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黑客技术将程序时间戳往回修改一个小时,彼得正焦躁地面对着给他带来惊天秘密和神秘任务的蜘蛛侠而脑袋里一片乱麻。大言不惭地讲,他觉得自己思维向来转得快,但听完蜘蛛侠的一番话后他发愣地了十几秒,心想还不如现在就去向梅姨解释她盆的栽为什么被一泡咖啡浇死了来得更容易。

    “我可以信任你吗?”格温把硬盘握在手中,彼得下意识伸手去接,对方指节一动就抽离了几英寸,任由他的手在空中扑腾。

    “等等,”太多信息灌入脑海,彼得需要逐件梳理,“你的意思是墨菲一直以来在给邪恶六人组还有那些犯罪组织提供便利,借助邪恶六人组的行为为她谋利?”他在听证会后收看了每一场政府公开发言,对这位临时市长印象深刻,甚至钦佩于她上台后对神秘客残余的清扫效率,格温突然告诉他这么一大通什么天外来客打疫苗重感冒城市身体倍儿棒之类的东西,就算乍听上去是能自圆其说,他也理解不了动机。退一步讲,如果不是他早就莫名其妙地和两位义警隐隐中绑在了一起,他都会觉得蜘蛛侠搁那造谣污蔑人家正正经经的政府职员呢:“墨菲女士是一位相当有智识与社会抱负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还未成真的疯狂假想就先做出牺牲市民福祉乃至生命的事……”

    格温:“人会因为恐惧而做出比她恐惧的事物本身更可怕的事情。”

    “所以我可以信任你吗?”她还拿着存放了关键证据的硬盘,这些文件她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托付,哪怕是对方是彼得她也不可尽信。在其他的宇宙中她见过堕落的彼得,万千世界中,每个善良正义的人都存在负面的同位体。

    “你为什么要信任我?”彼得反问回来,“有这样的证据,就算给不了市政或地检官,你也可以找个传统机构媒体帮你公之于众。”

    “找那些把我的真名印上各大头条的媒体?”格温挑眉,“你作为一个叛出媒体的前纽约记者,难道不会怀疑这些媒体拿到了证据就转手卖给墨菲?”

    那太会了。彼得不会忘记自己离职后JJJ打给他的那通奇怪电话,还有深夜唐突把梅姨家翻个底朝天的两位FBI探员。这样看来墨菲的势力早就渗透进了纽约的各个公共部门,就算系统中当然仍存在大量不清楚墨菲真面目的普通人或许可信,义警们也如履薄冰,一旦判断错误、冰层破裂,他们就再也无法从水面下爬上来了。

    彼得含了一口冷空气吞进肚子里,肠胃都清醒了点:“我保证会做到的。”他向格温摊开了手掌。

    “我现在就写文章,”彼得感谢这几个月来运营独立媒体人账号的成果,虽然他在撰文方面笔力饱受批评(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说他文笔差!),但曾经拍摄的那些照片让他获得了不少读者,“你可以信任我,但就算发出证据也可能会有很多人不信任你。”

    “所以我得去争取信任啊。”格温晃了晃手机,她看到了彼得之前提示她去搜索的最新报道,大批纽约市民在第五大道聚集。自上个世纪以来这座城市的人们曾无数次站在这条标志性的道路上捍卫他们珍视的价值,而这一次他们说自己捍卫的价值名为蜘蛛侠。

    “他们都在合唱我的歌了,我难道有道理不出现吗?”蜘蛛侠话毕拉下面罩,干脆利索地将蛛丝甩向远方,正对着曼哈顿的方向。彼得意识到这便是这场仓促会面的告别,他攥着尚有余温的硬盘抬起头,正好看见蜘蛛女狡黠地眨了眨一只大眼睛,还对他身后挥了挥手。

    彼得回头,发现MJ双手抱胸靠在阳台推拉门的塑料门框上,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文件是可以伪造的,”果不其然大屏幕上墨菲蹙起了眉,她没有直观目视第五大道上的动态,但可以预见蜘蛛侠投下的重磅炸弹会怎样掀起波澜,市民们会一边倒地对她产生猜疑,因此她必须提醒这些被轻易拨弄的人心,“不要相信你们所见。发布文章的撰稿人同样是NYPD嫌疑列表上的一员,他曾在听证会上展现过高超的程序编码技术,完全有能力篡改一份从章鱼生物科技中窃取的文件,甚至凭空捏造状似合理的文件并冠以章鱼生物科技的痕戳。至于他公开的那段录像——我不知道其中是什么内容……”

    大道正中的市民点开了彼得·帕克发布的视频片段,录像中的墨菲与大屏直播中的她两相呼应。录像色调古怪,发布者贴心地标注说它是一段徘徊者目镜在扫描模式下的视频存档,记录了两位义警与墨菲的对质经过。

    墨菲并未退让:“但容许我提醒各位,在神秘客展示出无所不能的虚拟现实技术后,任何影像信息都不再代表真实。”

    有人率先看完了视频,长久回不过神来,他们的目光如同老式Windows电脑中自带的老式游戏三维弹球那样在墨菲与格温之间回跳,这样稀奇的场景他们从未遇见过。一边是曾亲手阻止过数不胜数罪案的好邻居,另一边是力挽狂澜接住了纽约烂摊子的传奇市长,双方都振振有词地指控对方在说谎,她们的话各自听上去如此可信,他们应该相信谁?

    负责街头巡逻警力的中尉终于等来了警长。他听说这位抓捕蜘蛛侠专项小组的警长早就立誓要将蜘蛛侠一举拿下,又有过数次和她正面交手的经验,所以此刻如同见到救星:“正好!趁现在人群较为平静,蜘蛛侠也缺乏防备,我们发起突然行动……行动障碍在徘徊者,他已经阻拦了警队一小时之久……”

    警长却没有理他。警长的手机碎屏还没修,但身边专项小组的警探们已经给他粗略看过蜘蛛侠提到的内容。他此时也抬头仰望着写字楼广告屏,墨菲女士在结束讲话后还在镜头前停留了一会儿,仿佛在等待蜘蛛侠的辩白,又在期待着这场信任比赛能迅速得出一个结果。

    好浅的眼睛。警长想,自他从警探摸爬滚打到现在的位置,他已经和数千名嫌疑犯在审讯室中面对面过。有人在和他交谈时目光慌张躲闪,有人故作镇定恍若无神,但在他直视过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瞳色如此浅的,浅到他无法依靠直觉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就像一张纸上的颜色过淡时,他可能都辨认不出来纸上画的究竟是什么。

    身边的中尉还在兴致勃勃地分享他的计划:“我们已经完成地形分析,有机会包抄到徘徊者身后那栋公寓的消防梯后从室内穿过楼层接近并将其制服……”

    “如果是你,”警长说的话却不符合中尉的预期,“如果是你,你会相信谁?”

    “什么?”中尉错愕。

    那必然是墨菲市长,警长在问出口的下一秒回想起中尉雄心勃勃势必要将两名义警拿下的态度,一如之前的他自己。可他现在却迟疑了。

    “出了什么问题吗,长官?”中尉看出警长的表情不对。

    “我挺讨厌义警的,”警长的话在听者耳中显得莫名且不必要,整个NYPD就找不出几个义警拥趸,而负责蜘蛛侠抓捕专项小组的人更理所当然地对她毫无好感,“但我没有授权过向媒体公开那个孩子的身份信息。”

    其实在通过蜘蛛侠的初次出现时间和梅茜·琼的交际圈范围比对,再结合他们在愿景学院收集到的口供漏洞判断,将嫌疑人缩小到格温·史黛西身上后,专项小组中的警探和警员们曾争执过是否应该公布案件进展——他们无法掌握一位蒙面人的行踪,只有披露面罩之下的真实身份能逼她现身,然而另一方面——“她还是个孩子,”他想起自己的考量,补充,“即便是个危险的孩子。”

    然而就连警方自己都举棋不定时,却有人先一步替他们作出了决定,将史黛西的名字捅给了报纸。是市长办公室做的吗?

    “这里有什么不对,”警长办结过诸多大案,纵然追捕义警上一再受挫很容易冲昏他的头脑,直觉与理智却尚未被激情与怒火蒙蔽,“她太着急了。”

    专项小组中的警探了解警长的顾虑,点头:“市长办公室无权干预NYPD的办案决定,呃,我知道她有权削减我们的预算和裁撤职位,但插手案件进展是对三权分立的侵蚀……”

    “扯什么屁话,”警长打断,“我是说市长为什么要曝光蜘蛛侠的身份?她那个位置上的人要发愁的事务一大把,捉个义警对她来说优先级有那么高?”就连他们都还未从愿景学院获得可以佐证史黛西就是蜘蛛侠的学生档案,市长如何笃定他们筛选出的嫌疑人没错?况且市长比他这个专抓蜘蛛侠的人更关心蜘蛛侠算什么情况,总不能是墨菲跟蜘蛛侠有私仇吧?

    “市民们有愤怒并不奇怪,而蜘蛛侠跑出来搞音乐表演也的确符合她的作风。”但市长为何能如此有预见地安排了一场针锋相对的公共发言,她急着堵住蜘蛛侠的嘴,是担忧后者会说出其知晓的什么?

    警长回望一圈,墨菲的眼睛正从结束直播的大屏上淡退,而蜘蛛侠还举着她的麦架站在小圆形的鼓凳上,等待着市民们的选择。警长研究过蜘蛛侠的所有行为影像,包括新闻报道、市民拍摄的油管视频、和NYPD的执法记录仪,他甚至在这几天看完了所有腕带乐队的演出录像用以侧写嫌犯心理,然而所有影像中的蜘蛛侠都不如现在的她那样。那是一种她从未表露过的肢体语言,肩膀略微内收,膝盖因为长久的等待而细微地倾弯,视线向下垂坠。

    这一切,在警方的侧写分析经验里,叫做紧张。

    这是她的孤注一掷,她在担心自己再一次不被选择。

    警长有了决断:“我原本想不明白,但是现在好像有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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