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春寒数日风。帝都的春似乎比往年都迟了些,冥芒暮雨,园林乍晴,冬去春来,朝暮之间寒意未曾褪尽,无风亦寒

    帝都繁闹的街道,不知何时多了一处府邸,清清雅雅的,与这闹市及不协调。路人经过总要驻足观望,俗世之中总要有些特别的,不若就显得孤寂了些。

    府外一定白轿稳稳落地,周身白色的流苏轻颤,轿门压低,轿帘轻启,素白的手上套着的玉扳,高雅玉冠束发,眉眼修长,一身白衣金丝滚边,不经意间一瞥,繁华失色,痴了路人

    他站在府邸门前,抬头盯着步府,偌大的门匾显得气派。他一回帝都,以施针换血之术将俊帝从病魔手中夺了回来,只有他知,治标不治本,根已枯朽,朽木易折。

    帝喜,亲封三品圭璧侯,皇后授意将公主离青洛指婚给了他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帝都从来不缺新谈资~

    人生最令人羡艳的际遇: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他似乎都占了!

    消息传到定远侯府的时候,尹闭月失手打翻了书桌上刚研好的墨,将展在桌上的宣纸浸黑,也沾了她素白的衣

    那纸上娟秀的小楷,写的正是《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此时也被染的看不清全句

    刚慌忙跑来告知消息的小婢,同尹闭月一样,红了眼眶,只能低低叹道:“小姐,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奴婢陪着你。”

    “皇后姑姑明明答应过我~她为什么骗我?”哀愁上脸,那眼里分明是不可置信!“他说过,志在悬壶,不受室,原来都是说说而已~他们都在骗我!”

    可是她找爷爷,爷爷却斥她不成体统,将她关了起来,让她思过,叫她忘记!

    尹闭月觉得后悔,为那时候满心满眼盼望回来的急切念想后悔,若是同他留在南方,离亲人虽远些,但仍是她敬重的尊长!如今却像卡在喉咙的鱼刺,吞咽不下,又吐不出来,无能为力

    回来,不过为的名正言顺~

    如今,一切都像笑话~她,就是个笑话!

    门外,每日送来新鲜的饭菜,隔日原封不动的又被端走,一连三日,滴水未进

    尹相来看过,来劝过,好赖话都说了一通,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唇角泛白,眼眶泛红,不吵也不闹,眼底一片清灰,失去了色彩,自然一个人也入不了眼

    除了浑浑噩噩,度日如年一般,眠浅易醒

    定远侯府的叹息声,一日胜过一日!

    第四日,他来了!那个于她昏醒之间,一直在心里徘徊的男子来了~入她眼的是一张淡静无极的脸,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她看着他,欣喜的内心如坠冰窖一般,惴惴不安,彻心凉扉

    他垂着眉,伸出三根玉指搭在她左手的脉上,温润的指腹让她震颤,眼皮抖动了下,那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此时,才能相见啊!究竟是谁狠?

    步绝尘端来了一碗蛋羹,将她扶坐起来,瓷白的勺舀了一勺递送到她的唇边,她直直的盯他,张口将蛋羹吞了下去

    立在一旁的小婢呜咽的哭出了声,原本坐在塌上的尹相也垫脚伸长了脖子望着,那一声长叹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最终他踱步走了出去,垂着背拱着手失了往日的神采!

    一勺接着一勺,只要他送到她的嘴边,她便张嘴将它吞下,直到碗见了底,他才起身准备将碗搁下

    她伸手拉了他的衣角,他没回头只低低道了一句:“我不走”

    她才松手,那一双眼一直随着他走的每一步

    她只哭,话也说不出来,大串大串的泪

    他皱眉,盯着她看,一边又一遍替她拭泪,良久才开口:“别哭~哭解决不了问题!以后遇事都不要再哭”

    这话虽然实在,但半点也暖不了人心

    他要娶别人,却让她不要哭!

    他和她隔了些距离,不近不远的看,眼里情愫暗生,甚至眼眶也泛红,仍是保持着咫尺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天涯一般的远

    无情对面是山河

    可,当真无情吗?

    她想起来他带她看漳州八景,在日暮归途下,眺望湖心之景,直至夕阳沉落;带她吃漳州天市最有烟火气的路摊

    路摊的老板同他开玩笑,他笑着都未辩驳,让她开心的整夜睡不着觉~

    朝碧霞,暮苍梧,当时她大抵觉得一辈子如此也不是不可以~

    她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毕竟他也从没有亲口承诺过什么,甚至他明里暗里说的话都叫她伤心

    人总是这样,但凡有一点甜,便想要的更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在碎玻璃渣里找糖吃,在不爱的言辞里拼命搜寻爱的痕迹,哪怕蛛丝马迹,立刻又坚定的自我麻痹

    日影渐斜,从南檐落到了西窗,红彤彤的一轮挂在西山之上

    这几个时辰,他们说的话寥寥无几,她同他说:你别丢下我!

    她想就当自己病了,病的厉害,病入膏肓,所以不顾一切,抛开了尊严,放下了面子,近乎哀求~

    大多时候四目相对,那时候她觉得,能这样伴着,看着也够了,只盼着日头走的慢些

    可惜,这世道,天公不作美,也不遂人愿,越是渴望什么便越是会失去什么~日落的很快,夜幕降临,步绝尘点了灯,将灯罩扣上

    她垂泪,许是哭的太久泪都干了,又或是看即便夜色,他却又安静的坐下令她心安,渐渐的她止了哭,只挨靠在椴木雕花的床沿上,闭目养神

    屋子安静的像是默契,他一有动劲,她便睁眼,确定他还在,她才放心的再次闭眼,她挺累的,但是她不敢睡,怕是梦,也怕一醒他就不见了,再也抓不住

    良久,他开了门,声音很轻,她仍是睁了眼,望着他的背,溶在月色里,也显孤寂。她的眼前又梦了一层雾,如真似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与勇气,她赤脚下了床:“别走,你别走”

    微风里,谁的叹息那么浅,淡淡的若有若无,终究烟消云散

    看她蜷曲的脚趾,他又一次于心不忍,放任自己沉沦,一遍又一遍的往后退让,他想还没到悬崖吗!?便可以再任性一次,将她打横抱起来,告诉她地上冷~

    将她重新放回了床上,掖好了被子,又坐回了先前的位置,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手,像哄孩子一般

    这样,也能让她莫名心安~手一停她便睁眼看,确定他还在,她就继续闭眼

    她睁眼了无数次,他叹了口气道:“我把此生的温柔都用在了今夜”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笑的有点苦涩,又像是要安慰她,尽量让自己笑的开心

    听完这句话,她更苦涩,又抛下泪来,也许这句话她能懂意思

    他想:不懂也罢~

    一夜枯坐,伴着她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她睁眼,发现他坐在床头,轻握着她的手,那看了无数遍仍是令人惊羡的长相,让她怔然

    她醒了,他没说话,她也没半分动劲,不敢动,因为此刻他正撑着手臂闭着眼睛

    她其实很想撑起来,亲一亲他的眉眼,他轻抿的不点也朱的薄唇

    这样的念头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按耐不住,她轻轻动了动,他已经有所感觉,但他垂眉闭着眼,仍然呼吸匀称

    直到他脸上覆上了一层阴影,她因紧张要不自觉捏紧的手心正握在他的手里,她鼻尖的气息温热呼在他的脸上

    他才睁开眼睛,此刻近在咫尺的深瞳倒映着彼此,一个惊讶,一个平静

    他说:“不能再任性了”

    也许觉得此刻气氛微妙,也许是他这句话让她清醒,又或许是她改变了主意,她撤了回去,速度很快

    他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说什么,她都能乖乖的做~最后,她在髻上簪了只钗,是那是上元节灯会之时他送她的

    她开心了很久~寻思觉得大概在他心里她也是不一样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的视线最终也落在了那只钗上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他们走了很久,各怀心思,彼此垂立静墨的手虽只隔了一指的距离,终究谁也没有握住谁

    就如同那层窗户纸,她即便一再的捅破,他也能在细微初现端倪之时又悄无声息的补上去!

    这样的小心翼翼,却又如斯残忍~

    从日出走到日落,他又带着她去醉仙楼,偿辛三娘子的醉生梦死,带他看了帝都最美的万家灯火

    在定远侯府,他仍是保持着一贯温润的态度,浅淡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他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浅显易懂,直白戳心,最满是希冀的祝福,最让人绝望

    她与他不过几步的距离,却让她生出咫尺天涯的感觉,几尺的距离生生站成了彼岸!

    他未顾身后的她如何反应,头也不回的离去,她追了两步,立在身后,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消失在拐角处的黑暗里

    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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