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山,褚桓宗。

    一道宗弟子白衣束冠,立于褚桓宗中心的圆台之上,双手结印,施千里传音。

    “诸位,现今宗里有妖气隐现,大家仔细排查,莫要有遗漏,让妖物坏我宗门,伤我宗门弟子。”

    白衣弟子名唤都忱思,是褚桓宗除喻成舟以外,第一个三年时间突破中元中阶的男弟子。入宗时间比云香稍晚四五年,但成就不落于同期入宗子弟,是以喻成舟离宗前将宗门事务交托于他。

    都忱思话毕,宗内除守门弟子,其余人全部动身探查妖气所在。

    妖气本是今日五更天末出现。那时天还未亮,都忱思正在房中整理前几日与魔族谈判的判词,已经是昏昏欲睡,然而凉风缕缕,一抹异样的气息一闪而过。

    如今仙魔两族关系诡异,虽听闻有交好趋势,但又好像谁也不服谁。人间隶属天界掌管,加上现今宗主重伤,难免保不准会有魔人暗中做手脚。

    都忱思瞬间清醒了过来,可惜那气息消失极快,他摸不准是何物,恐打草惊蛇,便就自己提剑出去巡查。

    奈何实在是迅速,似乎还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都忱思在宗里寻了许久都未查到有异样的地方,眼看天际泛白,他开始怀疑是自己疑神疑鬼过了头,直至刚才,才终于在这圆台附近察觉出一股很快就要消失的妖气。

    几千年前的三界还呈三足鼎立之势,后来妖族没落,受尽打压,鲜少与仙魔两族交往,寻常也只敢在凡间修炼害人,绝不敢也从未听说过会有妖族潜入道宗。

    何况这妖物竟然能够掩藏自身妖气,显然不是一般小妖。

    都忱思当即不再犹豫,趁妖气消失前是在中心圆台周围,寻弟子们从外围包来,势必要将它围困在这附近。

    而青云殿,就在圆台对面。

    “宫鸿远,近来可好?”

    阴冷潮湿的声音从窗边幽幽潜进来。

    宫鸿远在正殿殿中打坐,听到声音朝他缓缓过来,并未睁眼。

    “你来作甚?”

    “自是来看望一下你这个老朋友。”

    话落,妖气涌至宫鸿远对面,转瞬间现出一道细长蛇影,“一别十二年,不知如今这道心修得如何?”

    蛇影绰绰,灵活盘旋。红信嘶嘶轻吐,像是在吃吃发笑。

    宫鸿远眼皮微抬,透过妖气看向半立的蛇身。朦胧中,那蛇细长,蛇皮灰白映着黑,蛇头呈三角状,蛇眼棕黑带着狡猾的笑。

    “蛇皮将褪之际也敢闯我褚桓宗,什么事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

    “到底是老朋友,还是你懂我。”

    妖蛇大笑,声音尖细阴冷。它绕着宫鸿远转了一圈,最后攀上他后背缓缓缠到脖间。

    宫鸿远没有反应,任着冰冷湿滑的蛇身盘在他肩上。

    “你那一子一女怎的也去了骨荒林?”

    宫鸿远闻言眼底微沉,迅速掩去,默了默,似是漫不经心道:“出去游历也是好的,一个二个蠢笨如猪,省得一天到晚看着心烦。”

    “哦,”蛇头凑近耳畔,毒牙露出,“当真是派去游历取药,还是你另有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宫鸿远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泰然自若地喝了口茶水。

    妖蛇闻言笑了起来,随后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又顺着他拿茶杯的手一路游下,紧紧缠住了宫鸿远小臂。

    茶水清透,茶香四溢。妖蛇脑袋微微扬起,蛇信长长伸进茶水中轻轻搅动。不过片刻,茶水顿时发黑,一股恶臭萦绕鼻尖。

    “祁山就快来了,”妖蛇收回信子,眼里闪着精光,“宫鸿远,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自然不会忘记。”

    宫鸿远应着,将那杯已经看不出是茶水的东西一饮而尽。

    “宫二宗主,弟子有事要报。”

    都忱思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宫鸿远抬眼看向殿门,凝眉道:“何事?”

    “弟子察觉到妖气,恐有妖物潜入宗门,已经遣宗内师兄弟们各方探查。宫二宗主如今出不得青云殿,还望二宗主一切小心。”

    “知道了。”

    宫鸿远撇头看向妖蛇,面上略显责怪。

    话毕,都忱思并未离开,又听他一字一句禀报道:“为了保证两位宗主安全,弟子将在青云殿外启动护元阵,以防妖物袭击。”

    这下,宫鸿远一时没有回应。他看着妖蛇,以灵识问它:“你还不走?”

    妖蛇不语,迅速盘回宫鸿远脖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将要蜕皮,行动不便,尚且在这留住几日,也好和老朋友叙叙旧。”

    宫鸿远轻哼一声,看向都忱思所站的方向,隔着殿门应了一声“好”。

    待都忱思离开,宫鸿远抬手将脖上的黑蛇扯下,甩在地上。

    妖蛇落地,妖气霎起,不过弹指,地上不见妖蛇细长身影,只有一个身着黑色纱裙,银黑肚兜松松垮垮的曼妙女子撑着脑袋侧卧在地上。

    女子随意簪着一头白发,只有发根有些许黑色,然而仍旧衬得女子皮肤莹白。

    宫鸿远看也不看那张风情万种的脸,起身往侧殿寝卧走去。

    女子面带揶揄笑意,声音娇柔魅惑:“宫鸿远,当年的事,可怨不得我。”

    “闭嘴。我知道你为何不走,但若要谈论当年之事,就算祁山在这里,也休怪我刀剑无眼。”

    宫鸿远额上青筋微微凸起,眼底涌出后悔与恨意,即便没有转身,周身戾气显现。

    女子见状,娇声笑了起来,看着宫鸿远远去的背影,眼眯得细长:

    “宫鸿远啊宫鸿远,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道心不诚,道不为道,仿若我妖族。对了,忘记告诉你,宫菱差不多已经到赤沅,你将她放出宗,可有想过后果?”

    不知宫鸿远有没有听见,内殿久久没有回应。

    但见宫菱那边,就没有这样平静了。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把祭台砸了,快来人啊!”

    粗粝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稚嫩,不知从哪个方位远远而来,叫得她一阵心烦意乱。

    挣扎着抬了抬眼皮,入冬来少有的刺眼阳光恰好照在脸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骨头不是痛的,好在身下似乎有茅草铺着,倒是缓了缓,还不至于摔断手脚。

    “什么破地方?!”宫菱边骂边倒抽气。

    眼前还有些刚清醒的迷蒙,但也大致看的出来他们周围是一片黄土荒地,与林中雪天还是繁枝茂叶的环境截然不同。

    “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瘦瘦小小、穿着怪异的小孩窜到她面前,满脸警惕,手中还握着一根绑着长石的木棍。

    这般模样,她是掉到什么奇怪的部落了不成?

    宫菱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终于清晰起来。然而这样仔细一瞧之下,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只见眼前那小孩哪是正常孩童模样,满头满脸生疮,红肿溃烂,手脚裸露的地方也都密密麻麻的疮疤,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就要烂掉了一样。

    “你是人是妖?”宫菱小心翼翼问了句。如今手脚动弹不得,若是碰上什么妖魔鬼怪,她连口水都吐不出来。

    当然,这话她本就问得不经大脑,要是那孩子生气,拿棍子上的石头砸都能砸死她。只是宫菱还没有转口改变说辞,小孩却睁着一双纯净的眼睛,认真回她道:“我不是妖,我只是长得不太好看而已。”

    小孩声音粗糙,还有些微微嘶哑,和镇中七八岁的孩童童稚的音色完全不一样。

    “也不是说不好看,”宫菱对上那双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眼睛,不禁有些愧疚,“可能是因为生病,没关系,等以后病好了也会很好看的。”

    “病?什么病?”

    小孩不解,“我没有生病啊。”

    “可是你的脸……”

    “我娘说,这是生下来就会有的,我们村里的人都有,不是病。”

    小孩认真地和宫菱解释,像是怕她不明白,于是将半溃烂的脸往宫菱眼前凑了凑。

    那脸黑乎乎的,凑近了看,除了溃烂的疮面,皮肤还被风吹得皲裂。

    宫菱心中恶心与同情交织,既嫌弃小孩脸上的烂肉脓水与淡淡恶臭,又同情这样小的年纪就要遭受这般病痛折磨。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又怕说些不好听的话伤了小孩内心。正纠结,远处忽然由远及近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快,就是祭台那边,大家拿好家伙。”

    宫菱抬不起头,看不到那些是什么人,不过听他们怒气冲冲的语气,估计和小孩是一样的。

    这破地方,恐怕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要设祭台。

    宫菱忍不住抱怨自己最近老是倒霉。

    小孩转身看向逐渐围过来的人群,朝着其中一个方向喊了一声:“阿娘。”

    人群中立马挤出一个妇人来,语气焦急与责怪:“快过来你这孩子,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小孩嘟着嘴,显然有些不开心,不过还是往妇人那边走去。

    没了小孩遮挡视线,宫菱再次抬眼去看,只见那妇人似是嫌小孩磨蹭,自己匆匆忙忙走过来拎着小孩后脖颈的衣领子往回走。

    目之所及,全是和小孩一模一样红肿溃烂的疮脸,密密麻麻的疮疤简直要看花宫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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