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便有一人快马加鞭策至许府门前。

    叩门声将斜倚着打盹儿的小厮惊醒,小厮睡眼惺忪地抬了木栓,开了条缝儿。

    “兄台有何事?”

    那人从怀中抽出信件,塞到小厮手中:“京中来信,速速呈予许公子之手,切莫耽搁!”

    小厮认清了来人为信使,慌忙推开大门,可那人却仍有差事,不等小厮出来便又驾马远去。

    许芷在屋内窝了好几日,膝盖上的酸痛方才解了些,沈明也不与她走近,二人几日都见不上一面。今晨起来,她本想叫七乐端来早膳,可想着沈明初来府上,怕是多有不习惯,便不再贪睡,拖着疲惫的身子晨起梳洗,想趁着早膳看看沈明。

    谁知刚出院门,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许英。

    许芷本以为是误了用膳时辰,可见许英略有慌张的模样,便敛了笑颜,正色道:“哥哥,可是有何要事?”

    许英手中拿着信件,道:“正巧撞上了,我去给宜恩兄送封信,阿芷同我来,我们边走边说。”

    “是爹娘来信了?”许芷快步跟上。

    “是,信中说已给方府去信,李先生讲学之事全权由其置办,许家不再干涉。”许英开口,又不想许芷多想,接着解释道:“爹娘此举自有其缘由,既愿让沈明上门,便不会是因为他,阿芷莫要放在心上。”

    许芷点头,既父母开口,定有他们的道理,她决计不会因此使小性子。

    只是哥哥断不会只因此事便如此匆忙,果不其然,许英犹豫片刻,开口:“还有……”

    见许英心急火燎却有口难言的样子,许芷心下明白了几分。

    “是又要去打仗了?”

    许英点头:“没错,如今南方战事吃紧,衡石战况胶着,吴将军怕是轻易无法取胜,陛下命爹娘即刻带军向南,现下应当已经出发了。”

    “哥哥呢?哥哥也要走吗?”

    许英轻叹一声,已近东院,见到了立在院门下的阿青阿翎。

    许芷实在不愿叫旁人看去了她这狼狈样,可却忍不住难过,只得偏头避开。

    聂木斐出了门正欲去膳厅,打眼便看到许英手上捏的信件,问:“祐然兄,是京中来信?”

    “是,有宜恩兄一封。”许英将信递给聂木斐,聂木斐偏头看到站在许英身后的许芷,见她埋着头不讲话,聂木斐凑到许英身前低声道:“是要去打仗了?”

    许英面色无奈地点了头,聂木斐不好再多言,拆开了信封。

    匆匆念过,聂木斐道:“是尚大人来信,叫我即日启程进京,上令翰林院重修史籍,过几日便要开始,大人想我尽量赶上。”

    “好,有需要的细软便直接找周管事拿,宜恩兄此去京中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许英伸手拍拍聂木斐肩头,有些不舍。

    “有缘必会再见,宜恩在京师待祐然兄凯旋。”聂木斐右手按按许英放在他肩上的手,对许英能打胜仗一事坚信不疑。

    许英摇头道:“家父家母定能旗开得胜,我便不去了。”

    他仍记得许芷病中惊厥之时心中的懊悔与后怕,父母每离家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自己若再去了,家中无人照看妹妹,若是再有什么事,只怕是后悔都来不及了。既当初应了母亲,便不该留她一人。

    许芷闻言抬眼看他,哥哥如此说她没有料到,一时间鼻头发酸,她虽不舍,却又不愿成了许府的拖累。

    “哥哥……我并非……”

    正当时,叶盈峰与沈明从院外走来,许芷担心自己多说又要掉泪,便噤了声。

    许英见二人走来,便将事情同他们大致讲了。

    沈明闻言看向许芷,见她闷着脑袋一言不发,想来是不舍得哥哥离开。

    贺淳安同宋瑞昌听了响动,也从屋内出来,许英道:“既都还尚未用早膳,便去膳厅,一同再说说。”

    许芷没了胃口,本想直接回院子,却见沈明放慢了步子,悄悄挪到她身边,伸手塞给她一包栗子酥。

    她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照顾自己的稚嫩少年,心中有些感动。

    “晨起遇上良满兄,叫我同他一道去买些点心,正巧是到贾记,便给许小姐带了一包。”沈明解释。

    “沈明,谢谢你。”许芷笑道,“本不打算吃东西的,既有栗子酥,我便回房享用了。”

    说罢也未同许英多言,垂眼离开了。

    用膳时,许英交代了信件所述,聂木斐也表明自己即刻便会动身上京。

    贺淳安将碗中米粥一饮而尽,道:“宜恩兄至青州原是为听李先生讲学,如今先生要来,你却要走了。”

    聂木斐有些惋惜,却也轻笑:“有缘便不怕晚,等将来在朝堂相见,定与各位同聚,到时各位均是李先生门生,我若有幸听各位谈个只言片语,也算是先生半个门生了。”

    几人闻言笑了,许英道:“明日我便去拜访方先生,问问学堂设在哪里。”

    “那仗呢,祐然兄不去打了?”贺淳安心直口快,他方才见许家阿妹低落,如今知晓来信,才明白缘由。

    沈明原在吃粥,听贺淳安开口便也抬眼看向许英。

    许英轻叹,却说不出什么。

    饭后,许英在妹妹院前探头张望,只看见了七乐一人在院内浇花。

    “七乐,你家小小姐呢?”

    “方才小小姐说去找少爷,现下许在少爷房里呢。”

    许英点头,步子却有些忐忑。

    他自小不喜读书,每捧着书籍便头昏脑胀,到了练武场操练两天两夜都精神十足,那时他便知晓,自己生来便是要随父母带兵打仗的,唯有在战场上手握长枪,守卫黎明苍生之时,方才感知到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

    只是妹妹年幼,若置她于不顾……

    许英踌躇着,本不到半炷香的路被他生生拖了许久才到。

    行至院外,许英见着福伶从外边走来,伸手将他招至身前。

    “阿芷在里面?”他低头看见福伶手里拿着双短靴,疑惑道:“拿着这做什么?”

    福伶道:“小姐在为少爷收拾细软,知南边惯是阴雨连绵,便叫福伶去裁缝铺取了早就定的厚靴,也给老爷和夫人备了。”

    福伶转身,身后果真背着包裹。

    “收拾细软?这……”

    接过棉靴,靴内以银狐毛细密缝制,厚度是北边不常见的,许英触慰良久,一时鼻头酸涩。

    屋门开着,许英走近了,看到妹妹正手捧一双护膝轻抚着,听见门口响动,才抬起头来。

    “哥哥,”许芷起身,将护膝放到桌上铺展的方巾内,又接过福伶递来的衣物,一并归置了进去,“过了江便冷了,记得换上厚衣,这护膝是我这些天连夜缝制,给爹娘也备着,劳烦哥哥一并送去。”

    许英顷刻眼眶便红了,妹妹娇生惯养,何时做过针线活。见妹妹如此勉强自己,许英不忍,上前道:“阿芷,若你不愿,我便不去了。”

    许芷身形一滞,她复又拢拢衣物,方才转身看向哥哥,面上却带着许英未曾料到的平静之色。

    她将许英引至椅边,待许英坐下后,蹲着将他的鞋子取下,又将刚取来的棉靴套了上去。

    许芷笑道:“正正好,不枉我偷量了尺寸。”

    摘下棉鞋后,许芷将其放于包袱内,而后坐到了许英身边。

    许英见她坐定,忙开口道:“阿芷,我已承诺娘亲,要留在家中好好陪着你,你放心,哥哥定不会离开你。”

    “哥哥,阿芷知上阵杀敌守卫黎明乃哥哥夙愿,若是只因小家便弃于不顾,那便是阿芷不懂事了。”许芷道。

    “可……”

    “哥哥莫再多言,我虽不似阿娘可以与父兄比肩而战,却也绝不会成为许将军府拖累。若哥哥真因我而荒废武业,那我便成许家罪人了。”许芷不等许英开口便打断,随即道:

    “护膝与衣物我点灯熬了几宿才备好,若哥哥不能好好交到爹娘手上,我绝不轻饶。”

    说着还攥了攥拳,许英失笑,显然震慑力略有不足。

    “既阿芷允了,那我便即日出发,阿芷放心,东西我定送到,顺带再给你挣个战功归来。”

    见许英一扫沉闷,许芷也笑了。

    她心中是有不舍,却正如方才所言,若是自己重来一次,只能靠着逼迫亲人放弃心中抱负,才能保其性命的话,那又与直接断其生路有何分别。

    虽许英道军中补给充足,许芷却仍不放心,外用内服之类药包一应俱全,统统塞到了包袱中,还唠叨了许多,要他一定小心右膝受伤,许英不明所以,然也照单全收了。

    许芷提及此事时,无他,只上一世哥哥首战虽告捷,腿上却落下了毛病,雨雪天总疼痛难忍,要叫郎中来施针才能缓解片刻,于是在军中便总是上一刻军医尚在施针,下一刻许英便要拔针上战场了。

    如今为哥哥缝了内藏软甲的护膝,又多加提醒,想来可以帮其规避。

    二人又对谈许久,方听福伶敲门来报,原是方老爷派来的小厮,请许家兄妹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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