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俊俏公子时,苏冉没想过他竟是别家的童养婿,知晓他是别家童养婿时,苏冉也没有想过竟会同他未来大夫人同桌吃饭,吃的还是大肉包子。

    苏冉坐在周瑶雨身边,只觉如芒刺背,时不时调整坐姿。

    许芷原在同沈明讲笑,见苏冉有些怯生,便将沈明买来的点心推到桌子正中:“我自小爱吃,不知苏小姐口味,请苏小姐尝尝。”

    而后又补了一句:“是栗子酥。”

    苏冉心道那公子买时我就在旁边,当然知晓这是栗子酥。

    “多谢许小姐。”惦记了将军府上的人,虽说不知者无罪,可苏冉到底觉得心虚,只垂着眼道了谢。

    见苏冉不动,许芷抬手夹了一块放到苏冉盘中。

    周瑶雨轻笑,向着许芷开口:“她本不是怕生的性子,可能路上乏了,才没精打采的。”说罢为苏冉拿起筷子,“小时候你也说栗子酥好吃,吃吃看,同儿时还一不一样?”

    一路舟车劳顿,现下确实也有些饿,苏冉拿起筷子轻咬一口,果真酥而不腻十分好吃。一个下肚后,她又夹了一块,余下几人也都动了筷子。

    沈明看为许小姐买来的栗子酥扒了油纸躺在那里任人宰割,担心不够许小姐吃,抬了筷子,也夹一块放到许芷盘中,思虑片刻,又夹了一块。

    李欣儿将沈明动作看在眼里,夹起一块左右细致看过,揶揄道:“如此宝贝,倒是有些不敢轻易吃了。”

    “早日今日能遇见你们,便多买些。”许芷笑笑,知她在打趣,不咸不淡算是回应。

    苏冉在一旁愣怔,这童养赘婿看着忠心不二,难道是因年纪小便被接到府上,才能如此体贴可人吗?念及此,苏冉捶地,如今再想让爹爹养个也为时已晚了。

    几杯暖酒下肚,见苏冉不似方才一般寡言,许芷问道:“苏小姐此番前来青州,是为探亲?”

    苏冉果真醉了些,倒也不避讳,直言道:“娘亲托我来看看舅舅,顺道……去宝山寺求缘。”

    说罢自己乐呵呵笑了,许芷看她有趣,接着问:“去哪座庙,求什么缘?”

    红晕染上苏冉双颊,答案不言自明,她轻抿口甜酒,答:“去崇善寺,求姻缘。”

    闻言,周瑶雨同李欣儿笑得开怀,许芷面上带笑,却不动声色同沈明交换了眼神。

    “求姻缘当属宝山主寺的月老庙最为灵验,苏小姐为何偏要去一间小庙呢?”许芷开口问道。

    “月老庙是要去的,崇善寺也定要去。我娘亲曾在崇善寺上过香,只是身子却每况愈下,再经不起舟车劳顿,这才叫我来替她还愿。”

    闻言,许芷不好再说什么,只叫她去时结伴而行。

    饭后,周瑶雨和李欣儿拉着有些醉意苏冉回了府,许芷同沈明则向文津巷口走去,打算再买些糕点。

    二人走在长街,秋风乍起,将许芷裙摆吹得翻飞,明黄发带扫过沈明肩头,他抬脚走至风来一侧。

    许芷侧头看向沈明,自那日后已近三载,当初不及她高的小少年,如今还得她踮脚才能勉强平视他的肩头。

    许芷踏在青石板街,日影晃动,像极了启原十七年崇善寺外那夜。

    刀光晃眼,许芷耳听异动,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支羽箭破空,直刺那僧人喉间。

    血溅当场,几滴洒在许芷脸上,她登时清明。

    知是援兵到了,许芷翻身,将沈明一并拉起,二人朝着箭来的方向跑去。

    接着是更多的箭破空而来,将再追来的僧人同二人隔开。

    前方星星点点的火光为二人指了生路,一队提着灯笼的人马也向二人策马奔来,走近了,许芷辨得领头人,回身看向沈明:“得救了!”

    身后之人冲上前去,领头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在许芷前:“卑职来迟,望小姐责罚。”

    沈明这才知道,成日里跟在他身边教他习武之人,竟是曾率几万战士出生入死的教头程翎。

    这几日他不过去解决了几个常在许府周边的眼线,没成想竟让小姐遭遇此等大事,程翎叹气,知小姐素来心肠软,心定了明日需自领责罚。

    许芷将程翎扶起,道:“来了便好,阿翎哥,这些和尚好厉害,你们小心些。”

    程翎点头,起身再看时,带来的暗卫回身,那群和尚竟已经没了踪影,只剩地上几具尸体尚有余温。

    “一群鼠辈!小姐放心,今日卑职便烧了这寺,以绝后患!”

    许芷心知不妥,可未等她开口,便有人自山坡驾马而来。

    程翎引弓搭箭,待那人近了,许芷却按下他的手腕。

    原是张知州,因他不懂骑术,才叫守卫驾马带他前来。

    “张大人,你怎在此?”许芷上前,将张匡从马上扶下,不等站稳,张匡急道:“许小姐,张某一事相求,万望许小姐莫要推辞。”

    许芷同沈程二人对视,面上皆为疑惑。

    “大人言重了,若许芷帮得上忙,便一定要帮的。”

    闻言,张匡深深一揖,道:“望许小姐不再追究崇善寺之事。”

    “你!”

    程翎勃然大怒,沈明也不由蹙眉,许芷心下疑惑,道:“晚辈可以答应,只是个中缘由,希望张大人能坦言相告,叫我死也死得明白些。”

    张匡只抚着白胡叹气。

    小姐有命,几个出身许家军的暗卫只得偃旗息鼓,程翎提刀走在马车一边,车内许芷、沈明和张匡相对而坐。

    张匡兀自几番叹气,终是在许芷耳朵长茧前开了口。

    “许小姐,其实张某早已察觉崇善寺有异。”

    闻言许芷同沈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蹙了眉,既已察觉有异,为何不派人去查,还要阻止他们。

    “此事事关重大,根系庞杂,绝非将其毁尸灭迹便能根除,可现下还不是广而告之的时候,许小姐,若你信张某,便将此事交由张某处理,今日事发突然,往后再不会让小姐遇险。”

    见许芷仍将信将疑,张匡叹气,开口道:“张某无法全盘托出,便只告诉二位一事,崇善寺的账册,是有问题的。”

    果真是账册之事,沈明抬眼看向张匡,后者继续道:“崇善寺体量不大,香火钱也上得少,这本没什么,可几月前我府里的下属按例查账时发现税赋有异,尚未来得及通报便在夜里被暗杀,凶手连夜纵火,将一切痕迹掩去,若非他死前察觉,誊抄了一本秘密着人给我送来,怕是要这么白白死去了。”

    沈明蹙眉,直觉不对,未来得及通报便被杀害,定是身边有人,可若是身边有人,又怎会由着他将誊抄本送至知州手中。

    可崇善寺此番差点害了许小姐,便定非友,送誊抄本之人既想借张大人之手彻查崇善寺,于他们而言便不见得是敌人了。

    许芷点点头,她想提慧念师父,却想到慧念身份不明,担心无意间暴露,思索一番,开口问:“三日后,谁要上崇善寺?”

    “是新任大理寺卿来还愿,花大人幼时曾受寺中僧人恩惠,只是那位僧人已作古,没能亲眼见他上任。”张大人道,“花大人立春之时便已定下,应与此事并无瓜葛,许小姐何故提及此事?”

    许芷摇头不再言语,张匡接着道:“于是我便派人守着崇善寺,只是越查越没有尽头,像个无底洞似的,如今若是在庙内大动干戈,怕是会打草惊蛇,那样怕是要功亏一篑。”

    “张大人,我明白了,此事由您做主。”

    税赋本便是知州之务,且许家素日只问行军打仗,不参旁事,许芷于是点头应下。沈明也未多言,张知州接连道谢,不忘叮嘱二人千万保守秘密。

    马车行至许府门前,二人一道下马作别了张知州。

    许芷同沈明立在门前相顾无言,心里却念着同一件事:

    如何才能留下?

    许芷见沈明浑身大大小小全是伤口,僧帽还结结实实扣在头上,心中酸楚,实在不愿让他一人再回禄山书院。今日一遭,沈明则再不放心离许小姐太远,一心想再住回别院,守在她身边,哪怕遭人非议,他也不惧。

    程翎见往日黏在一处的两个人沉默良久,倒有些尴尬,迟疑开口:

    “不如……请沈公子进府坐坐?”

    “好。”

    “好!”

    程翎话音方落,二人便仿佛商量好似的异口同声。

    程翎:“……”

    方才坐上张匡马车时程翎已差人给信,知晓小姐无事后府上众人方才睡下,此时万籁俱寂,程翎备好了药箱,许芷跟他到了东边别院,见沈明敞着门坐在桌前。

    “阿翎哥,我想先同沈明讲几句话。”

    程翎闻言点头,将药箱递给许芷,带上门后屏息立在墙根。

    许芷将药箱放在桌前,轻叹口气:“沈明,你呀,为何不多爱惜自己些。”

    见沈明垂头不语,她取出药粉,抬起沈明臂膀,想着分散些沈明的注意能可疼些,便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柜后有暗室的?”

    “那屋脚下风来得怪。”

    沈明不愿许芷担心,上药时连眉都未蹙分毫。

    面前少年隐忍,见他仍带着僧帽,许芷又红了眼眶,如此细致聪慧之人,若要避开朝堂争斗想必不是难事,却为何总要因她受苦。

    见许芷良久没有动静,沈明垂头,将僧帽轻轻拉下,原本乌发如今七零八落躺在头顶,长长短短胡乱散落着。

    他拉过许芷,将早备好的薄刀片放入她手中:“许小姐,劳烦你。”

    许芷含泪点了头,稳稳不住微颤的手,借着烛光,为沈明将乱发一并削尽了。

    直至去年年根,沈明头发才能将将束起。许芷抬眼,便是走在身侧默默挡着风的沈明,乌发以淡黄发带高束着,碎发被风吹得凌乱。

    她心间愧疚,伸手轻扯沈明衣袖,沈明垂眼看来,见她眼圈发红,猜她是在想从前之事,于是慢慢停了脚步,低头看她。

    小人儿仍低头牵着他的袖口,小声道:“……沈明,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那便请小姐给在下买些酸枣糕罢。”

    沈明眼里带了笑意,不论许小姐是同情也好,愧疚也罢,只要叫他留在身边,他便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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