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憔悴

    三月里,便是暄风也刺骨。回去之后,慕玄就病了,赤炎知晓后,连宫里的御医都派了过去,三月大选他都不甚放在心上,甚至半开玩笑的让王喜替他过目,将王喜吓得呆在原地,躬身直道陛下这种玩笑开不得!

    他将所有送进宫的画卷摊开又合拢,最后没有耐心扔了满桌满地都是,还将帝江叫过来一起参考!帝江哪有这个性子看这些,捏着眉头并不说话

    选不出,便都收了!

    王喜拂尘一挥,刚要上前劝说,丞相这玩笑话~还未开口便看赤炎侧着头盯了王喜一眼,眉梢眼角带着些许笑意,让他去准备个投壶用的壶,最终以投壶的方式选出了10名佳丽,交给王喜前去宣旨,甚至看都没看是哪十个!

    皇帝纳妃比寻常人家娶妾还容易,宫里内监去大臣家搬个旨,纶音佛旨一接,人家还要伏地叩拜,感恩戴德,若是不愿意便是抗旨不尊,动则诛九族,抄家底~

    慕玄觉得:选妃就和强抢民女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当她听闻赤炎是这么选出后宫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居然如此草率

    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流逝,平静的叫人产生错觉!

    赤炎纳了后宫,没有立后

    慕卫夺了三座城池,没有继续

    东离也平静的一反常态,没有战争

    春猎入京的八大藩王留在了皇城,没有返回封地

    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庭中雨声不绝,将满园桃花打残,露空的院子里雨势如柱倒灌而下,激起地上一汪浑浊。慕玄撑着头,瞥了一眼眼底的琴,怔怔出神。

    贵如油的春雨,如今气势汹汹,击在伞上像是要将伞都戳破,雨幕如针阵嵌在天地这张帷幕上,帝江如画卷一般流淌在雨幕中,鲜活生动,夺目明亮~

    他臂里匣着一个木盒,正从拱门进来

    雨天束手束脚,心情也跟着糟糕起来

    琴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

    “今日雨大,不适合弹琴”

    他将包裹着油纸的琴放下,那是上等梧桐木辟出来的七弦琴!

    古有“四大名琴”,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

    可那琴,将四大名琴比了下去,帝江说那琴是他自己斫的琴弦~

    慕玄鼓着腮帮,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些许不可思议,掩藏了半分崇拜,惊叹道:“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看他的皮囊,高山之士,如雪晶莹

    如果他能收一收偶尔的坏脾气就好了!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优秀最美好的情郎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

    就像曾经的步绝尘,给过她同样的感觉

    是欣赏吧!

    慕玄摸了一把这个琴,又勾了勾琴弦,琴音浑厚华滋,似乎比她买的那把今下最好的琴师造的琴还要好

    “我还想要个抚琴的师父,要最好的那种”

    大家闺秀!大概都是会六艺的,礼乐射御书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能上道的大概也就棋艺了

    帝江斜了她一眼:“琴音”

    “不要~”她想学琴,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挑不出半点好,身无长物!另一方面是因为琴音,那骨子里生出的一点难耐作祟,那感觉大概是嫉妒

    也不知怎么联想到了妒妇这个词,她想自己会不会表现的太明显了,找不出理由不要!客观来说,琴音这个名字很贴切,她觉得琴音是目前唯一一个能与步绝尘放在一起相较的人

    “我想要个男的!”

    “不行~”

    她梗着脖子,同他对视,谁也不说话,周遭寂静,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彼此较劲

    同她计较显得失了身份,帝江一哂,手指抚了抚琴弦:“我教你”

    ……

    是夜,星光璀璨,侯府笼罩在月华之下,格外祥和!银月挂枝,小风缠绵,风转宫灯舞~

    “公子”

    嗯!他站在亭中,负手而立,披着月华,恍若错坠凡间的月神,他只望着皎皎明月,月华拉长的身影同这夜色溶在一起,如此相得益彰!

    “燕叔,你说他都要死了,我还该不该恨!他死了,我又该恨谁?”

    十八年前,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是这句话,不要哭,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哭,输了什么都可以再拿回来,只要活下去,活下去!

    “公子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晚,王府铺天盖地的血腥味,甬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只记得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血流满面的脸全是坚毅,同他一起盯着甬道外面惨烈的画面,捏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告诫:活下去,忘记这一切

    可是他记住了,记住府中上下三百多人惨死的命,记住了护他平安的千百条刀下亡魂,更是记住了他躲进了佛古寺里那个原本慈眉善目的方丈面露凶狠,眼里幽幽寒光像是苍原的狼,生生要把他活剥了的眼神

    那个老和尚浑身都是血,分不清是谁的,抓着他露出狰狞的笑,然后嘴角抽搐,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刺穿胸膛的短匕他握的紧紧的,汩汩鲜血淌了满手

    然后他推倒烛台,殿内大火烧透了半边天,将他熏得猛烈咳嗽

    佛古寺烧了一夜~他蹲了一夜,看着漫天的大火,只是瞪着眼睛,满脸愤怒,满目仇恨

    六岁,身边还剩一个燕叔~一主一仆开始隐姓埋名,四处流浪

    最终在南方,得到母亲宗族的庇护~

    那个生不入王府,死不入陵寝的女子,因为她的这个决定宗族逃过了东离皇室的追杀,宗族恩师将他教成了出色的男子,佑他平安长大

    外祖父替你更名绝尘,望你远离俗世纷扰,不受红尘牵绊

    他记忆里的外祖父仙风道骨,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携他春水煎茶,观星问道

    “孩子可曾明白,何谓佛,何谓人?”

    “佛者,觉也,悟也,圆也;人者,迷也,惑也,缺也”

    “好,好!这是外祖父能交给你的最后一堂课了,以后的路自己的走,莫忘外祖父教导,莫忘父母恩,更莫失本心!”

    外祖父离世时,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样苍苍白发的老人教出了一生短暂却恣意的聪慧女子,也教他莫失本心,洗去心中孽障!

    佛得圆满,人世缺憾

    要圆满,需成佛,要成佛,放下屠刀

    佛语: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我这样做,同他有什么区别?”他忽然侧过头,就这样直直的望着燕叔

    那双古井幽深的眼,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更多的是清澈透亮

    燕叔只盯了他一瞬,那眼神他不敢看,不忍看,只能盯向那轮月,清月无尘,月下风清

    有些人,依然是清风明月般的存在

    “也就这一两月了”他悠悠叹道,复又问了句:“北赤边境如何?”

    “丢了三座城池!挂的慕家军帅旗”燕叔张了张嘴,片刻又问:“朝堂之上,公子可要助谁?”

    他知道离青桓不堪重任,远不如离旭尧,但燕叔知道,他们两个都不如公子!

    “静观其变,那是他们的家事~”他郑重地盯着燕叔,“燕叔,我想带出云姨”

    “那公子要不要见一见慕将军?”

    “若无必要,不必见”

    步绝尘低头,那一声微弱的笑声满是苦涩:“见他如何?叫他同我一样在泥潭里挣扎良久吗?我用了多少年才能洗去心中愤懑,他以前未沾染,以后也不必沾染~”

    即便覆了江山,他也要以慕家军的声名受百姓爱戴,载入史册,不然他踏在这片土地上,又如何面对尴尬的两难境地,要他选国还是选义

    他轻叹,抬首望天,两眉间,尽染惆怅!

    “两个月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和我们没关系了,燕叔!”

    如今是谁执掌大权没关系,以后安稳多久也没关系,最后被谁覆灭更没有关系

    燕叔还有很多问题,最终他都没问,他知道公子都会考虑进去的,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的,全身而退!他又看了一眼步绝尘,大概今晚他又要去做梁上君子了

    一想到这件事,燕叔就露出了欣慰的笑,本来是件好笑的事情,但他欣慰,至少在这件事上,公子在为自己活着

    从上次定远侯府回来,公子夜夜出门

    果然,良久无话之后,步绝尘覆手走了出去,他把背挺的直直的,从容优雅

    公子每每入宫,去时都要早一刻出发,望一望定远侯府,归时也会找侯府巷后的一座茶肆坐一坐

    他从不打扰,却又时时关注

    晚间,公子大概又要去定远侯府,他会在楼顶望月,也会望着定远侯的一方屋内,直到灯灭~

    星空迷离,风吹影移,倒影破壁,斑驳了一地月色,寥寥孤寂

    尹闭月开着窗,就这样对月张望,这月光能安万物,这风也定能托去相思之意吧!她只敢偷偷的,站在一个角落,偶尔瞻望下圭璧侯府,有时能看到他白衣飘飘入府的神姿,匆匆入府,她看他的背影,他从未回头一次

    下月初八,黄道吉日,万事皆宜,他该大婚了吧,这是命运开的最大玩笑!

    她找过她的皇后姑姑,皇后说:“姑姑日后再为你选更好的”

    那你把更好的留给公主,把他给我好吗?她伏在她的膝上,泪流满面,全身颤抖。

    月儿,你是尹家的孩子!!

    尹家的孩子便要步步退让,尹家便要为离家粉身碎骨吗?姑姑,这不是大义,这是你的私心!

    那一巴掌,打在她的心里

    清风舞明月,她抬手望着窗外的月,他俯首望着窗内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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