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宽和元仲辛正把信件收拾回盒子准备拿走,突然房门被一脚踹开,赵简裹着一身寒气出现在了门口。

    “米禽牧北,你居然诓骗小景!”她一声怒吼,烛影忽闪着映在脸上,像是被她凌厉的气场震得一抖。

    王元二人也条件反射似地吓了一跳,不由得退开两步。赵简每次发火都有人要吃苦头,还好这次对象不是七斋的人。她只冲他俩瞪了一眼,没加理会,径直走到床边,向靠在床头的米禽牧北质问道:“甘露丸呢?”

    她送完信刚回凤鸣阁,小景就把甘露丸的事告诉了她。她立刻猜到米禽牧北干了什么,心急如焚,最后迸发出来的却是满腔怒火。

    米禽牧北两手缩在胸前,捏着紧裹的棉被,仍是一副病弱的样子。见赵简来势汹汹,他局促地干咳一声,露出自知理亏的笑容,却只说道:“你回来了。”

    “还装,是吧?”赵简一把扯开他的被子扔到地上。

    “哎呀!冷!”在赵简如炬的目光中,穿着单薄中衣的米禽牧北只得起身下了床,拿起搭在床脚的一件外袍给自己披上。接着他缓缓走到茶桌旁坐下,脚步沉稳,气息平和,又倒上一杯茶水,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

    “这么快就恢复了?”元仲辛和王宽都一惊,又看了看急得两眼发红的赵简,顿觉事有蹊跷。“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装得病怏怏的?”元仲辛揪起一侧眉头。

    米禽牧北轻描淡写地答道:“解释起来太麻烦。”又把杯口送到嘴边。

    赵简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敲在桌上,茶水洒得只剩了个底。“你吃了多少甘露丸?”这一问,算是帮他解释了。

    米禽牧北被溅了一身水,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无辜。不过这事本来也瞒不过赵简,他便低下头,照实答道:“一整瓶。”

    听到这个答案,赵简绝望得紧紧闭上了眼。

    米禽牧北却平静地补充道:“够我撑三日了。”

    “三日之后呢?”赵简痛心地睁开眼,眼角已泛起泪花。

    米禽牧北站起来,侧身避开她灼人的目光,语调毫无波澜,“能否救太子,就在这三日。三日之后会怎样,并不重要。”

    “你会死,对不对?”赵简的声音颤抖起来,“大量的甘露丸,会在短时间内调动你体内所有的潜能,让你气血充盈,有如痊愈。可药效过后,你将元气耗竭,油尽灯枯,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啊?元仲辛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五味杂陈地看向米禽牧北,见他依旧不动声色,从容地说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太子的,如果能用来换太子一命,值得。”

    “也罢,看来我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你。”赵简无奈地一笑,话音却变得坚定,“既然你已经走出了这一步,那就让我陪你走完剩下的路吧。”

    米禽牧北却转过头来,看看她,又瞄了一眼元仲辛,“明日天亮,右厢军就会来接我,我会派人送你跟七斋一起离开夏。”

    赵简柳眉斜挑,颇有些不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安排。可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你说过什么?我不记得了。”米禽牧北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这是我们夏自己的事,与你,与大宋都没有关系,无需你来插手。”

    “好啊你……”赵简皓齿紧叩,薄嘴微颤,锐利的目光背后是努力压制的泪水,“夫妻一场,我送你最后一程,替你收尸,总行了吧?”

    “没必要了。”谁知米禽牧北却抛出几个冰冷的字,接着从袍襟的夹层里掏出一封文书,满脸严肃地递到她的手里。

    她打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和离书?米禽牧北,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写清楚了吗?”米禽牧北面无表情地答道,“你我夫妻缘分已尽,从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他不经意地瞥向元仲辛,只见他圆睁着双眼,木头似的愣着,眼底却隐隐有些躁动。

    赵简的脸色从震惊变成恼怒,最后怒极反笑,“米禽牧北,当初是你费尽心机把我强留在你身边,现在又想用一纸休书把我赶走。你从来都不问我同不同意,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说完她就把手中那张纸撕得粉碎,向空中一撒,碎屑如雪片一样纷纷飞扬,飘落到米禽牧北的身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气成这样。明知道他这么做的苦心,明知道他是故意说那些绝情的话,可她还是气他固执霸道,一意孤行,气他总是不顾他人的感受,习惯性地操弄人心,总想着由他自己来掌控一切。

    看着飘向自己的纸屑,米禽牧北眸色撩动,浮出一线不易察觉的绵绵柔情。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扔掉冰冷的面具,扑上去抱紧眼前之人,告诉她自己只是在跟她开一个玩笑。可他攥了攥拳头,克制住了这个冲动,僵立在原地任由纸片粘在自己的发丝和衣袍上,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阿简,原谅我。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设局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赵简走近半步,扬起棱角分明的下巴,“你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以前不行,现在也不行!”

    米禽牧北的表情柔软下来,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然后抬起手轻轻拈去身上的纸屑,似乎是认输了。

    就在这时,元仲辛突然走上前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赵简眼中闪过一丝忧惧,猛地转过头,毫不客气地驳斥道:“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一个无关的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我……”元仲辛瞬间脸憋得通红,说不出的委屈。他只是眼见赵简赴险,一心要护她周全,却被她一刀捅在心上。

    “你说得不对。”米禽牧北掸去发辫上最后一块纸屑,漠然地看向赵简,“这是我跟太子的事。我现在心里只有太子,已经没有你了,所以,我才会写下和离书。你跟着我去,和元仲辛跟着你去,没什么差别。”

    赵简一怔,胸中涌起一股酸意,片刻之后又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什么瞎话都能张口就来,真以为我这么好糊弄吗?”

    可这话在元仲辛听来,却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他不禁靠过来扯了扯赵简的衣袖,小声道:“他跟宁令哥真有情况?那我就更得去了……”

    “你爱去不去!”赵简懊恼地甩开他的手,又瞪了一眼米禽牧北,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门。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王宽抱起红木盒,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也跟着出去了。

    元仲辛还在发愣,米禽牧北走到他身边,把着他的肩低声说道:“一个时辰之后,到后院阁楼找我。不要让赵简发现。”

    元仲辛扭头看着他,没有拒绝。他实在想知道米禽牧北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

    四更时分,所有的灯烛都已熄灭,凤鸣阁终于在寂夜中沉睡。元仲辛从床上抹黑爬起来,穿上外衣偷偷溜出了跟王宽同住的偏房,借着昏暗的月光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一座两层的小阁楼,储藏着一些书籍物品。他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就在这时,书架开始转动,中间打开了一扇窄门,门里透出明亮的烛光,刺得元仲辛两眼眯成一条缝。

    “进来吧。”米禽牧北在里面喊道。

    呵,这儿也有个密室。这人得多折腾啊?

    元仲辛灵巧地钻进那扇窄门,书架便在他背后合上了。

    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密室,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石墙,连窗户都没有。屋内也没有太多陈设,除了一排结构复杂的柜子占了一整面墙,便是一张摆放着雕花茶桌的矮塌。茶桌上烧着一只铜制火炉,炉上架着陶钵,钵中温水冒着热气,烫着一壶酒,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米禽牧北盘坐在矮塌的一侧,正用一根小火钳掏着炉中的碎炭。

    “坐。”他盯着炉火,并没有看向元仲辛。

    元仲辛半眯着眼将四周打量了一番,便大大咧咧地在矮塌另一侧坐下,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半夜三更把我叫来,不会是想请我喝酒吧?”

    米禽牧北不答,伸手提起酒壶,熟练地用绢布抹干壶底的水迹,再斟满桌上的两只玲珑玉杯,这才说道:“凤鸣阁久未住人,这已经是两年前的桂花酿了。不知道现在喝起来,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我可不懂酒。”元仲辛兴趣索然地耸耸肩。

    “你哥懂。”米禽牧北放下酒壶,眼底的思绪晦暗不明,“这同一批酒,我曾带到邠州,请他品尝过。”

    两年前的邠州……元仲辛不愿多想。

    “你找我来,究竟为了什么事?”他沉下脸问道。

    米禽牧北没有正面回答,却笑道:“刚才赵简对你言语刻薄,你还愿意跟着去保护她,没让我失望。”

    “切……”元仲辛听着这话十分别扭,忍不住递了个白眼,“我跟赵简什么关系,还需要你来肯定?”见米禽牧北笑而不语,他又问:“所以你也是故意气她,想要阻止她跟你一同前去?”

    “不,我知道我拦不住她。相反,我越是想方设法阻止,她就越会打消疑虑,义无反顾。”

    “那你还……”

    “我正是要让她去。”米禽牧北眉梢一挑,目光变得犀利,“而且,还要带上你。”

    元仲辛越发疑惑了,“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需要跟你合作,完成一个计划。”米禽牧北端起一杯酒,放到了元仲辛的面前。

    ***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来到贺兰山脚下,与接应的一小队右厢军汇合。细封月派她的亲信带来了几匹战马,还有一辆宽敞的马车。米禽牧北走到一边与那个右厢军将领交谈,王宽等人则把用麻布包好的红木盒送到马车上。

    元仲辛帮王宽放好行李,又转头看向米禽牧北,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有什么心事。

    这时,赵简走到他身旁问道:“你昨天夜里去见米禽牧北了?”

    元仲辛赶紧舒展开眉眼,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我半夜三更见他干嘛?幽会啊?”

    赵简并未理会他的戏谑,依旧板着脸,“我一夜未眠,亲眼看见你偷偷溜去了后院。米禽牧北也不在厢房。”

    看来还是被发现了。元仲辛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你们说了什么?”赵简追问道。

    “其实……也没说什么。”元仲辛支支吾吾道,“他就是让我好好跟着你,说万一他……他要我保护好你。”

    赵简轻哼一声,这些话倒是不出她的意料,不过米禽牧北大半夜专门把元仲辛找去……“就这些?”

    元仲辛撇了撇嘴,“还能说什么?我跟他从来都水火不容,难道还能狼狈为奸吗?”

    从元仲辛口中问出真话也不是件易事,赵简只得冷冷地抛下一句:“我不需要谁来保护!”说完就去牵右厢军带来的马。

    米禽牧北安排好右厢军的事务,又朝王宽走了过来。

    “王公子,”他脸上是标志性的儒雅笑容,“当初我帮你们从细封月那里脱身,你答应过会帮我做一件事。不知这个承诺现在是否还算数?”

    王宽心中一凛,答得倒也自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做过的承诺,自然算数,只要你提出的要求满足我的条件。”

    米禽牧北点点头,“这个自然。此事既不违道义,也不会伤害大宋,甚至会对大宋有利,只是……”他稍稍一顿,“如果此事难于登天呢?”

    王宽略有些迟疑,却还是正色说道:“那王某就倾尽一生去为之努力,至死方休。”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米禽牧北展颜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口是用火漆封住的。王宽接过信,米禽牧北放手之前又说:“等你回到大宋再拆开看。”

    接着,他转向旁边的小景,说道:“裴姑娘,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请你尽快送信给渤海人,告诉他们夏即将大乱,辽主必定会趁机攻夏,此时正是渤海人在后方起事的大好时机。”

    小景一愣,看了一眼王宽,这么大的事她拿不准主意。王宽当即说道:“你是想利用渤海人拖住辽兵,缓解夏的危机?”

    米禽牧北也毫不回避,坦然答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虽然夜鸢夫人跟我断绝了合作关系,但这种双赢的局面,想必他们也不会拒绝。我只是提供信息,如何决断,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听完他的话,王宽思索片刻,对着小景点了点头。

    米禽牧北眉眼含笑,回头看向巍峨的贺兰山。山间云雾缭绕,有如瑶台仙阁,那只雪白的海东青正在其中惬意地盘旋,像一只自由自在的精灵,无拘无束地翱翔于整个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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