不想二十五闻言,居然偷偷抬头瞧她,目光仔细,似乎在确定着什么。云香有所觉察,恰在这时,阿年垂着的脑袋稍稍偏了偏。感受到少年极轻的呼吸,云香不禁抬头,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二人一个微低脑袋,一个仰头看去,一时间面与面之间仅隔两指宽,云香这么看着,还能看到阿年脸上细小的毛孔。

    少年面容俊朗,睡着的模样少了平日里的冷漠与戒备。云香忽然觉得稀奇,从额头一点点往下打量。

    她鲜少这样仔细去瞧一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样貌,只知道她这个小徒弟眉宇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对了,那双眼睛也是极好看的。

    难怪路上那些女子总是悄摸瞧他。

    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云香忽然觉得心口有一丝钝钝的情绪一扫而过,痒丝丝的,但却捉摸不透,索性不理。

    看了片刻,二人呼吸相缠,鼻尖空气微微润湿,她竟也不觉这般姿势有何不妥。少年头发披散,有些许鬓发散落,她瞧了瞧,伸手将那垂发别在他耳后。

    动作轻柔,却还是惊扰到了面前的人。阿年似乎是知道云香在旁,毫无警觉,徐徐睁眼,却刚好落入一双平静的眸中。

    “师父。”

    他刚醒,声音略有些暗哑。

    云香“嗯”了一声,却也不动,像是再等下文。这下倒使阿年有些不自然,只好微微转开脑袋,不敢再看。

    “怎的面色发红,可是身体不适?”

    云香奇怪,追着去看阿年渐渐泛红的脸。阿年无措,只能用环着云香肩膀的手将她摁住。

    他抿抿唇,纠结半天,“……冻的。”

    “冻的?”云香一顿,扫了一眼火堆,见火势渐小,便就不疑有他,利落起身去添柴火。

    也不知这堆火烧了多久,只见夜色未褪,林中寂静,好像所有事物都凝固住了。云香抬头望了望被繁枝茂叶挡住的斑驳天空,神色自若。

    然而刚将最后一把断枝扔了进去,火势霎时凶猛腾腾,与此同时,一旁的宫菱猛地坐直。

    只见她额上冷汗涔涔,面色灰白,目光稍显呆滞。云香当她做了噩梦,不予理会,反身却瞥见不远处的大石旁闪了闪弱光,半截剑身埋在雪中的巴竹竟然微微颤动。

    巴竹,是她的灵剑。

    她蹙眉,起身要过去捡起灵剑,忽然宫菱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神色凝重,语气虚弱:“云瞎子,好像有什么东西朝我们过来了。”

    但说话间,望着云香淡漠的神情,她又像是如梦初醒,语气忽然有些不够坚定,“或许,只是我在做梦。”

    “不,的确有东西过来了。”

    云香回头望着无声颤鸣的巴竹,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不知是何时辰,许是天快亮了,林中昏暗却不至于看不清路,但竟在这会儿起了淡淡薄雾。

    才加了一把断枝的火势又大了几分,明黄的火光笼罩着他们,可不知怎的,突然从头上枝丛间落下一小堆积雪将火扑灭了。周身暗色涌来,霎时间冷了一个度。宫菱小小惊叹,一时被吸引了注意,不由可惜那堆连火星子都瞧不见的黑灰。一旁阿年却似有所觉,目光平静地看向云香虚握着的手。

    手心里,隐约看得到淡淡铜光。

    “那是什么?”

    宫菱突然指着远处林中逐渐靠近的几抹绿光,又惊又奇。

    云香凝神朝宫菱所指的方向望着。此刻雾气朦胧,那绿光已经看不清晰,宫菱也顺势往那边伸脖探看,可瞧了一阵,却是什么也没看见,不禁怀疑是否看错。

    三人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能听见混在一起的呼吸声细微规律,竟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过了片刻,也不知云香还在看什么,神色逐渐凝重,以至于宫菱实在好奇。左等右等不见云香出声,更是按耐不住。然而她刚要开口发问,云香却又忽然起身。

    “发现我们了。”

    她声音淡得好似不是什么大事。可宫菱瞧她面色微沉,再往那林中深处看去时,薄雾中虽然还是看不见有什么,但隐约间还是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朝他们过来。

    不待阿年起身,她猛地拿上身旁的灵剑站了起来。

    “那是……狼?!”

    “嗯,小心点,它们身上有妖气。”

    “已经修成妖了?”宫菱抬眼扫了一周,林中渐亮,已经能够在薄雾中看得稍稍清楚,可这一看,却惊觉它们数量之多。

    抛去看不清晰的,四面居然全是慢慢朝他们走来的黑狼,只怕早已经被它们包围了。

    “这都算得上是占山为王了吧。”

    宫菱说着,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云香不答,迅速将大石旁的巴竹拔出拿在手中,随后站回到阿年与宫菱身前,低声嘱咐:“虞阳生性敏感,等会儿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灵力,否则我们面对的就不只是妖了。”

    宫菱一愣,脱口道:“那我的鞭岂不是用不了了?”

    云香瞧也没瞧她,拔剑出鞘。

    “鞭上不带灵力便是。但你若愿意再与虞阳战一场,我倒无所谓。”

    话落,林中狼妖渐近。宫菱撇撇嘴,目光落回到四周,扫过那些越来越多的幽绿眼睛。

    此时此刻狼妖就已经数不尽了,再来些身小灵活的精怪虞阳,扒不掉她一层皮也得累她半死。

    想着,她也拔出灵剑,神经变得敏感。

    一旁,阿年一直以来都是手无寸铁,如今也比不得两人持剑,一时谁也没注意,竟让他从雪中摸出根一臂长的棍子捏在手中。

    三人站定,都已做好防备,不想狼群竟渐渐不再上前。宫菱等了等,发觉它们不再逼近,不禁困惑。

    “它们为何不动了?可是要放我们走?”

    话音刚落,寒风吹动云香的衣衫。衣摆微动,竟隐隐约约透着鲜红,如烈火拂过林中白雪,却听她道:

    “狼族擅围攻,现在不过是在等狼王下令罢了。”

    凉而淡漠的语气下,是狼群的虎视眈眈。或许是被云香的话所影响,宫菱再次看向那些几乎有半人高的黑毛狼妖时,只觉危机四伏。

    彼时晨风徐徐,薄雾被风刮散,狼群身影越发清晰。云香目光越过一众狼群,落在一只正闲庭信步朝他们走来的银毛狼妖身上。

    那狼妖不比其它狼妖,其身形明显瘦小些,然而浑身银毛油亮,一双幽绿眼瞳轻蔑地看向他们。所过之处,狼群纷纷乖觉地往两边散开让道。

    “尔等凡夫俗子,怎到我这地界来了?”

    狼王行至狼群前面,声音从腹腔发出,腔调浑厚懒散,似乎只是寻常问候,然而那双绿瞳却闪着狡诈的精光。

    “骨荒林中向来只有精怪,你们狼妖竟也落魄到要和精怪抢地盘了?”

    云香不解地看向它们。

    虞阳之所以被传得嚣张猖狂,不单单因为它们体型小不易被发觉和捕获,也是由于所处的环境没有能危害到它们的其它异族。

    如今狼妖入林,那帮小家伙想必是感知到了危险,难怪只能在老树那儿得见几只。

    不过她虽是疑惑,可说出来的话却因为配上那毫无感情的语气,竟然听起来带着嘲讽的意味。

    狼王本就被众狼服侍,听惯了好言好语,自然不乐意听云香这番话。不过当下也不表现出来,只是随着它眼底幽光一闪,狼群忽然神色一凛,一双双幽绿眼睛霎时间全都默契地盯向他们三人,眼神凶狠,面容越发凶恶。

    因着不能使用灵力,宫菱稍有忌惮,看着周围狼群有些嘴角还挂着口涎的蠢蠢欲动的模样,不禁往后退了退。

    狼王闷笑了两声,往前缓步走来,忽见云香与宫菱二人皆手握长剑,顿了顿脚。

    “道修之人?”它略略惊讶。此刻天边渐亮,云香一袭水蓝衣裙并不显眼,狼王望着站在两人身前的她,狭长的嘴角不禁上扬。

    “尔等道宗弟子倒来得凑巧,本君正愁这荒山野岭寻不到吃食,而今就先吃了你们,也好见识见识你们道修之人的肉躯和那寻常人有何不同。”

    话中恶意再不掩藏,狼王蔑视着云香,周围狼群顿时一步一步朝他们离近。

    宫菱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动了动,剑刃闪着寒光,印着那些狰狞凶狠的狼脸。而阿年却是面不改色,手中木棍看起来极不结实,然而他就握着这么个棍子,一点也不担心害怕,好像面前的狼群不过只是一只只动弹不安的白兔。

    唯有云香烦躁地看向狼王,丝毫不顾渐渐朝他们涌来的危险。

    她不过只是问上一嘴,怎的这些妖怪总想着吃她?

    “打不打?”

    宫菱突然侧头问了句。

    她握着长剑,虽说担心难敌群狼,可就这么看着自己被包围住,黑毛绿眼夹着浓浓腥气,实在是受不住了。

    与其被吓死被熏死,还不如打个痛快。

    然而没等到云香回应,一抹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宫菱猛地看向云香,只见她站得板正,脚下却不知何时躺着一只无头黑狼。

    脖腔血管涌出的热血融了脚边大片白雪,断颈处温度尚在,眼前红雪热气腾腾。

    “废话。”

    云香踢开脚边狼头,手中巴竹剑光微闪,发出愉悦的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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