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菱瞧出了不对劲,可动作稍迟一步,一旁的少年早已飞身上前,迅速将云香护住。手中木棍只瞧见个虚影,那狼妖瞬间被打断了脖颈,皮肉里的骨渣划开了血脉,淌了一地热血。

    木棍虚影划过间,有一道紫气萦绕,可惜砸在狼妖身上顿时消散,再瞧不见。

    宫菱倒是没有怎么注意,紧步赶来,却没想到云香长睫扑闪,一副昏沉模样。待迷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有一瞬间聚焦,随之松手将肩头上的男人摔落在地。

    “救……他……”

    云香低声嗫嚅,身体仿佛抽了力一般站不住脚,浑身软绵绵的,晕头晕脑,实在难受。

    她费力扫了一眼茫然的宫菱,又从牙齿缝里勉强挤出一个“黎”字,随后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汹涌袭来,她再难支撑,终于还是眼睛一闭,晕死过去。

    阿年面色顿变,丢下木棍急忙去接云香,将她抱在怀中。

    原本她的衣裙水蓝不起眼,此刻归来,这一身衣衫却艳红耀眼,星星点点的血渍还沾染在脖颈上,一眼看去,徒增一份妖异。

    可阿年低头,却又率先看见的是云香惨白的面色,白得骇人。他忽然感觉心脏像被揪了一把,扯动了五脏六腑,连带着浑身都在疼。

    “现在怎么办?”

    宫菱下意识地问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脚边已经腐烂得几乎有半边身子是白骨的男人,一直觉得云香有些莫名其妙。

    这样的人,难不成还能活着?

    而且就算活着,皮肉之间烂成这样,甚至还有脓水流下来,不是失血过多而死也迟早痛死。

    她嫌弃地撇撇嘴,抬眼去看云香,不想那黑衣少年已经将云香抱回他们原先生火歇脚的地方。白裘红衣,背靠着大石,若是忽略那惨白脸色,就这样看着,倒是像稍作休憩。

    宫菱不愿意再留在这处,她犹豫着又垂眼看了看面朝下,腐烂得不像话的男人,梗着脖子,冷硬道:“喂,不是我不想救你,第一,我不是大夫,不会救人;第二呢,你看你都腐坏成这样了,我想救只怕也回天乏力。”

    将这样半带自我说服的说辞说罢,她昂头转身,打算一走了之。

    只是一步都没迈出去,忽而又想到云香昏迷前还要强撑着精神叮嘱她救这人,云瞎子自个儿都那样了还要将这人扛回来……

    “哼,本姑娘道心仁厚,就且试着救你一次。”

    她边说边俯身,将男人尚且看起来还稍微完好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试图将男人架起来。不想衣袖被扯动,她余光恰好瞥到那段森森白骨,烂肉处的筋肉相连,又薄又细。莫名感觉稍稍用力就会被她轻易掰断,宫菱遂尔放弃了这个念头。

    也不知道云香是怎么扛起这家伙的,宫菱又尝试了几个动作也没办法将他弄到自己肩上,一时间秀眉不禁微微蹙起,最后只好艰难又小心地将男人翻了个身。

    男人脸色苍白,但被黑血糊住了大半张脸,看起来更加死气沉沉。浑身的破布条压根遮不住剩余的完好肉身。不经意扫过男人胸口,只见敞开的胸膛尚且没有被腐蚀,而且并没有因为寒冷而冻得僵白。

    难不成是因为心脏在这里,所有还有点温度?那看来还能苟延残喘一会儿嘛。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宫菱伸手轻轻按在男人胸口,然而不到片刻,顿时又缩了回来。

    没、没心跳了,这副破败的身躯早已经没有心跳了,就连微弱的心脉震动她也感知不到。

    可是他的躯体分明又比正常人还要温热上几分,肌肉紧实有弹性,完全是一副活人相。

    “你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她忍不住嘀咕。

    云香那怪人怎就偏爱捡些怪人回来,一个装聋作哑,一个颇像个活死人。

    只是腹诽归腹诽,她咬咬牙,反正已经死了,于是又尝试去扛起他。没成想她还没将男人腰腹抬起,自己倒先喘不上来气了。

    她自问自己幼时便举弓练剑,力气应当也称不上小,难不成是那家伙又炼了什么大力神丹,否则怎么力气能这么大?

    她不禁疑惑地看向远处的还昏死不醒的人。

    行吧,最好这个人是能救活,否则她埋都不想埋。

    “喂,小哑巴,帮我抬一下。”

    她冲着又拾了一堆断枝的阿年喊了一声,然而后者头也不抬,认真地烧着火,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根本不想回应。

    宫菱脸色变了又变。在褚桓宗时,身旁总是有人围着,因此她使唤人也使唤惯了,如今碰上这么个目中无人的“哑巴”,她也只能无奈作罢。

    许是出了太阳,林中的风也小了许多,阿年很快便将火生了起来。烈火熊熊,将周围空气都烫热了些。

    他微微侧头看向云香,那双仿佛未经世事的眼睛不知何时竟变得晦暗,周身的孤僻气息消失,取代的是一股被暗暗隐藏的冷漠疏离,夹着难以察觉的狠厉。

    “没想到你还有这般用处。”

    少年声音变得比之前沉了许多,看着云香的面孔,话中居然带了寒意。

    然而云香毫无意识,面容平静像是睡得安稳,可苍白面色迟迟不见回血,只是在火光照耀下才看上去好些。

    一旁,宫菱一路将男人慢慢悠悠拖来,累的脸颊绯红,气出如雾。眼看就要到火堆旁了,她憋了口气,猛提一把力就往前拽。

    她低着脑袋,拽得用力,身体也前倾得厉害,因此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过来,等那口气正憋得上头,脑子微微有些窒息得晕忽,谁知道肩头被人狠狠一撞,顿时脚上一软,好悬趔趄了两步站稳才没有摔倒。

    “没长眼睛啊?!”火气一时上涌,她破口就骂:“这么宽的地儿,没看到我在这边?”

    骂罢,见迟迟没听见一声响,宫菱抬头,正巧对上一双冰冷甚至浮现蔑视的眼,她心中猛地惊住,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可转而又觉得奇怪,平常还从未看见这“哑巴”露出这样的神色,莫不是她看错了?

    然而她再看向那黑衣少年时,却只能瞧见他已经要走远的背影。

    “这个时候你要去干什么?”

    少年不答。

    宫菱简直要被气得头晕,但是看着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要死不活,最后只能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狠狠跺了一脚:“我真是欠你们的。”

    不过生气归生气,抱怨归抱怨,还是咬牙将男人拖到了火堆旁。此时少年身影已经消失在林中,不过也无暇顾及,感受着明火带来的温暖,宫菱舒服得伸展着已经要僵直的四肢。

    男人被摊放在火堆旁,身上的雪碴子很快就被烤化了。又过一会儿,腐烂的皮肤边缘忽然冒出了一个个细细小泡。

    宫菱还在火边踱步,脑子里思考着云香之前说过的话。

    “用黎……黎可治天下奇病……黎……嗯……”

    也没人告诉她黎应该怎么用啊?

    宫菱翻出包袱里那颗如水球一般的黎,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瞧来瞧去。

    这是要喝下去还是外敷?对这种腐烂到没有心跳的病有效用吗?万一用错了,岂不是浪费了这么个好宝贝。

    宫菱顿时又有些可惜起来。她一门心思地琢磨,自然也没空注意脚下,走着走着,竟踢到了男人手臂。不想那只还剩半截皮肉的手臂居然被踢进了火堆之中,顿时噼啪响了起来。

    这下哪里还有心思研究,宫菱吓得立马将他那只白骨小臂拖了出来。

    “啊,好恶心!”她龇牙咧嘴地将手中的臂膀再次甩开。

    只见那伸进火中的小臂骨头和剩余的皮肉并没有被火烫伤,但是腐烂处的皮肤上却瞬间布满密密麻麻的脓黄色小泡。

    脓液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宫菱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不愿再看那男人一眼,匆匆忙忙起身就想逃离这块地方,像是在躲瘟疫。

    只是越着急越容易出错,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竟然直接跪倒在地上,手中的黎也一时间没拿稳,掉落在男人胸口。

    与此同时另一边,少年行至一处略为空旷的林下。此处静谧,没有生物到来过的迹象,且离云香她们那边也有些许距离。

    少年抬头看向天空,脸上的少年气不复存在,面容间的冷傲越发明显,眸色淡漠,周身有紫气萦绕。

    忽听他冥声唤道:

    “甘启。”

    寒风刮过,带去呼唤。

    魔界,九幽城。

    “禀君上,下界来报,有我魔族子民在苍梧山一死两伤,出自苍梧山金乌上君之手。”

    “苍梧山?”

    魔君垂眸,“本君不是说过这段时日不许踏足苍梧山吗?”

    不怒自威的面容与声音重重砸在殿中所有人的心口上。殿下禀报的魔族小将一时之间屏了呼吸,心中发颤,不敢搭话。

    那帮闹事的魔族人中,基本上都是他手底下驻守魔族边界的魔兵。他很少仔细叮嘱手下人不许越界惹事,平常小打小闹两界都是小喽啰吵吵,两边主事的都当做无事发生,哪知道昨日竟然在苍梧山上被那乌鸟擒了。

    那乌鸟平日里放任他麾下那些小雀叽叽喳喳,吵得他心烦。虽然那天知道有魔族人偷跑过去,他也只是想借此机会找找那乌鸟麻烦,不过却是忘了如今两界关系紧张,也不曾想到那帮混账居然胆大包天闯到金缘殿那去,而今魔君若是责罚下来,他定然难逃一劫。

    “谁先动的手?”

    魔君忽然问道。魔族小将见没有追责,心下一松,快言道:“苍梧山先动的手。”

    魔君不动声色,似是沉吟,“本君知道了,”说罢,摆手让那小将退下。

    “君上,那我们……”

    那小将见魔君没有责怪,当下竟有些蹬鼻子上脸,想要讨个说法。然而话刚出口,魔君忽然冷眼扫来,他顿时以额磕地,生生磕出一声闷响来。

    “本君不问,不代表本君不知。”

    “是、是属下多言,”魔将身子颤抖,声音也发颤。待身上的压力消失,急忙起身行礼,“那属下就告退了。”

    魔君手指轻点,也不下令,那小将战战兢兢,只好小心翼翼慢慢后退,试探魔君意思。

    等他前脚刚走,另一个魔将又匆匆进来。

    魔君看向殿下,难得抬了抬眼,“查得如何?”

    “禀君上,”那魔将声音不卑不亢,眉浓眼深,虽然看上去当是而立之年,实则已是魔君身边的“老人”了。他扫了一眼殿内那些信得过的侍从,又深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一个男人,最后才道:“如君上所言,长老会的确有人去了青渊。”

    青渊,妖族地界。

    魔君不语,闭眼捻手。殿内气压骤降,无人敢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在不由自主地抑制。

    不知过去多久,那角落忽然有轻微动静,魔君斜眼看去,面无表情。

    “甘启,少主可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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