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洲大陆。

    最初发现并占有这片大陆的,是一群以安姓为首的高知分子。

    后来海盗上官应昭带着七艘轮船也发现了这里。

    为了避免战争,安家毅然让出了管事人的位置,携手上官家一起打点元洲。

    后来熊家驻扎龙巢,随着他们实力的不断壮大,“肃清”计划诞生,安家和上官家的优秀人才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掳走。

    元洲的发展自此迎来了长达十年的停滞。

    十年后,从元洲掳来的那些科学家合力逃出了龙巢,熊家管理层得知此事后并没有追究。

    他们迫切的想要看到变化,他们需要有新生命茁壮起来,继而去对抗自己。

    他们厌倦了平淡如水的生活。

    可安家却迎来了更加昏暗的时刻。

    他们抵达元洲没多久,猖獗的上官应昭便凭借着人数和武器上的优势,忘记了当初从熊家逃出来的誓言,竟将安家一众又给赶上了游艇。

    他们想要完全改写元洲岛的历史,想要它只姓上官。

    起初安家还会反击,可随着上官家族的不断崛起,他们连蝼蚁般的呐喊都不敢再发出了。

    毕竟看见自己的亲朋好友沦为俘虏,最后被凌迟至死,这种精神摧残太过残忍了。

    于是在逃离龙巢的第二年,上官应昭便完全拥有了元洲的控制权,包括安家。

    上官应昭制定了许多霸道条约,几乎每一条都能够吸干安家的血。

    安家每年都需要给上官家一定数量的海产品,而他们的科研成果,也需要毫无保留的分享出来。

    可岸上的人毕竟只是一帮海盗,安家想要在科研方面进行隐瞒,毫无难度。

    这天,上官应昭亲自命令手下将一具尸体送上了邮轮。

    甲板上聚集着约莫两百号人,那具已然认不清面貌的尸体,仿佛是抽打在安家所有人身上的鞭子。

    看着担架从眼前被带走,安邢年怒火中烧。

    可他心里却又无比清楚,自己还没有撕破脸的资格。

    于是当安娜气势汹汹地站到前面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他拉住安娜的手并制止了她。

    他先一步上前,克制着情绪问说:

    “他犯了什么错?”

    上官应昭把脸上的墨镜稍稍往下压,夹着雪茄的手举到半空,对着安邢年抖了两下。

    在这迟疑几秒的功夫里,他想到了一个说辞:

    “这小子色胆包天,对我岛上的姑娘动手动脚,还说不听,所以就帮你们教训了一下。”

    听见这话,安邢年的脸瞬间被气得煞白。他哆嗦着反问:

    “教训没问题,可至于打死吗?”

    上官应昭咬着雪茄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模样:

    “我们也没想把人打死,是他太不经打了,怨不得别人。”

    安邢年没再接话。

    人已经死了,对方的意思也很清晰,就是想骑在他头上撒野。

    他要么忍,要么斗个鱼死网破。

    可放眼整艘邮轮,两百多号人里再除去老弱妇孺,成年男人只有四十几个。

    且不说双方的武器差距,光是能够战斗的人就少了四倍不止。

    因而要想战胜上官家,要么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倒向安家,要么上官家集体自爆。

    这时轮椅上的安老爷子忽地垂头咳嗽了两声。

    安娜和安邢年几乎同时蹲下,一人抓着一只手问道:

    “怎么了爹?”

    “爷爷,你没事吧?”

    安老爷抬手示意无恙,随后放眼看向上官应昭。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一个是历经沧桑的稳重,一个是春风得意的张扬。

    半响,安老爷子避开目光先开了口:

    “今年上税时,我们会在原基础上多给三个点,还请上官先生替我向受欺负的姑娘道个不是。”

    上官应昭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烟来,随即装出大度的模样。他挥了挥手:

    “嗐,这其实都是小事。”

    沉默片刻,见没人接话,他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但安老爷子既然都给出了解决方法,那作为晚辈,我一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汪——汪汪!”

    一只体型硕大的藏獒忽地跑到了安老爷子的轮椅旁。

    它龇牙咧嘴地瞪着上官应昭,加之身上没有牵绳,其强大的气势吓得小喽喽们不觉握住了腰间的枪。

    又传来一阵铃铛响,而后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周岁女婴出现了。

    他穿着可爱的白熊套装,头顶粉红色贝雷帽,身材魁梧,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

    “爸,”男人站在安邢年旁边,很小声地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安邢年转头看见手拿鼓槌的女婴,神情瞬间就舒展放松了。

    他伸手把女婴抱到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女婴的脸,把她逗笑后这才回话:

    “你爷爷已经解决了。”

    男人应了声好。

    “安老爷子,人我已经还给你们了,”上官应昭咬着烟,两只手插进裤兜:

    “要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安老爷子面色从容:“慢走。”

    随着上官家的人走远,游艇上仍旧没有人为此发声。

    被踩在脚下太久,他们感受不公和歧视的感官逐渐老化,甚至都开始把如此当作稀疏平常了。

    安老爷子看着被安邢年送到面前的女婴,他每一根手指都在动,胳膊甚至都抬了起来,可最后还是垂了下去。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娜儿,送我回屋。”

    这无力又沧桑的六个字,像是铁锤般狠狠的砸在了安邢年身上。

    他赶忙把女婴还给男人,旋即握住轮椅:

    “爸,我送你吧。”

    安老爷子摇头:“不用,娜儿送就行。”

    安邢年看了看安娜,他跟着叹了口气,然后把路让开了。

    “不能再让我们的后代,”将要被推进电梯的时候,安老爷子嘀咕着最后说了一句:

    “也抬不起头来。”

    话音刚落,整艘邮轮瞬间便动荡了起来。

    振臂高呼声直接盖过了汹涌的波涛。

    没人不怕死,可当一件事开始关乎自己的子孙后代时,人的勇气便会被直接放大数百倍。

    “去他奶奶的,老子就是用锥形瓶,也要敲烂上官应昭的脑袋。”

    “大不了往身上绑两个炸弹,趁着天黑跟他们同归于尽。”

    “对,既然他要活活把我们逼死,那跟他拼了。”

    安邢年没去阻拦这些无意义的示威,他喊上抱着女婴的男人走了。

    大藏獒则摇着尾巴跟了上去。

    三人一狗进入电梯,径直上到顶层的住房区。

    由于面积有限,走廊的布局很窄,两个成年男人只能稍稍错开一些身位,才能并排前行。

    就这样一路沉默着来到了男人的房间。

    男人把女婴放进摇篮,然后给她手里拿了个布偶,转头吩咐起了一旁的狗:

    “巴以你看着妹妹,别让她乱爬,知道吗?”

    巴以蹲在地上,吐着舌头吭哧吭哧喘着气。

    它歪头吠了一声,像是听懂了似的把前爪搭在摇篮上,一边摇一边笑。

    男人很是欣慰的拍了拍巴以的后背,旋即大步去了客厅。

    安邢年正在泡茶。

    男人看起来不太敢靠近,他在距离圆桌大概两步的位置停下,然后扭头朝后看。

    摇篮整个出现在了视野里。

    菲菲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她抓起一个针织球猛地扔了出去。

    针织球刚落地,巴以便奔窜着冲了过去,然后咬着球跑了回来。

    它直起身子,两只前爪搭着摇篮,把嘴里的球吐给了菲菲。

    见菲菲笑得开心,它的尾巴便不住的摇了起来。

    很快针织球又被扔了出去,巴以再次飞身而出……

    如此往复,菲菲终究耗不过巴以,筋疲力尽的躺下了。

    *

    安邢年自顾喝了两轮,见男人迟迟没有坐下的意思,他抬手喊道:

    “延儿,你坐。”

    赵延愣了愣,他僵硬的诶了一声,随即拉出椅子坐了下去。

    姿势端庄得像个孩子。

    安邢年把茶杯放下,面容和善的问说:“我记得,延儿你好像是材料学博士?”

    赵延慌忙点头:“是的!”

    安邢年又问:“那延儿知道,安家现在急缺像你这样的人才?”

    赵延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似乎安家的事让他很是恐惧。他支吾道:“知道,可我……”

    安邢年并没有让赵延把话说完,他抢话道:

    “这艘邮轮是船上几百号人能够活下去的保障,但上官家并不想让我们活,作为船上的一员,你是不是有义务去捍卫我们、以及我们家人活下去的资格?”

    李绍琛点头应是。

    安邢年:“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李绍琛:“菲菲她需要人照顾,我……”

    安邢年:“谁家没有孩子?”

    沉默。

    安邢年突然情绪大变,他愤怒地拍着桌子,指着赵延骂道:“说话!”

    赵延都快把脖子缩进胸膛里了,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说什么!”

    安邢年气得手直哆嗦,他终于压制不住怒火,撕破脸骂了起来:

    “船上的人都知道我安家有个只敢躲在房间里带娃的废物女婿,都知道安家的两个老头一走,这邮轮就得彻底换天。”

    说完,他右手一扒拉,把圆木桌上的茶具全都弄到了地上。

    “窝囊废!”他又骂一句,这才愤愤地离开。

    不料刚推开门,就撞见了躲在门口偷听的安娜。

    安娜嬉笑着脸冲他打招呼:“爸,你要走啊,我才刚回来,再进来坐坐呗!”

    安邢年甩开安娜,戳着她的鼻子警告道:

    “你赶紧把婚离了,我们安家不养闲人。”

    安娜理解安邢年的无奈。

    可赵延是她自己挑的男人,就是让她吃再多苦头,挨再多冷眼,她也爱他。

    更何况他并不是旁人所看到的那样。

    “爸,你消消气,给我点时间。”安娜搀着安邢年的胳膊往外走,

    “我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句话安邢年听了无数遍,他知道不会有结果。

    可面对自己的女儿,他又如何能够斤斤计较、追责到底呢?

    脾气发了,脸色也摆了,后面该如何就如何吧。

    安邢年往嘴里送了根烟,低头正准备要点,打火机忽地被安娜抢了去。

    她嬉笑着脸说道:“爸,让我来,点烟我最懂行了。”

    安邢年哼笑一声,低下头吸了两口后,顺手就又把打火机抢了回去。

    他缓步朝着安老爷子的房间走去:

    “早点给我把这事落实了。”

    安娜假装没听见,她错开话题,扯着嗓子喊道:

    “爸,少抽一点。”

    “知道了。”

    安邢年头也没回的走了。

    安娜轻声叹了口气。

    她转身回屋,刚进客厅就听见了赵延唱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爸爸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安娜脱掉外套,换上拖鞋悄悄地来到赵延身后。

    她的双手从他身前绕过,紧接着整个人趴在他的后背上。

    垂眼一看,菲菲已经睡得很香了。

    “幸苦了老公。”安娜侧脸贴着赵延的后背,轻声说着:

    “我今天好想你。”

    赵延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转过身来,双手抓着安娜的肩膀,俩人对视片刻后,他俯身亲了上去:

    “有点干。”

    安娜用舌头润了润嘴唇,亲了回去:“现在呢?”

    赵延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还行。”

    “还在想船上的事?”安娜钻进了赵延的怀里。她紧紧搂着他的腰,安慰道: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赵延低下脑袋,不停地用脸摩挲安娜的头:

    “咱爸说的没错,我真的不能再躲了。”

    安娜没应声。

    她看了眼摇篮,随即用脚蹭了蹭趴在一旁的巴以:

    “把妹妹看好,我跟爸爸睡觉去了。”

    巴以缓缓抬起头,紧接着吐出舌头,整张脸笑得很欢。

    安娜转而双手抱住赵延的脖子,做出随时要被抱起来的准备。

    她的声音突然就变得虚弱了起来:

    “我们去睡觉吧老公。”

    赵延把安娜抱了起来:“现在就睡觉吗?”

    安娜点头:“嗯呢,我好累。”

    赵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大步朝着卧室走去:

    “脱衣服的力气还有吧?”

    安娜摇头。

    “这么虚弱啊?”

    “是啊”

    “那我帮你?”

    “你得轻点才行”

    “绝对轻轻的。”

    ……

    五天后,安家派去打鱼的两艘小快艇回来了。

    出发时有十个人,回来却只看见三个。

    其中一个奄奄一息,看着马上也要魂归西天了。

    医生在对伤者进行身体检查时,安邢年在打探事情的经过。

    正在被包扎的伤员回忆道:

    “我们遭到了海盗的袭击,对方说,不允许我们再在这片海域打鱼,否则见一个杀一个。”

    安邢年皱着眉透过烟雾打量着伤员:“这群海盗什么规模?”

    “只有七个人,船只大小和我们的快艇差不多,但他们有武器,而且领头的说……”

    “说什么?”

    “说他们接管这片海域,有得到上官应召的允许。”

    安邢年悄悄把冒着星火的烟直接掐灭了。

    他用脚碾了碾地板上的烟蒂,脸上毫无表情。

    很快,医生检查完毕并得出了结论,伤者均是中了毒箭。

    恰好这种毒还是上官家所特有的。

    安邢年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了。

    看来和上官家的恩怨真的得有个结果了。

    他对着伤员说了些好听的话,转头便朝着气象中心室去了。

    *

    每年的七八月份,元洲都会有一场巨大的台风。

    而岛上修建的都是些不甚牢固的土坯房,每每都会被大风和暴雨摧残得支离破碎。

    等到台风离境,他们就会有一段相当长的修缮期。

    只要能够预测出台风到达的时间,紧接着抓住他们喘息的间隙,那时发动攻击定能打个措手不及。

    兴许能彻底扭转被压迫的局面。

    “安副,”气象员对着机器一顿操作,最终得出结论:

    “台风正从东北方向往南移,参考它现在及往年的移动速度,预计八十七个小时后会在达姆海登陆。”

    安邢年抬手看了眼时间,嘴里嘀咕道:

    “现在是早上九点,也就是说第四天的凌晨台风就会来。”

    气象员也跟着算了一遍,而后应了个是。

    “小周,这几天幸苦你一下,帮我盯紧台风的动向,”说着,安邢年就来到了门口:

    “如果登陆时间有变,立刻联系我。”

    小周推开椅子站起身,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安副。”

    安邢年离开气象中心后直接找到了安老爷子,然后把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安老爷子正专心摆弄着窗台上的盆栽,每一盆他都必须按照完整的流程走下去:

    先修剪枯枝残叶,紧接着喷水,而后给叶子喷除草剂,再擦拭干净。

    如此等他全部修理完,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他摁动轮椅上的转向开关,面朝安邢年,叹道:

    “花盆里的花草终究长得没有野外好。”

    安邢年应和:

    “是的父亲,任何生物想要茁壮成长,都需要优渥的大环境做支撑。”

    安老爷子倒了两杯茶,他将其中一杯推到安邢年面前,面容慈祥地说道:

    “那你准备好带着安家离开花盆了吗?”

    安邢年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还是早早地被父亲看穿了。

    他嗯了一声:“父亲,可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去做这个决定。”

    安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嘬了一口茶,笑道:“本来就没有退路,何不破釜沉舟呢?”

    安邢年沉默了。

    安老爷子放下茶杯,定定地望着安邢年。他忠告道:

    “如果还是无法下定决心,那就不做,犹豫不决是成不了事情的。”

    安邢年点了点头:“多谢父亲。”

    安老爷子哼哼笑了两声:

    “船上几百号人的性命全在你手上,我给不了你建议,你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和自己好好的聊一聊。”

    安邢年应是。

    他把安老爷子递到自己面前的茶喝了,而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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