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杉三拿着信和物件寻木樛,在营中找了许久不曾看见,拉着流六问将军去哪了。

    “将军回府了,说是今日有东西送上门。”流六和崎七正在攀比兵书器法,答错一个罚十文钱。流六面前已经堆积成山,崎七眼眶含泪,撸起袖子言继续。

    杉三坐下沏茶旁观,时不时提点崎七几句。过了一会,杉三将信和物件系于腰上,骑马入夕揽境。那日为了手炉跑遍瑶台,好不容易找到店铺被告知没有货。木樛的名声响,掌柜巴结货一来给将军送上府,直到今日才送来。

    杉三入府,见云一睡在屋顶,他高声问:“将军在哪?”

    “在惜颜居。”云一坐起,右腿弯曲左腿踏于瓦片,手肘抵在右腿膝盖。他未束发,风吹撩起长发,眼眸光点斑驳,风流孤傲。

    云一晃脚,“你该在军营,怎么来这?”

    杉三拿出信,挑逗云一,“夫人来信了,还是三封。且…”杉三故作神秘,云一被吊起胃口,轻巧落地,“且什么?”

    杉三扬起嘴角,推开云一,“不告诉你,我找将军去了。”

    看着杉三远去的背影,云一气急败坏,转眼爬上树睡觉。

    木樛拆开信,半晌从椅上弹起来,在房中走走停停。平安符接过的一瞬就系于腰带,他一手拿着信一手抚摸平安符,怜爱温柔地笑。

    “见字如面。将军对我了解,我对将军知之甚少,是我的过错。将军可否将喜欢的事物告知我,我好回礼。绣了枚平安符,望将军平安。”

    “展信颜。久九我已安顿好,将军放心。我病已好,将军勿忧。将军何日回京,若那日不冷我去城门处等。”

    杉三候在一旁,沉默不语。木樛将信递给杉三,骄傲自豪昂起头,“小颜写的,你看这句,她要等我归京。你看那句,她希望我平安,还有…”

    木樛讲起来滔滔不绝,见杉三面无表情,不悦轻问:“为何不笑?”

    “哈…哈…哈…”杉三一个字一个字向外挤。

    “还给我绣了平安府,杉三,你看,我夫人手艺多好,这是全謇国最好的平安符了,宫中绣花堂都比不上。”

    杉三嘴角抽了抽,点头,“将军说的对。”

    打开最后一封信,木樛困恼坐下,皲裂满茧的手轻叩桌面,随窗外被风吹摇的树叶一般上下。杉三拿起信,悚然一惊,果断出门捡石子扔于高空。次第,云一在杉三身后露出身影。

    “藏香阁?”木樛看向云一。

    木樛与祁庇颜订婚前将所有事都考虑在内,贵族高官乃至天潢贵胄都调查清楚。忧四和太二陪在夫人身边,他和崎七逛了逛京城,想有圣上顾全夫人,念及崎七年幼,青楼赌场之类的便没有仔细去查。云一自知死罪,跪地认罚。

    除非上战场,否则木樛不穿甲胄。他待下属亲切如兄关怀有佳,很少有苛刻无情之时。此刻云一跪地,木樛着素衣,翘腿靠背,漠然视之,凛然威严。

    “两种情况,一是圣上试探,那謇国无恙;二是有心之人布控,京中存异心者,相国位高权重我怕他首当其冲。”

    夕揽境原是謇国最为寒冷的边塞之地,往年未至小雪就已白羽纷飞,千树万树素裹月颜。而今年,小雪过去了好几日,夜不见弦月,昼不见暖阳。阴暗潮湿,风斜叶散,同木樛心绪一样不宁。盯着窗外,木樛记起几年前和祁庇颜初见的场景。

    寒冬腊月祁庇颜小脸埋入柳琉的狐裘,一双杏眼好似古井圆月润泽,轻眨荡起微澜。木樛仅见一眼就匆匆离去,此后见景赏月,都不如那日祁庇颜的眼眸。

    木樛陷入回忆,杉三和云一拱礼退下。出了惜颜居,云一和杉三调换职务,云一上马入营受军棍。

    伴随闷哼和冷汗,祁庇颜陡然惊醒。

    “夫人,别逞强。”鱼丽挑起车帘匆匆一瞥,“出了太阳还是冷,你的身子又不好。”

    久九默不作声,递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点祁庇颜的手指,祁庇颜失色接过,牵强一笑。祁庇颜头靠木壁,擦拭额头的冷汗。

    居然想起了幼时被人拿刀威胁的场景,冰寒的刀刃一寸寸刻入自己脖颈,身后人颤栗发抖,对着来人挥舞手中尖厉的匕首。“不可能…不可能…我考了四次…蹉跎岁月,我不可能没有上榜。”那人陷入癫狂,放声大笑,手中的力道又重几分。“凭什么…凭什么你能享受一切不必忧心科考和前程…我还要同你玩闹求你欢颜…”

    祁庇颜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闹,在梦中她的态度一直冷漠淡然,就像一具死尸,任其摆布。

    祁庇颜害怕陷入梦魇,她提起罗裙疾跑,推开看不清面相的侍从和婢女。仿佛陷入轮回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总会回到原地面对木讷的自己。而梦中的她,伸手冲向刀刃,鲜血溅洒,犹如雪中红梅。

    冰寒的血飞溅至祁庇颜全身,祁庇颜这才知晓,原来她在害怕,差点被杀,然后怯弱的逃避回忆。那人至不惑之年,从祁庇颜降生后一直陪伴左右,祁庇颜以为,自己和他早已是亲人。祁庇颜明白科举对于寒门的意义,所以她悲悯怜惜,渴望替卫理求得一个公平。她也讨厌背叛和利用,对于闻人昡曜,哭过两场算祭奠前尘,往后再无干系。

    “这是…居府。”车帘被撩起,祁庇颜探身,“还有多远?”

    太二和忧四回头,“一里路左右,夫人累了吗?”

    现在和科举有关的人有林蓼萧、居无垢、曾赋、辛遥、卫理和孟无意,曾赋在夕揽境,卫理已死,林蓼萧没有好的理由接触,既然居府离木府近,那走动走动也好。

    “停车。”祁庇颜叫住赶车的太二,“我们去见见司马。”

    太二勒紧缰绳,忧四纵身下车,曲臂接祁庇颜。

    居府大门紧闭,太二先行敲门。

    木门从里敞开,老仆低眉敛目,厚重的头发盖过了他的眼睛,声音古怪,看起来阴森可怖。

    忧四弯腰有礼,“司马可在家,美冀君前来拜见。”

    老仆蹙眉不解,哑声,“谁…拜见?”

    忧四欲高声被祁庇颜阻扰,祁庇颜上前解下腰间佩玉,交给老仆,“爷爷将这个给司马看,多谢。”

    老仆上下打量来人,颤巍巍退回府内闭门。祁庇颜一干人在外等待,凝结的水露顷刻间就打湿了祁庇颜的发,经风一吹,面赤耳红。祁庇颜习惯缩脖,眀眸善睐,双眉柳叶,朱唇被埋在狐毛中。

    鱼丽上车拿下手炉,一边搓祁庇颜手一边哈气,心疼道:“干嘛非得在外等,好歹请进去坐坐。冷不冷,小姐上车等。”

    祁庇颜空手出来揉鱼丽的头发,怜爱道:“不冷不冷。”

    久九蹲在墙边扯草,忧四和太二说笑,忽然门敞开,居无垢居然亲自来接。他面无波澜,素袍提着玉佩还与祁庇颜。祁庇颜和鱼丽福礼,起身时递给忧四眼神,忧四紧踹太二,同时拱手。

    “美冀君?”

    “司马不必惊讶,因夫君府离司马府近想来寒暄。初见怯生,未顾周全,司马见谅。”祁庇颜话说圆满。

    居无垢的视线本落在忧四身上,听闻祁庇的话才转移视线。目光所经之处如条滑腻阴冷的毒蛇爬过,寒颤不停。祁庇颜对他的眼神感到不适,她拢紧狐裘,端正身姿,无畏不惧迎接居无垢的窥伺。

    “美冀君请。”

    祁庇颜摇头,笑说:“等日后我备礼了再上门,今日招呼一声,还有事,告辞。”

    居无垢未置一词,鱼丽揽过祁庇颜上车,上车后,祁庇颜撩起车帘回头,“后会有期。”

    待马车渐行渐远,居无垢背手遥望。民间谣传祁庇颜是居于深闺少不更事的才女,祁安和柳琉又温柔敦厚,祁思乐一腔热忱,楚舒忧兰心蕙性,居无垢便信了这个传言。今日初见,说不上古怪但和自己所想不同。木樛居然留了三个侍卫在祁庇颜身边,传言木樛十分重视祁庇颜,这传言可信。

    居无垢信步入府,来到一处偏僻的柴房,移动木椅后出现一个暗室,居无垢下阶。暗室烛火明亮,依稀听到几人闲话,他们发现居无垢后立马停下了谈话。

    “美冀君怎么来这了?”

    “木府就在不远处。”居无垢洗净手。

    “没被她发现什么吧?”

    “没有。”居无垢拿过碾槽开始碾药。

    “药什么时候做好?”

    “快了。”

    那几人见居无垢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默默退出,最后一人上阶前,说:“你从未让主子失望过,希望这次也是。”

    居无垢漠然置之,醉心研磨。

    马车上的祁庇颜冷下脸,回忆居无垢周遭留存的药气,嗫嚅:“柴胡、吴茱萸、白术、乌头…”她蓦然掀开帘子,心焦问:“夕揽境可发生过时疫?”

    太二受惊手收力,车轮横刹,祁庇颜整个人撞在木板上。她吃痛蹙眉,缓慢撑起身,说:“有没有…”

    “有过,现在没有了。”忧四拉起祁庇颜,“营中有流六和崎七,他们一个擅长用毒一个医术高超,别说夕揽境,当年瑶台起疫病都是他们治好的。”

    祁庇颜听后放下心,喃喃,“那是哪?”

    “小姐怎么了?”鱼丽整理好祁庇颜的衣服。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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