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要我来此,是为了什么?”姜介盯着姜晁,冷冽问道。

    “我以为,你想要皇位。”他的三皇叔闲人野鹤般喝着茶,带着些笑意问他,“我是来帮你的。”

    姜介负手而立,有些不屑,“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拿,不需要任何人帮。”

    “我看得出来,你都能屈尊降贵娶宋国的公主,自然是弯得下腰。已经如此委曲求全了,若是功败垂成,岂不可惜?”

    姜介冷笑了一声,“三皇叔近来清闲,管起我的事情来了?”

    姜介忍住了责问姜晁的冲动,此刻,他若是出声责问,姜晁必定抓住他的思虑,姜晁此刻却摇了摇头,“那小公主帮你挡了一箭,性命可有碍?”

    “我警告你,不要随便插手我的事。宋衾遥的死活,我自有用处。”

    姜晁看着姜介,转而仰头哈哈笑了起来,“不愧是我姜氏之人,野心勃发、断情绝爱啊。我早就和你母亲说了,你与那小公主不过是逢场作戏,可叹她居然真心为你幸福思虑了一番。”

    姜介不说话,转身准备离开。

    姜晁在他身后道,“介儿,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的母亲,都希望你登上姜国的宝座。你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姜介听到这句话停下了步子,“究竟是我想要登上那个位置,还是皇叔想要登上那个位置。你们二人苦心谋划,可会料到,也许我不是个听话的棋子。”

    姜介没再去留心姜晁的反应,转身离开了这个茅草屋。

    外面布满了弓箭手。

    姜介回头望向姜晁,“你这是干什么。”

    姜晁道,“请你回姜国。”

    “我领兵攻赵,还未得战果。此时回国,我能有什么用武之地?”

    姜晁道,“那你就得好好和我说一下你的计划了。”

    姜介一个人赤手空拳,知道这个皇叔就是要和自己联手,无论他同意与否,都躲不过今天一场盘问。既然他撞到了自己的网中,那就不要怪他无情无义了。

    姜介转身,回到茅草屋中,两个时辰,他同姜晁制定了周密详细的攻城计划,到时,无论是姜国的士兵还是赵国的降士,都会被他带到姜国。

    姜晁疑惑,“就算是你以重金利诱,可利诱的了林洮和宋衾遥?”

    姜介早就做好准备,“我会留三队士兵,跟他们两个人一起。一场大火,隔开两军,没有了首领,士兵们听我号令,自然受我指挥。”

    姜晁拍手而笑,“不愧是后起之辈,让人叹服啊。”

    姜介根本不理会他的话,“此计第一章,便是打退赵军。所以,在这之前,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说罢,他转身就走。

    姜晁望着自己这位贤侄的身影,不由觉得有些骄傲。他跟身边的蒙面暗卫道,“看到了吧,这才应当是姜国君主的气度。”

    若非是被踩到了泥土深处,他怎可迎着污泥成长?

    姜晁竟为自己的独到眼光生出了些自豪。

    回到营帐后,林洮正在到处找他,见他自己一人回来,连忙迎上去,“你怎么回事?怎么能一个人就去追凶手?交战之地不可马虎!没受伤吧?”

    朋友的关怀,让姜介一时有些错愕。他还没有从尔虞我诈的皇室斗争里缓过神来,面对林洮的关心,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朋友吗?可他马上就要背叛这位朋友了。

    林洮看他不说话,更急,“说话啊!”

    姜介道,“我没事,公主怎么样了?”

    林洮虽然是个时常流连在烟花场所的浪荡公子,但眼下对姜介的反应十分不满,“昨日还阿遥阿遥的,今日又唤回尊称了。小公主二话没说拿自己的性命相护,你怎么对她越发冷淡?”

    姜介对宋衾遥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忽冷忽热。

    但眼下的姜介却突然觉得,马上就到了两个人诀别的时候,他没必要再纠结下去了。宋衾遥和姜国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他已经度过了太多痛苦的时日,不曾因为任何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目标,更不可能因为宋衾遥。

    “我去看看她。”扔下这样一句话,姜介转身就去了宋衾遥的营帐。

    进去的时候,宋衾遥正在熟睡。

    婢女小心翼翼,“公主昨夜发高烧,才刚睡下。”

    大漠黄沙、交战之地,本就苦寒无比。这样一个金枝玉叶的娇贵女子,本就不能成熟这样恶劣的条件,更何况还受了重伤?

    姜介突然有一些慌乱,他忍不住想,若是,若是宋衾遥死在了这里,该怎么办?

    虽然宋国人的命,皆是无关紧要。但宋衾遥和林洮,是在宋国对他最好的两个人。

    婢女识趣的离开了营帐,唯留下姜介对着熟睡的宋衾遥。姜介道,“阿遥,我是个不值得的人,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

    姜介父母双全,但是他的父母从俩没有给过他爱。他过早启蒙,也奢求过母亲的怜悯,父亲的承认,可一切都不过是笑话一场。宋衾遥给他的保护和偏爱,他不懂,也不想在眼下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懂。

    宋衾遥悠悠醒转,似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拽住姜介的衣袖,没有说话。

    姜介不由得又生出一股恼意,“你贵为一国公主,为何总是这般委曲求全、上不得台面?”

    言罢,他离开了营帐。

    跟着出来的清风有些不忍,“世子,您是真的不喜欢公主吗?”

    姜介没有说话,朗月却道,“你不懂,世子是心疼了,才气公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清风却觉得朗月说的不对,“但公主却不懂,世子是在把公主推开啊。”

    朗月还要说什么,却意识到了,姜介他也许是心疼公主,也许是真的想要将公主推开。这就只有其中的人才能明白了。

    宋衾遥一个人看着头顶的帷幔,觉得有些苦涩。苦涩之余,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时刻揣度姜介对自己的忽冷忽热,让她变得不像是自己。

    待战事结束,她真的想要和姜三哥哥好好聊一聊。

    姜介和林洮都不是寻常的人,他们的武功谋略,非一般人可以想象。林洮虽然与姜介相识,但却不知他将心计藏的如此之深,行军用兵之时,才晓得姜介是将帅之才。由此,林洮和姜介相处的很是愉快。林洮记录下姜介在行军期间的言行,准备回宋宫之后替姜介讨个恩赏。

    赵兵都是些勇武好战之士,仗着如今秋收兵强马壮,想要在冬季来临之前打一场胜仗、陶一些便宜。但用兵谋策,却总是不敌姜介。

    毫无疑问的,赵兵被打退。仓皇之间,留下俘虏数万。

    林洮对赵国的兵士没有什么好感,轻描淡写的就准备坑杀。姜介却止了他的令,言鲁兵可用。自大军开拔以来,林洮尚未发现姜介有什么缺陷,如今看了这情势,却只能叹他一句妇人之仁。不过姜介下令,为了不抚他的面子,林洮并没说什么。

    收拾战场时,姜介给林洮和宋衾遥留了三百人护送他们作为先遣部队回去。

    林洮皱着眉头问为什么,姜介只道需要公主先回宫,他留下来料理后事。

    林洮自然是信任姜介的。

    拔营不过三十里,就见远处火光冲天,林洮想要折兵救援,但军师竭力制止。

    林洮道,“那是我的兄弟们,我怎么可能弃他们于不顾?”

    军师却连连摇头,“如今情势不明,不可贸然前去。我已经派了斥候前去探查,将军稍安勿躁啊。”

    林洮将手中的杯子掷到地上,骂骂咧咧的道,“稍安什么勿躁。别给我来这一套,斥候营主将人呢???”

    不到三刻,斥候营便传回了消息。

    传令兵将头埋的很低很低,道,“姜世子他,率兵攻了姜国的宫城。”

    林洮听到这个消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传令兵再次重复一遍。

    林洮勃然大怒,“为何?姜国进犯了?”

    传令兵道,“没有进犯。是姜世子,主动进攻的。”

    主动进攻?带着宋国的十万大军和赵国的万数俘虏?

    林洮被这消息震惊的一时语塞,他对军师道,“姜介他要干什么?”

    军师八面玲珑,自然知道林洮早就明白了姜介的意图,只是还不愿意承认罢了。他理智的劝诫林洮,“将军,眼下我们只有三百精兵,且才走了三十多里,这一路并无后援,我们眼下还是需要赶紧回到都城再做筹谋啊。”

    因为这件事太不光彩,太丢人现眼。班师回营的时候,林洮下令近士不得走漏一个字。

    于是宋衾遥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当是自己拖了姜介的后腿,他躲着不肯见自己。反正这样的事,姜介以前也没有少干。

    回到宋宫之后,林洮对着皇上皇后和宋衾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遍。三日后,姜国递交国书,姜介平叛入都城,成为了姜国的皇帝。

    在姜国的暗探也曾传回过消息,说姜介登上皇位之后就杀了老皇帝,还杀了三皇叔姜晁。

    这消息的确有些耸人听闻,但暗探所查皇家密辛应当不错。

    宋帝叹了口气,修书一封给了姜介,想要要回自己的十万大军。除此之外,便没有再说别的。

    宋衾遥看着这些自己皆是耳闻目睹的事情,再无话可说。病还未痊愈,宋衾遥脱了钗镮、着了一身白衣,跪在了皇帝寝宫门口。

    宋帝心疼女儿,几次三番的要她起来,她都不肯。

    那日倾盆大雨落下,宋帝站在廊檐之下,命人将公主拖回房间。宋衾遥已经跪了一日一夜,心口还有伤口,三更前去程府拿珍贵的何首乌时,对程不识说,“公主现在,已经没有一点活气了。”

    程不识递上了折子要进宫,但宋衾遥谁也不见。

    她在自己的寝殿里呆了三日,不吃不喝。三更跪在她的身旁心如刀绞,“公主从小锦衣玉食,怎么偏偏就要遭这样的劫难,奴真的替公主不值啊。”

    宋衾遥昏睡过去,整整半个月没有醒来。

    皇帝伤心欲绝,皇后更是以泪洗面。他们唯一的女儿,就要决绝的离他们而去了。

    而休养生息的姜国却快速的拓充军备,打算和宋国一战。林洮拎枪上殿,“陛下,我愿意一战。当初是我识人不清,放贼人回姜国,我犯下的错,我来弥补。”

    林洮说的这般情真,宋帝却并没有让他前去打仗的准备。

    眼下宋国少了十万大军,又无人可用、无将可倚。一个颓唐的老皇帝,如何和正在风华正茂的姜介相提并论呢?

    姜国的国师修书一封,言或许和亲可解。

    但这并不是姜介的意思。

    自古以来,缓和战事的一个中转便是相亲。姜国不过是在例行公事,但宋国人却都知道,这个亲,和与不和并无大碍。

    朝中有一半的大臣都主张和亲,理由却十分的好笑。他们说姜介在宋国时常常受到欺压侮辱,只有宋衾遥对他很好,若是能够让公主前去和亲,说不定能够劝姜介止戈。

    程不识当朝呵斥那些上奏的大臣,“若是姜介是知恩图报之人,便不会让公主受重伤而回,便不会私携十万大军前往姜地。你们这等险恶臣子,便是这般将女子的命运看作是赌注。我宋朝有将可用,有财可供,绝不怕与姜国打上一场。”

    程不识说的慷慨激昂,但大臣们却都知道,宋国现在内忧外患,缺兵少将,绝不是和姜国硬碰硬之时。

    宋帝焦灼无奈,一连几日没有用膳。

    宋衾遥听说了前朝的事,只觉得命运如此,何须多言。

    她对宋帝道,“我愿意去和亲,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就不想活着了。父皇,我本就是宋国的罪人,若不是我当初一意孤行,也不会走进如今这幅局面。眼下,若我这幅残缺之躯,还能为我的国民做些什么,我万死难以回报。”

    宋衾遥说的情真意切,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宋帝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瘦弱不堪的女儿,心疼不能自已,“阿遥,这不是你的错。”

    宋衾遥自嘲的笑了一声,“不是我的错?怎么会不是我的错?父皇,是我,将十万大军拱手送与了姜国,是我亲手喂大了一匹吃人的狼,是我单纯的相信爱情。我现在,只想弥补自己犯下的一切过错,只想让宋国的百姓没有战乱。我知道我们打不起仗,父皇,让我去吧,无论他是谁,我都不怕。”

    宋衾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我可以杀了他。”

    皇后扑过去抱着宋衾遥哭泣道,“阿遥,你此行若到了姜介身边,千万不能杀了他。你若是杀了他,姜国更有理由攻打宋国。我知道你恨,我们重新择宗室女嫁过去好吗?”

    宋衾遥低下眉眼,她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竟然觉得分外舒畅,“重新择宗室女?姜介早就知道我们皇室只有一个公主,若是骗他,他更有理由去挑起战乱。既然他那么想要我为奴为婢,那就满足他好了,反正,我所有的尊严早就已经被他践踏在脚下了。”

    皇后知道宋衾遥说的有道理,但她更觉得自己的女儿早就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她好像没有了心肺,没有了灵魂,只剩下了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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