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赵简冒着风雪往贺兰山脚狂奔。虽然山下的风弱了许多，但地上的雪越积越厚，她的步履也愈发艰难，连着摔了好几跤。当她来到一处陡坡前，积雪让她看不清路面，她一脚踩空，从那坡上滚了下去，雪底下藏着的碎石磕得她身上起了好几处淤青。
无休止的鏖战和奔波已经让她身心俱疲，现在又狠狠地摔在冰冷的雪地里，冻得全身僵硬，她趴了好一会儿才攒回一点力气。她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周身剧烈的酸痛却让她一下子又卸了力。这时，高高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她努力扭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只白色的大鸟伸展着巨大的翅膀在头顶盘旋，雪花伴随着它的舞姿在四周纷纷扬扬，构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梦幻画面。
雪儿？
这是赵简第一次看到她早已熟识的小信使在白日里展翅高飞，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美。
七斋……七斋就在附近！
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期盼地望向了前方的树林。
雪儿继续兴奋地鸣叫着，像是在催促七斋快来看这里有什么惊喜。
“快过来，雪儿肯定发现了什么。”小景清脆的嗓音从林中传来。
“小景……”赵简按捺不住激动，拼了命地向前挪了两下。
一个翠绿色的少女身影从林中钻了出来。小景一眼就看到了半埋在雪里红衣似火的赵简，便飞快地踏着雪向她跑来，耳旁的小辫有节奏地一蹦一跳。
“赵姐姐！”她又欣喜又着急地跑到赵简身边，扶着她坐起来，帮她拍去肩背上的雪。看到她脸上身上的血迹，小景吓坏了，“你怎么了？这么多血……”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赵简拉着她的手，欣慰地笑着，泪水湿润了眼眶。
“你没事就好。”小景一把抱住了她，“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小景……”赵简也是百感交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自从小景被她的父母强行带去了大辽，她们俩就再也没见过面，甚至连天都山一战都没机会在阵前相见。经历了一次次生死，赵简以为这辈子再无缘见与小景相见，可老天总算是没给她留下遗憾。如今，她爱护着的小妹妹真的已经长大了，已经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勇士，还给七斋带来了这么有用的帮手。
小景后面紧跟着的是元仲辛。
“赵简！”他急切地跑过去蹲下，与赵简四目相对，却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他向赵简伸出手，只是轻声问道：“能起来吗？”
“能。”赵简点点头，稍稍迟疑，还是把手交给了元仲辛。
元仲辛和小景一起将她扶起来，带着她蹒跚地走向树林。看着迎过来的其他人，赵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可惜，久别重逢，却无暇叙旧，现在仍是生死关头。
“你们怎么上山来了？”赵简开口便问道，“有没有遇到危险？”
“还好。”王宽答道，“我们昨天在山脚守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发现来了不少夏兵，像是要包围贺兰山的出口。我们怕你被困在山里，就干脆上山来找你。幸好有雪儿，否则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出口都被包围了？”赵简一惊，自言自语道，“糟了，他大概是把五千皇家亲兵全都调来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王宽询问道。
“夏要变天了……”赵简忧虑地说道，“没藏讹庞想要谋反，我得去告诉宁令哥。如果夏真的要江山易主，对大宋而言，宁令哥总好过没藏讹庞。”
“所以柳月玲是跟没藏讹庞合作抓走了你？”元仲辛问道。
“确切的说，是没藏黑云。可是小铃铛她……”赵简咬着牙，捏紧了拳头，“她被没藏黑云杀了……”
“什么？”一旁的薛映顿时怒目圆睁，握紧了刀柄。
“没藏黑云……可能也被我砸死了。”赵简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朝下山的方向走去，“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没藏讹庞的阴谋。”
“赵简！”元仲辛却喊住她，支吾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赵简一愣。她努力不去想的事，竟然被元仲辛问了起来。她垂下眼帘，目光越发暗沉，“我们昨天从没藏黑云那里逃进了深山，可早上下山的时候，被没藏讹庞带人围攻。我突围逃了出来，他还在里面……生死未卜…… ”
元仲辛皱起眉，眼神十分复杂，“不去救他吗？”
赵简抬头看向他，心中泛起了涟漪。
救人，还是报信？
如果他们返回山上救人，米禽牧北或许会多一分生机，但七斋也会九死一生。她不能连累七斋，更不能冒全军覆没无人去向宁令哥报信的风险。她很清楚，比起他自己的命，米禽牧北更在乎什么。如果她放弃宁令哥去救他，他对她不会感激，只会责怪。
赵简深深吐出一口气，压着话音中的颤栗说道：“先下山，看看能不能突围。”
元仲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边。一行人朝山下走去。
贺兰山脚的出口果然被围得铁桶一般。他们刚冒了个头，就被铺天盖地的箭雨逼了回来。加上大雪封山，路途艰险，白花花的雪地里又极难隐蔽，他们换了好几处试图突围都失败了。看来没藏讹庞早就做好了部署，封锁了整个贺兰山，不让任何人有逃出去报信的机会。而且照这情形，就算他们能侥幸离开贺兰山，想要进入兴庆府恐怕更会难上加难。
既然报信的路被堵死了，那还是赶紧回去救人吧。可赵简仍有些犹豫，怎么能拉着七斋一块儿去救一个对他们来说罪大恶极的人呢？
“你们就在山下等待突围的时机，我回山上看看。”她独自走出两步，回头说道。
“七斋好不容易聚齐，你又要抛下我们单独行动吗？”元仲辛走上前来，“我知道你想去救米禽牧北，我陪你一起。”
“元仲辛，你没有必要……”赵简有些哽咽。
“我们都去。”王宽也附和道，“现在我们最大的对手是没藏讹庞。要想扶持宁令哥，自然需要跟米禽牧北合作。”
小景毫不犹豫地点头赞同，只是衙内和薛映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不过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反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赵简。
暖意和酸涩纠结在赵简的心里。她看向王宽，又在碰到元仲辛充满诚意的目光时迅速收回了视线，半低着头说道：“那好吧，大家小心。”
***
他们一路上山，并没有遇到料想中的敌人。当他们来到刚才打斗的悬崖边时，这里也早已空无一人。
厚厚的积雪遮盖了大部分血迹，尸体也都被清理干净。除了一些石块和灌木上若隐若现的暗红昭示着这里曾进行过一场刀光血影的恶战，乍一看，此处山色怡人，在一片茫茫白雪中倒显得祥和安宁。
“我们来晚了……”赵简僵在原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顿时冰封千尺，比这贺兰山的雪还要冷上百倍。
其实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她冲出重围离他而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她现在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冻住了，一时间尝不出其中的滋味。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雪儿又在天空中鸣叫了几声。她俯冲向小景扑腾了两下翅膀，然后又飞向了悬崖边，在那里盘旋起来。
“悬崖边上有人！”小景看懂了雪儿的意思，指着那边呼喊道。
赵简第一个冲了过去。她穿过荆棘来到雪儿所指的方位，趴在崖边往下一望，只见正下方的一棵松树上似乎横趴着一个人。尽管那身躯大部分都被积雪覆盖，不仔细看甚至辨别不出这里有个人，但她不会认错那身形。
“是他！是米禽牧北！”赵简激动地说道。
她向下伸出手，却差得老远，根本够不着。看样子必须要有一个人爬下去才能把他弄上来。
她来不及多想，跪立起来调转方向，背朝悬崖，准备就这样滑下去捞人。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右臂阻止了她。她抬起头，是元仲辛。
“你已经太疲惫了，让我来吧。”元仲辛边说边把她扶了起来。
赵简犹疑地看着他，他只是目光炯炯地一笑，“相信我。”
“小心……”赵简轻声说道，眼中除了感激和担忧，还揉杂着更加微妙的情愫。
元仲辛点点头，向一旁喊道：“王宽，过来帮忙！”
他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拧成粗绳，让王宽在上面拉着袍尾，自己则抓着另一头爬了下去。他落到那棵树上，感觉树干还算结实，又把两只袖子当成绳围在米禽牧北的腰上，然后推着他让王宽把他拉上去。
赵简跟王宽一起把米禽牧北拉了上来。米禽牧北平躺在崖边，赵简为他抹去脸上的雪，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嘴角还挂着血迹。他全身冰冷，已经感觉不到呼吸脉搏，跟死了没什么两样。赵简呆呆地跪坐在他旁边，眼里全是绝望。
王宽叹了口气，解开米禽牧北腰间的袖子，继续去拉元仲辛。
元仲辛拉着袍子准备往上爬，却一脚踩在一支细树桠上。细枝咔嚓一声断裂，伴随着元仲辛一声受惊的“啊！”。
“元仲辛！”崖上立刻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竟是赵简的声音。
“我没事！”元仲辛赶紧答道，心里莫名觉得美滋滋的。
赵简，如果我这个时候掉下去了，是不是我就能成为你心中独一无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个人？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磨蹭了片刻，只听赵简又催促道：“元仲辛，你快上来啊！”
她还是关心我的。
元仲辛突然像有了无穷的力气，噌噌几下就爬了上去。
赵简跪在崖边拉过他的手，见他平安返回，终于露出了微笑，小声说道：“谢谢你。”
但她不敢看元仲辛的眼睛，而是赶紧低下头，继续望着躺在地上的米禽牧北，脸上的神情瞬间又凝成了寒冰。
“他还没死，是中毒了。”王宽也蹲下来观察了一阵，说道，“你看他的手上，乌黑的血点在增多，说明气血还在流动。他刚才被雪冻僵，反而减缓了毒性蔓延。”
“嗯。”赵简轻声应道，不过，这并没有给她太大的希望，“这是吐蕃人的一种毒，虽然不是见血封喉，但中毒者也只有两三天的寿命，最后会全身出血溃烂而死。解药应该只有没藏讹庞才有。”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王宽抬起头，“没藏讹庞既然退了兵，说明他们以为米禽牧北已经坠崖身亡。所以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带着人去谷底寻找尸体了。可一旦他们找不到尸体，定会搜山，到时候我们能往哪儿躲？”
赵简沉思片刻，又站起来往周围望了望。茫茫飘雪中，她仍能辨别出此地的方位。
“去凤鸣阁。”她说道，“那是米禽牧北极其隐秘的一处宅子，很少有人知道，我和我爹住过之后，也一直荒置着。而且，我记得那里有一种药，或许可以帮他缓解毒性。”
他们达成一致，立刻动身。赵简蹲下来扶起不省人事的米禽牧北，准备再把他往背上扛。
“你还有力气吗？”元仲辛又走了过来，“这种体力活，还是让我们男人来做吧。”
赵简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元仲辛越是主动来帮忙，她越觉得过意不去。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元仲辛浅浅一笑，“放松点，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就当是朋友之间相互帮助吧。”
他不等赵简回应，就蹲下来拧起米禽牧北的衣襟把他往上提。这时，他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因为在扯开领口的时候，他看到米禽牧北的侧颈根上有一块深红色唇状的印记。那肯定不是中毒的症状，而是……
吻痕？
元仲辛心里一沉，差点手一松把米禽牧北扔掉。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在赵简面前露出异样，继续转过身把人背在了背上。
一行人朝着凤鸣阁出发。雪越下越大，很快便把他们的脚印掩盖得无影无踪。
无休止的鏖战和奔波已经让她身心俱疲，现在又狠狠地摔在冰冷的雪地里，冻得全身僵硬，她趴了好一会儿才攒回一点力气。她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周身剧烈的酸痛却让她一下子又卸了力。这时，高高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她努力扭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只白色的大鸟伸展着巨大的翅膀在头顶盘旋，雪花伴随着它的舞姿在四周纷纷扬扬，构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梦幻画面。
雪儿？
这是赵简第一次看到她早已熟识的小信使在白日里展翅高飞，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美。
七斋……七斋就在附近！
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期盼地望向了前方的树林。
雪儿继续兴奋地鸣叫着，像是在催促七斋快来看这里有什么惊喜。
“快过来，雪儿肯定发现了什么。”小景清脆的嗓音从林中传来。
“小景……”赵简按捺不住激动，拼了命地向前挪了两下。
一个翠绿色的少女身影从林中钻了出来。小景一眼就看到了半埋在雪里红衣似火的赵简，便飞快地踏着雪向她跑来，耳旁的小辫有节奏地一蹦一跳。
“赵姐姐！”她又欣喜又着急地跑到赵简身边，扶着她坐起来，帮她拍去肩背上的雪。看到她脸上身上的血迹，小景吓坏了，“你怎么了？这么多血……”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赵简拉着她的手，欣慰地笑着，泪水湿润了眼眶。
“你没事就好。”小景一把抱住了她，“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小景……”赵简也是百感交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自从小景被她的父母强行带去了大辽，她们俩就再也没见过面，甚至连天都山一战都没机会在阵前相见。经历了一次次生死，赵简以为这辈子再无缘见与小景相见，可老天总算是没给她留下遗憾。如今，她爱护着的小妹妹真的已经长大了，已经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勇士，还给七斋带来了这么有用的帮手。
小景后面紧跟着的是元仲辛。
“赵简！”他急切地跑过去蹲下，与赵简四目相对，却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他向赵简伸出手，只是轻声问道：“能起来吗？”
“能。”赵简点点头，稍稍迟疑，还是把手交给了元仲辛。
元仲辛和小景一起将她扶起来，带着她蹒跚地走向树林。看着迎过来的其他人，赵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可惜，久别重逢，却无暇叙旧，现在仍是生死关头。
“你们怎么上山来了？”赵简开口便问道，“有没有遇到危险？”
“还好。”王宽答道，“我们昨天在山脚守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发现来了不少夏兵，像是要包围贺兰山的出口。我们怕你被困在山里，就干脆上山来找你。幸好有雪儿，否则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出口都被包围了？”赵简一惊，自言自语道，“糟了，他大概是把五千皇家亲兵全都调来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王宽询问道。
“夏要变天了……”赵简忧虑地说道，“没藏讹庞想要谋反，我得去告诉宁令哥。如果夏真的要江山易主，对大宋而言，宁令哥总好过没藏讹庞。”
“所以柳月玲是跟没藏讹庞合作抓走了你？”元仲辛问道。
“确切的说，是没藏黑云。可是小铃铛她……”赵简咬着牙，捏紧了拳头，“她被没藏黑云杀了……”
“什么？”一旁的薛映顿时怒目圆睁，握紧了刀柄。
“没藏黑云……可能也被我砸死了。”赵简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朝下山的方向走去，“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没藏讹庞的阴谋。”
“赵简！”元仲辛却喊住她，支吾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赵简一愣。她努力不去想的事，竟然被元仲辛问了起来。她垂下眼帘，目光越发暗沉，“我们昨天从没藏黑云那里逃进了深山，可早上下山的时候，被没藏讹庞带人围攻。我突围逃了出来，他还在里面……生死未卜…… ”
元仲辛皱起眉，眼神十分复杂，“不去救他吗？”
赵简抬头看向他，心中泛起了涟漪。
救人，还是报信？
如果他们返回山上救人，米禽牧北或许会多一分生机，但七斋也会九死一生。她不能连累七斋，更不能冒全军覆没无人去向宁令哥报信的风险。她很清楚，比起他自己的命，米禽牧北更在乎什么。如果她放弃宁令哥去救他，他对她不会感激，只会责怪。
赵简深深吐出一口气，压着话音中的颤栗说道：“先下山，看看能不能突围。”
元仲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边。一行人朝山下走去。
贺兰山脚的出口果然被围得铁桶一般。他们刚冒了个头，就被铺天盖地的箭雨逼了回来。加上大雪封山，路途艰险，白花花的雪地里又极难隐蔽，他们换了好几处试图突围都失败了。看来没藏讹庞早就做好了部署，封锁了整个贺兰山，不让任何人有逃出去报信的机会。而且照这情形，就算他们能侥幸离开贺兰山，想要进入兴庆府恐怕更会难上加难。
既然报信的路被堵死了，那还是赶紧回去救人吧。可赵简仍有些犹豫，怎么能拉着七斋一块儿去救一个对他们来说罪大恶极的人呢？
“你们就在山下等待突围的时机，我回山上看看。”她独自走出两步，回头说道。
“七斋好不容易聚齐，你又要抛下我们单独行动吗？”元仲辛走上前来，“我知道你想去救米禽牧北，我陪你一起。”
“元仲辛，你没有必要……”赵简有些哽咽。
“我们都去。”王宽也附和道，“现在我们最大的对手是没藏讹庞。要想扶持宁令哥，自然需要跟米禽牧北合作。”
小景毫不犹豫地点头赞同，只是衙内和薛映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不过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反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赵简。
暖意和酸涩纠结在赵简的心里。她看向王宽，又在碰到元仲辛充满诚意的目光时迅速收回了视线，半低着头说道：“那好吧，大家小心。”
***
他们一路上山，并没有遇到料想中的敌人。当他们来到刚才打斗的悬崖边时，这里也早已空无一人。
厚厚的积雪遮盖了大部分血迹，尸体也都被清理干净。除了一些石块和灌木上若隐若现的暗红昭示着这里曾进行过一场刀光血影的恶战，乍一看，此处山色怡人，在一片茫茫白雪中倒显得祥和安宁。
“我们来晚了……”赵简僵在原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顿时冰封千尺，比这贺兰山的雪还要冷上百倍。
其实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她冲出重围离他而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她现在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冻住了，一时间尝不出其中的滋味。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雪儿又在天空中鸣叫了几声。她俯冲向小景扑腾了两下翅膀，然后又飞向了悬崖边，在那里盘旋起来。
“悬崖边上有人！”小景看懂了雪儿的意思，指着那边呼喊道。
赵简第一个冲了过去。她穿过荆棘来到雪儿所指的方位，趴在崖边往下一望，只见正下方的一棵松树上似乎横趴着一个人。尽管那身躯大部分都被积雪覆盖，不仔细看甚至辨别不出这里有个人，但她不会认错那身形。
“是他！是米禽牧北！”赵简激动地说道。
她向下伸出手，却差得老远，根本够不着。看样子必须要有一个人爬下去才能把他弄上来。
她来不及多想，跪立起来调转方向，背朝悬崖，准备就这样滑下去捞人。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右臂阻止了她。她抬起头，是元仲辛。
“你已经太疲惫了，让我来吧。”元仲辛边说边把她扶了起来。
赵简犹疑地看着他，他只是目光炯炯地一笑，“相信我。”
“小心……”赵简轻声说道，眼中除了感激和担忧，还揉杂着更加微妙的情愫。
元仲辛点点头，向一旁喊道：“王宽，过来帮忙！”
他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拧成粗绳，让王宽在上面拉着袍尾，自己则抓着另一头爬了下去。他落到那棵树上，感觉树干还算结实，又把两只袖子当成绳围在米禽牧北的腰上，然后推着他让王宽把他拉上去。
赵简跟王宽一起把米禽牧北拉了上来。米禽牧北平躺在崖边，赵简为他抹去脸上的雪，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嘴角还挂着血迹。他全身冰冷，已经感觉不到呼吸脉搏，跟死了没什么两样。赵简呆呆地跪坐在他旁边，眼里全是绝望。
王宽叹了口气，解开米禽牧北腰间的袖子，继续去拉元仲辛。
元仲辛拉着袍子准备往上爬，却一脚踩在一支细树桠上。细枝咔嚓一声断裂，伴随着元仲辛一声受惊的“啊！”。
“元仲辛！”崖上立刻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竟是赵简的声音。
“我没事！”元仲辛赶紧答道，心里莫名觉得美滋滋的。
赵简，如果我这个时候掉下去了，是不是我就能成为你心中独一无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个人？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磨蹭了片刻，只听赵简又催促道：“元仲辛，你快上来啊！”
她还是关心我的。
元仲辛突然像有了无穷的力气，噌噌几下就爬了上去。
赵简跪在崖边拉过他的手，见他平安返回，终于露出了微笑，小声说道：“谢谢你。”
但她不敢看元仲辛的眼睛，而是赶紧低下头，继续望着躺在地上的米禽牧北，脸上的神情瞬间又凝成了寒冰。
“他还没死，是中毒了。”王宽也蹲下来观察了一阵，说道，“你看他的手上，乌黑的血点在增多，说明气血还在流动。他刚才被雪冻僵，反而减缓了毒性蔓延。”
“嗯。”赵简轻声应道，不过，这并没有给她太大的希望，“这是吐蕃人的一种毒，虽然不是见血封喉，但中毒者也只有两三天的寿命，最后会全身出血溃烂而死。解药应该只有没藏讹庞才有。”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王宽抬起头，“没藏讹庞既然退了兵，说明他们以为米禽牧北已经坠崖身亡。所以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带着人去谷底寻找尸体了。可一旦他们找不到尸体，定会搜山，到时候我们能往哪儿躲？”
赵简沉思片刻，又站起来往周围望了望。茫茫飘雪中，她仍能辨别出此地的方位。
“去凤鸣阁。”她说道，“那是米禽牧北极其隐秘的一处宅子，很少有人知道，我和我爹住过之后，也一直荒置着。而且，我记得那里有一种药，或许可以帮他缓解毒性。”
他们达成一致，立刻动身。赵简蹲下来扶起不省人事的米禽牧北，准备再把他往背上扛。
“你还有力气吗？”元仲辛又走了过来，“这种体力活，还是让我们男人来做吧。”
赵简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元仲辛越是主动来帮忙，她越觉得过意不去。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元仲辛浅浅一笑，“放松点，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就当是朋友之间相互帮助吧。”
他不等赵简回应，就蹲下来拧起米禽牧北的衣襟把他往上提。这时，他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因为在扯开领口的时候，他看到米禽牧北的侧颈根上有一块深红色唇状的印记。那肯定不是中毒的症状，而是……
吻痕？
元仲辛心里一沉，差点手一松把米禽牧北扔掉。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在赵简面前露出异样，继续转过身把人背在了背上。
一行人朝着凤鸣阁出发。雪越下越大，很快便把他们的脚印掩盖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