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场围猎,目的就是为了击杀苏临。只是猎物没有来,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擒拿孟乔——说起来她似乎是横遭变故的那个倒霉蛋,可正是她欣然应下了这个局。

    当时她软磨硬泡,苏临都不肯松口。现如今她根本没有机会通风报信,为什么对方还是来了?

    苏临不仅来了,且来势汹汹。

    他根本没给丘摩耶喘息的机会,一掌印上后者胸口,步步紧逼,到第三掌时,丘摩耶已退出三丈开外,拼着一口气没提上来,与之硬碰硬对掌,霎时如天崩地裂,内力排山倒海震荡,逼得四周竹林倒伏。

    丘摩耶退后数步,气血翻涌。两个绝顶高手正面对战,没有哪一方能毫发无损,极大的可能是两败俱伤。但苏临仅仅足尖一顿,指尖拈起竹叶,头也没偏,下一瞬,径直割破尹昔京纤弱的脖颈!

    尹昔京捂着汩汩流血的大动脉,不敢相信眼前的景况。她甚至没在苏临手下过过一招,就被彻底压制,一如丘摩耶甫一出手,就令孟乔动弹不得。

    还是柳卿卿厉声惊呼,冲上来抱住状况外的徒弟。

    孟乔掩不住满眼的讶然,倒是丘摩耶露出滑稽神色,嗤笑出声:“苏二啊苏二,算我高看你了,先时我把你当可敬的对手,因为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心志坚定,认定的东西不以身外之物为转移。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为了别人自投罗网,变得这般软弱可欺。哈哈哈!似你这鬼样子,怎么敢妄想府主传位于你?”

    苏临淡淡道:“配不配当对手,不凭你的一面之词,凭真本事说话。”他周身散发寒人气息,幽深不可测,是从前未有过的。谢留芳只对上一眼,便如地府走一遭,拜见了阎王爷。苏临循着视线瞥了谢留芳一眼,后者下意识后退,缩到丘摩耶身后——谢留芳去追孟乔的神色,觑见她别开头。

    丘摩耶皱起眉头,拂尘悬空扫荡,画出太极两仪的形状,孟乔瞧见苏临飞身从她面前掠过,随即自己也双脚离地,被苏临提到一处远离战场的角落,他手无寸铁,以掌为剑,顷刻与宿敌丘摩耶交上手!

    不,无需刀刃,此时的苏临,就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丘摩耶警铃大作,距他们上一次交手已有月余,伤势不轻,他的情况自己清楚,对苏二的情况也再清楚不过。可眼下苏二没有受制于人,反而功力大涨,隐隐有压制之势。仅仅过了一月,他又倚仗自己的师门,修炼了什么武功秘籍?!

    难道这才是同归诀的真实威力?

    丘摩耶不及多想,集中十分精力应战。而胶着战场以外的谢留芳,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青龙使者还有心思观战,何不从旁协助,为丘道长掠阵。”谢留芳朝柳卿卿作揖,他早看出这女人是根墙头草,奉的是如意府大公子的命令,眼睛瞅的却是二公子苏临,干活不积极,就爱偷奸耍滑。

    柳卿卿嗔骂道:“谢少堂主好狠的心,我爱徒危在旦夕,亟需做师父的救治,你却令我冲锋陷阵,弃徒儿于不顾,我柳卿卿是坦荡荡的恶人,我的徒儿我罩着,干不出害自己人的事!”这番话掷地有声,尹昔京却攥住月望剑不放,眼睛灼灼盯着柳卿卿,完全不顾自己差点血流而死。做师父的气不过,掐住她百会穴把人捏晕了,二话不说传功渡气。

    谢留芳睨向远处奄奄一息的孟乔,有了主意,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带走就是,左右不能白跑一趟。

    孰料他刚萌生这个念头,下一瞬便被滔天巨浪似的气墙掀翻,他眼睁睁看着丘摩耶流弹一般向他炸来,人被裹挟着直直撞在竹节上。

    但下一秒,他又油然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原来谢留芳站立的地方,此时深深插入一枚竹叶,削掉了他右边鬓发,断发飘然落地。若是丘摩耶再慢上一寸,那么插入的就是他的头颅了。

    如意府的杀人魔头也太可怕了吧!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在黑吃黑的修罗场,实在不该有他打酱油的什么事。

    苏临落在两人一丈开外,袍袖猎猎作响,谢留芳双腿又是一软,对方一身血气,杀意汹汹,他浑身叫着快跑,却是动弹不得。

    丘摩耶转身离去,抛下冷冰冰一句:“少堂主还舍不得走,是准备送人头吗?”

    谢留芳惊悸未定,忙抄身赶上,少顷,柳卿卿匆匆带走了尹昔京。

    苏临没有追上去,笔直地伫立原地,良久,缓缓转身。

    孟乔抬眼看见苏临一步步向她走来。完全陌生的苏临,嗜血且残忍,嚼着血肉,不知怎的她联想起月夜下的孤狼,又响起传说中吸食人血铸就的邪剑。

    昔日一双剪水秋眸,满目皆红。

    孟乔不自觉退后一步,两人的距离却仍在拉近。她头一回见苏临大开杀戒,且招招狠戾杀意毕现,甫一出手就重创尹昔京,又险险要了谢留芳的性命,只怕他杀到兴头,连自己一块霍霍了。

    在两人相距不足一尺时,孟乔终于试探着唤道:“苏临?”

    苏临眼里渐渐显出几分清明。

    “我……”

    然而,孟乔还没松口气,苏临直挺挺往前倒了下去!

    最要命的是,孟乔猝不及防,气虚体弱,一口气没上来,仰面栽倒在地,脑壳“砰”地砸向地面,眼冒金星。

    堂堂七尺男儿的身板,尤其是一个昏迷不醒的成年男子的重量,可真是赛千钧啊……她本就断裂的肋骨雪上加霜,咯得慌,仿佛又内陷了一寸……

    好一阵儿,孟乔才喘过气来:“你别压着我……”

    她勉力用完好的一只手臂把苏临翻下去,搭上后者手腕。这一探,心就凉了半截,苏临不是真气凝滞或耗尽,相反,他体内似乎有数十股真气来回冲撞,紊乱混杂,现下主人身体冷冰冰的,脉象却燥热得随时都要反扑,冲破容器一般。

    这是大凶之兆。

    传说昔年老君山清微宗的一代掌门,为了效仿道门祖师爷张道陵羽化飞升,强行练功提升境界,因身体无法内化庞然真气,最终爆体而亡。

    所谓内力,归根到底是习武者一点一滴的积累,修炼愈久,丹田储蓄的内力就更深厚。若是追求短时间内提升功力,就好比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真气乱窜撞击容器,反噬己身。

    彻底失去意识的苏临静静阖着双眸,嘴唇苍白近乎透明,一副柔弱无害的模样,大概没人会把一刻钟前的煞神与之联系在一起。

    然而就在方才,孟乔以为必死无疑之际,这人毫无预兆地现身救了她,不惜强行提升功力,以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直接厥过去了。

    可现在伤的伤,残的残,她一点气劲都使不上了。

    丘摩耶随时会察出端倪,他要是折返,那就是一锅端,甚至不必谈什么反抗。

    孟乔叹了口气,从苏临身上搜刮了块干净手帕衔在嘴里,自己给自己接上手臂,又简单止住胸肋的血流。

    光是把苏临搀扶起来,孟乔就冷汗如雨了。依次尝试了背负、横抱、肩扛、搀扶等姿势,综合考虑自己的伤势,孟乔费劲吧啦把人拽到背上——如换做平时,便是肩膀各扛一个大汉,也能如履平地——到了现今的景况,就得一脚深一脚浅走回去。

    ……

    脚步声渐行渐远。

    步履很慢,苏临的呼吸变得绵长轻浅,均匀擦过孟乔的脸颊。当喧嚣退潮,周遭忽而宁静,连蚂蚁爬行的声响都窸窸窣窣,人就格外敏感,毛孔舒张着感受晚风的吹拂。

    还有肌肤冰凉的触感。

    一股奇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占满了孟乔的思绪,识海里,苏临屹立在竹林下的情景挥之不去,他的确是一柄淬炼锋芒的利剑,孟乔默默给这把剑又加了一个属性:易折。

    空旷破败的战场,只他一人茕茕孑立,一刹那,连风也萧索起来。

    背上的人微微睁动,孟乔扭头正见苏临将醒未醒,对方眼睫掀动,好似羽毛挠过她颈窝一般。

    孟乔:……

    痒意蔓延到了喉咙,她还是忍不住咳嗽两声,这下好了,苏临彻底醒了。

    他甚至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只指尖微微颤抖,继而失重一般落到孟乔背上。

    孟乔克制不住地扬起嘴角,但随即强行往下撇,她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看到苏临醒来的一刹那,一股疯狂的喜悦不由分说肆意蔓延,甚至没有经过思考,而是发自本能的。

    孟乔心中暗叫糟糕。

    苏临挣扎几下无果,恹恹地说:“孟乔,你先把我放下来。”

    孟乔哪里会放,虚张声势地骂了一句:“看来你蛮有自知之明的啊!我好像拖着一头牛在走。”

    苏临一不做二不休,扒拉她手脚,孟乔满不在意,虚弱的苏临手无缚鸡之力,制住他易如反掌,却忘了自己也是个伤患,拉扯中牵动了腰肋,疼得“嗷”了一声,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苏临更是以一种扑街的惨烈姿势滑了一段,两个人狼狈不堪,各啃了一嘴泥。

    孟乔扑上去:“你感觉如何?别是快死了吧!”

    苏临掣住她肩膀和腰肋,孟乔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倒把苏临逗笑了:“臭丫头,嘴比骨头还硬。”

    “还有心思开玩笑就是没死,”孟乔没好气说,“你这人好烦!”

    苏临埋头低低地笑,笑得肩膀都颤抖了。孟乔瞧他灰扑扑的跟个乞丐似的,又推他一把:“咱们两个趴在地上,活像要饭的。”

    “大晚上的,在这荒郊野岭讨饭也没人路过呐。”苏临竟顺势翻了个身,微眯起眼望向头顶的月色,月亮缩在他指间,“阿乔你看,今晚的月亮很圆。”

    皑皑清辉下,苏临凝望着天上月,孟乔侧眸望见他眼眸里也盛着一轮满月,心中有个问题呼之欲出,等她鼓起勇气将将开口,对方却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遮蔽了月色,她的眼前一片阴霾,那人朝她伸出手来。

    孟乔心念一动,在艰难爬起来时手上使劲,对方被沉沉一拽,但仅仅是闷哼了一声。借着这个动作,孟乔站稳身形,反客为主地搀扶着苏临。

    按照对方的脾气,没把她甩开,一定不是不想,而是虚弱到了极致,所有气力都用在走路上了。

    孟乔一瞬间失了追究的勇气。话是问不出口了,但嘴巴是不可能停的。

    “适才你好生厉害,把丘摩耶打得落花流水,实乃我生平第一次见识。”

    “那是自然,同归诀之威力正在于此,这下你还不愿拜入我师父门下?别人想学还没有门路呢。”

    “……怎的又提这个。”

    “……”

    “诶,我的月望剑落到尹昔京手里了。”

    苏临奇道:“落下就落下,你讲给我听有什么用?与我无干。”

    “苏公子!苏二哥!苏哥哥你是大好人呐!不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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