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娘死后,没藏黑云借口慰唁,不断给米禽牧北各种赏赐,当然,也没让他闲着。米禽牧北不做官,不上朝,却三天两头被召进宫,成为没藏黑云最重要的谋士。无论是策划与大辽的和谈,还是安抚饱经战乱的百姓,没藏黑云都对他言听计从,甚至在他的谏言下,亲自巡视边防,督促练兵,显得十分勤于国事。

    不过,干正事之余,没藏黑云并没有打消她的另一番企图,反而有事无事都越发频繁地召见米禽牧北。米禽牧北却是故作迟钝,每次都目不斜视地跟她商讨政务,丝毫不给她岔开话题的机会。没藏黑云碍于太后的体面,也不好在众目睽睽的议事场合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米禽牧北清楚,如此消极应对,绝非长久之计。为了除掉苏媚娘这个隐患,无奈之下只能故意激起没藏黑云的嫉妒之心,借刀杀人,可这样一来,他必定会更遭惦记,迟早会受她的胁迫。到时候,要么惹怒没藏黑云前功尽弃,要么就只能委身于她。这两个结果都是万万不可接受的。当然,还有第三条路,就是直接除掉她。只是现在时机远未成熟,毕竟没藏黑云比没藏讹庞要好控制得多,只有通过没藏黑云,他才能稳住政局,确保自己重振大夏的计划能够付诸实践。

    就在他思索对策之时,宫中传来消息:没藏黑云下旨征召工匠,要在兴庆府西南角新建一座皇家寺院——承天寺。米禽牧北心生一计,来到了灵慧寺。

    玄泽在禅房与他单独会面,关上门后便问道:“老衲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要老衲替你收拾什么局面?”

    “这次倒不敢劳烦大师。”米禽牧北摘下面具,脸上挂起笑容,“只是想找大师借一些佛经看看。”

    又是“大师”又是借佛经,玄泽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你要佛经做什么?”

    “你不是总想让我入空门吗?”米禽牧北一本正经地答道,“近日我突然有了些感触,想多了解一下,增加一点……佛缘。”

    玄泽听完,立刻摇头道:“阿弥陀佛,佛门净地,休要诳语。”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米禽牧北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以前我是年少无知,现在我有此诚心,你倒不给我机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是什么性子,老衲再清楚不过。”玄泽回到蒲团上盘腿坐下,微闭双目,捻起手中的佛珠,仿佛早已看穿他的把戏。

    “唉……”米禽牧北无奈地叹口气,“好吧,其实,我想了解佛学,的确是有世俗的目的,虽然……不便说明具体原因。”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你只需要知道,此事关系到大夏国运,更关系到我的性命。”

    玄泽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的米禽牧北,簇眉问道:“你究竟在跟什么人打交道?”

    米禽牧北淡淡一笑,“自然是位高权重,又极其危险之人。”

    玄泽没有多问,再次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这顽劣的外甥非要一次次往阿鼻地狱里闯,自己又如之奈何?

    “拿上我的佛牌,去藏经阁找你想要的书吧。”良久,他才缓缓说道。

    “多谢方丈大师!”米禽牧北欣然道,“那些经书,我看完后一定完璧归赵,一个字都不会少!”

    ***

    这日晌午,没藏黑云带着三岁的李谅祚从朝堂回到寝宫龙霄殿。她安顿好犯困的小皇帝后,百无聊赖地呆在殿中,又开始寻思该找什么借口把梁怀宁召来单独相见。梁怀宁刚死了侍妾不久,对她一定还心存芥蒂,不能逼得太紧,只能徐徐图之。

    就在这时,内侍来报,梁怀宁在宫外请求觐见。

    他竟然主动来找自己?

    没藏黑云喜出望外,连忙命内侍把他直接带到寝宫来。本来按照规矩,外臣是不能进入后宫的,更别说没有官职的庶民,可没藏黑云哪管得了那么多,这次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米禽牧北被带入龙霄殿,却发现殿内空空荡荡,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香炉里点着芬芳沁人的熏烟,闻上一口就叫人飘飘欲仙。

    呵,又是这种把戏。

    曾经两次中招,这一回,怎么可能不有备而来?宁神定气的药自然是没少吃。

    “草民梁怀宁参见太后。”他在大殿的帷幔外躬身拜道。

    “进来。”帷幔后传来没藏黑云略显慵懒的声音。

    米禽牧北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却见层层白纱尽头,没藏黑云衣着清凉,坐在一方矮榻上,榻中的雕龙茶几上摆着茶水瓜果。

    “草民给太后请安。”米禽牧北又拜道。

    “过来,陪本宫坐坐。”没藏黑云手里端着一杯茶,用眼神指了指矮榻另一侧。

    “草民不敢。”米禽牧北站着不动,又道,“草民请求觐见,是有……”

    “本宫让你坐,你就坐。”没藏黑云打断他,“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先陪本宫喝杯茶,聊会儿天。”

    “遵命。”米禽牧北只好应声,诚惶诚恐地走到榻前坐下。

    “这些日子,梁先生又成了一个人,是不是倍感寂寞?”没藏黑云推过来一杯茶,眼波流转偷偷看向他。

    “多谢太后关心,我……还好……”米禽牧北低下头,显得十分局促。

    没藏黑云咯咯一笑,“先生不必拘谨。现在这殿中只有本宫与先生二人,先生可以畅所欲言,与本宫坦诚相见。”她提着裙摆站起来,走向米禽牧北,“其实,本宫理解你,因为本宫也跟你一样。”

    “草民岂敢与太后相提并论?”米禽牧北赶紧也站起来,躬身道,“不瞒太后,草民自知罪业在身,所以近日正潜心研读佛法,以求一时心安。”

    “哦,没想到先生竟有心于佛学。”没藏黑云有些意外,却又调侃道,“莫非先生经此丧妾之痛,终于看破红尘,想遁入空门了?”

    “太后误会,梁某绝无此意!”米禽牧北赶紧解释道。

    没藏黑云却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若真想出家,可以先去戒坛寺。等承天寺建成,本宫就让你做住持,如何?”

    好个没藏黑云,竟想如法炮制当年元昊将她养于宫外的手段,连出家当和尚都不放过!

    “太后,梁某真的不是想出家为僧。”米禽牧北故作委屈地苦笑道,“只是对佛法有些兴趣,聊作慰藉罢了。”

    “那梁先生还真是找对人了。”没藏黑云得意地一挥袖,拉长声音说道,“本宫当年在戒坛寺修行,可也是开坛讲经的大师。”

    “没藏大师位尊道高,草民只配仰望。”米禽牧北立刻恭维道。

    “梁先生要是感兴趣,”没藏黑云靠近一步,拉起他的一只手,“本大师可以单独与你一人讲经,如何?”

    说完,她竟将米禽牧北的手按在自己纤细的侧腰上,眼中媚态丛生,极尽挑逗之能。

    米禽牧北尝试挣脱未果,只能僵直着身子,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道:“那真是巧了,草民身上正好有一本经书,想要献与太后。”

    “是吗?我瞧瞧。”没藏黑云二话不说,就把手伸进他的衣襟里,放肆地摸索,没想到,还真掏出了一本小册子。“这是什么?”她把那本经书拿在手里,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本书纸张发黄,看上去有些年代,上面是手抄的汉文小楷,书名处写着“白马经”三个字。

    “《白马经》?”没藏黑云好奇起来,“佛经典籍本宫读了不少,还从未见过这本。”

    米禽牧北已经趁她取走书的时候退开一步,飞快地把衣襟重新理好,这才不紧不慢地答道:“太后一定知道鸠摩罗什大师吧?”

    “那是自然。”没藏黑云脱口答道,“你我都是凉州人,怎会不知这位译经无数弘扬佛法的高僧?他的舌舍利就安葬在凉州鸠摩罗什寺的佛塔之下。”

    “太后所言极是。”米禽牧北点点头,继续道,“相传前秦时,罗什大师从龟兹国前来中原传扬佛法,途径沙洲普光寺,所骑白马突然倒地一病不起。当晚,他梦见那白马对他口吐人言,说自己是上界神驹,奉佛祖之命助他东行传经,如今大师已入阳关,从此一片坦途,自己职责已尽,即将超脱归去,说完便化作一道白光。罗什大师随即被一阵马嘶惊醒,忽闻有人来报,白马已逝。大师感慨万千,便将白马就地安葬,并修建九层宝塔祭奠,就是现在沙洲的白马塔。”

    没藏黑云耐心听完,对他的佛学见识有些刮目相看,道:“你对佛家典故倒是熟悉。”

    米禽牧北低眉一笑,“那太后可知,罗什大师在修塔的时候,还著了一部经书,便是这本《白马经》?”

    “哦?”没藏黑云盯着手里的册子,变得窘迫起来。自己曾经装模作样地讲过经,号称没藏大师,竟然连大名鼎鼎的鸠摩罗什所著的经书都不知道,在梁怀宁面前丢这么大个脸。

    正尴尬着,却听米禽牧北说道:“这本经书,草民以前也只有耳闻,从未亲睹。可就在不久前,一位回鹘游僧路过,将此经书赠予草民,说是大夏国运已到转机之时,要借草民之手促成机缘,此经便是关键。草民不敢怠慢,这才潜心研习佛法,试图参透此经要义。如今有些感悟,特来将经书献与太后,以兹讨教。”

    “竟是如此?”没藏黑云惊讶地打开那本经书,坐下来有模有样地翻阅起来。过了好一阵,才笑着说道:“本宫想起来了,以前其实听说过这本《白马经》。此经用词古典,佛理深奥,确是出自鸠摩罗什大师之手。今日有缘一见,实乃幸事。”

    米禽牧北立刻颔首奉承道:“太后慧眼识珠,更是佛法之幸,大夏之幸。”

    “只是这本经书更像是罗什大师修建佛塔的心得,跟大夏国运又有什么关系呢?”没藏黑云问道。

    “太后不正要开始修塔建寺吗?”米禽牧北恭敬地答道,“草民思来想去,终于悟出,《白马经》现世,或许正是佛祖要帮助太后圆满功德,护佑大夏千秋基业。太后何不效仿鸠摩罗什大师,遵从他的指教修建承天寺?”

    “有道理啊。”没藏黑云恍然大悟,“这本经书确实来得及时。那依罗什大师所言,本宫当如何主持承天寺的修建?”

    “回太后,”米禽牧北正襟而立,“《白马经》中所提,寺院与佛塔的规格,分为若干等,规格越高,对主建之人的要求也越高。若是帝王修建皇家寺院,当造十三层佛塔,请舍利与佛经供于地宫,最重要的是,帝王本人,从动土之日起,需行五戒,累日不断,直至佛寺竣工,方可使功德圆满。若帝王年幼无法行戒,当由其母代之。”

    “啊?”没藏黑云瞪大了眼,“日日五戒,直至竣工?本宫……非这样不可吗……”

    大乘佛教的“五戒”,乃修行之人最基本的戒律,即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佛塔寺庙一修就要好几年,如果按照这个说法,没藏黑云这几年都得恪守这些清规戒律,那就没法肆意享乐了。

    “一定要如此。”米禽牧北说得十分笃定,“经书中特意警告,如若犯戒,塔寺落成之日,非但不能为国祈福,反而会让冤魂怨灵反噬,轻可损害帝王身家性命,重可危机江山社稷,尤其是在大灾战乱之后。如此一来,修塔建寺便只是劳民伤财的妄举,徒增罪业。”

    “冤魂怨灵反噬……”这话听得没藏黑云心底一颤。她最早产生修建佛寺的想法,正是因为忌惮宁令哥的冤魂。本来去年都已选好址,准备破土动工了,却因大辽来犯,夏国陷入战乱,只得暂停。所有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她,严守戒律虔心修寺是唯一的出路。

    米禽牧北见她惶惶不定,趁势说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却依旧战乱不断,政权更迭频繁,皆因那些帝王修寺建塔时都没有遵从罗什大师之教,虔心斋戒,以净佛法。太后一定不想看到大夏也落入这样的乱局吧?”

    “别说了!”没藏黑云胆寒道,“修建承天寺,本就是为了给君上祈福。本宫怎能留一个乱世给他?”

    她抬头看向满眼诚挚的米禽牧北,端直而立有如磐石。奇怪,自己明明在熏香里加了□□,他进来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他真的因为受佛法熏陶,定力强大至此?

    看来,是自己格局太小了。梁怀宁定是真心在替君上替夏国考虑,自己却只想着一时之乐。反正现在他也不会有别的女人,自己多等几年又何妨?

    “本宫决定了,”她坐直身子,郑重说道,“从即日起,本宫会严守五戒,虔心清修,为承天寺净法正业。”

    米禽牧北立刻跪地拜道:“太后以身作则,躬身侍佛,真是功德无量!草民替大夏百姓,叩谢太后!”

    没藏黑云不自然地拉扯一下嘴角,又道:“梁先生,你献经书有功,又熟悉佛法,本宫就任命你为督查使,负责监管承天寺的修建事宜,如何?”

    “太后有此重托,草民实在受宠若惊!”米禽牧北故作激动,随即改口道,“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辱使命,确保承天寺圆满完工,护佑大夏千秋万代!”

    没想到,自己伪造一部经书,只是想骗没藏黑云戒色,竟还能谋得这样一份美差。督查使只是个小官职,不会引起没藏讹庞的忌惮,但修建寺院牵扯甚广,又涉及万民笃信的佛教,正适合在朝堂民间打下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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