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令牌?”

    宋衾遥觉得有些好笑了。原来,这出宫令牌不是他派人给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也从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姜国皇宫。

    宋衾遥一时有些想不起是谁拿来的出宫令牌,三更没有跟来,便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姜介的神色暗了下来,“是赵彧?”

    宋衾遥看他眼里难辨的怒色和质疑,更觉得伤怀,“赵大人,身居鄙远县城,如何拿得到你身旁的出宫令牌?”

    姜介道,“他什么做不到?”

    宋衾遥意识到或许赵彧这个人,绝非一般人,眼下她也没心思和他探讨什么,将他的左臂伤口清洗干净,又裹上新的纱布。她抬头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按道理来讲,她该尊敬的称呼一声君上。

    可是没有。

    姜介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清风朗月却如临大敌,清风直言道,“公主。”

    宋衾遥回过头去纳闷的望了一眼,“怎么了?”

    宋衾遥回望时,后面的姜介也眯起了眼睛,似乎十分不满清风的做派,清风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我是说,这赵彧不是好人,如今敢囚禁君上,公主该和我们一起走。”

    姜介点了点头,应和,“他说的没错。”

    朗月更是赞许的和清风交换了个眼神,清风一颗心重新放回到肚子里。

    宋衾遥却迟疑了,“我和赵彧没有什么交情,他看我还算顺眼,我想也不会迁怒于我。今晚子时,我放你们离开,回到军营后,你们再带人来与他说清误会就可以了。”

    姜介怎会不知道这里其实是虎穴狼窝,抓住宋衾遥的手,“不行,你必须和我一起走。”

    命令、强硬。宋衾遥冷笑了一下,“这是君上的君命吗?”

    姜介一时语塞。但宋衾遥却没有和他计较,转身离开了柴房,夜半时分,她将束着绳子的三人解开,道,“走吧。”

    姜介却二话不说,将宋衾遥扛上了肩头。二十多岁的青年姜军,虽然穿着虎皮的大氅,依然肩头硬朗,宋衾遥惊呼一声,差点就喊出来。夜深人静,周围都是衙门里的人,姜介他怎么敢?

    “你放我下来。”她轻声说。

    待走出鄙远,姜介只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战马就寻着哨声来到了他们面前,宋衾遥认出来,这是他常骑着征战的追风。

    “你放我下来。”这次的挣扎声音更大了一些。姜介蹙眉,将她放下,“你急着下来做什么?”

    宋衾遥无语凝噎,“我何时说过我要和你一起离开了?”

    姜介看着远处有些朦胧的月亮,一时有些走神,反应过来道,“可是你也没有说过不和我一起走。”

    那我现在说,“我不和你一起走。”

    姜介笑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人这样的耍嘴皮子了,他向来不是一个爱逗女人的人,“你若是不走,便是里通外国。”

    里通外国?宋衾遥一时更有些迷惑,原来那赵彧竟然是燕国人,怪不得言语之间对姜介满是不敬,可是他为什么能够当上鄙远县的县令呢?选拔人才、着选官员,一应都是这样的敷衍吗?

    “他自有他的法子。”

    姜介似乎是看出宋衾遥所想,便道,“现在,你可以和我走了吗?”

    姜介翻身上马,伸出一只手来,准备拉住宋衾遥。宋衾遥却望着那截小臂出了神,她第一次和姜介出去骑马,是她开公主府的时候,那年她尚且不知道什么是愁苦,只觉得能够和姜介一起出去骑马是最幸福的事情。可是如今?她伸手握住姜介的手,那手突然变得孔武有力,将她一下子提到了马上,宋衾遥依傍着他硬的出奇的小臂,像是个任人搓磨的布娃娃。

    察觉到身前的人沉默不语,姜介罕有的找了些话题。

    “阿遥,不要怨恨我。”

    这话带了些请求的语气,虽然他极力的克制。

    宋衾遥此刻却不能再心软,因为心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了。望着凉薄遥远但又好像触手可及的月,她偏头问,“将来有一日,你会攻打宋国吗?”

    少女的呼吸清清浅浅的扑到姜介的脸上,本是柔情蜜意的好时光,却因为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而变得异常冷冽。姜介不肯回答,宋衾遥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她笑了,“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不要怨恨你?我如何做得到呢?”

    况且,他会因为她的怨恨收手吗?

    如果会,当初,又怎么可能选择这样的方式夺回君位?

    从始至终,宋衾遥不过只是姜介的一枚棋子罢了。棋局结束,棋子无用。

    “我不会伤害宋国人,姜国铁骑,若无必要的缘由,不踏宋地一步。”

    姜国和宋国,他们离得那样遥远,却因为姜介的野心而蝉联到一起。宋衾遥觉得有些命运无常,叹了口气。

    “别叹气,阿遥。”姜介在她的身后轻轻的说,下颌也抵在了少女的肩膀上,这是一个亲昵的动作,但也是一个宋衾遥熟悉的动作。以前,姜介在和她骑马的时候,也常常会将自己的下巴放在少女的肩头,可是那时的姜介多得是身不由己,多得是逢场作戏,眼下他已经莅临成君,又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宋衾遥侧躲开他的下颌,其意思不言而喻。

    “三更怎么办?”

    “明日,我会和赵彧说,让他将你的侍从都遣送回来。”

    “鄙远县城你不要了?”

    “他会自己走的。”

    暗夜无声,宋衾遥不能再和姜介谈情,剩下的,也就是一些关于时局的谈论罢了。追风调皮,嘶的一声,吓了宋衾遥一大跳,她向后倚过去,正撞向姜介的胸膛。他未着铠甲,暖意融融,双手勒住缰绳,唤了一声,“追风,安静些。”

    沉静了许久,宋衾遥道,“你此次出来,要多久。”

    姜介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靖边之后,就会回宫。怎么了?”

    宋衾遥扯了一下嘴角,“怕宫中美人寂寞。”

    姜介的心漏跳了一拍,罕见的有些紧张。

    见他不说话,宋衾遥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赵彧或许不是一般人,但他应当不是坏人。如果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最好。”

    远处的狼烟烽火燃起,是清风朗月带着人驻守营房。姜介胸口有伤,又让宋衾遥撞了一下,血水染红了带子,姜介有心想让宋衾遥心疼,一直硬挺,还是清风看到,急忙问,“君上的伤如何了?”

    宋衾遥看了一眼姜介胸口的伤,却也没有什么大的动容。

    一直以来,并不是只有姜介受伤的。可是姜介只想让她看到他的伤。

    回到营帐中,姜介重新叫人给宋衾遥安顿地方,他看了一眼宋衾遥的神色,才觉得她有股浓重的散不开的悲伤。问道,“是不是不习惯这里,明日我着人送你回宫城吧。”

    宋衾遥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怎么会住不惯军帐呢?曾几何时,我也好似怀着一腔热忱来过茫茫戈壁边塞,陛下好似都忘记了。”

    这话让姜介一愣,转而立马想到,的确,那一年,宋衾遥只身跟着他前往边塞,只是为了和他站在一起罢了。

    姜介不再说话了,他无论在说什么,都不能够获得宋衾遥的原谅。

    或者说,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他从未想过宋衾遥会怎么想。

    他也不会后悔。

    清风问他,“君上是否是觉得有些内疚?”

    清风跟在他的身边太多年,对他的很多想法都了如指掌。只是今晚,姜介本能的反驳了清风的话,“如果说女人和江山做选择,没有人会选择女人。如果没有权势地位,没有江山天下,其余的什么都不会有。我没有内疚的余地,也不能内疚。”

    清风跟在姜介的身边,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他似乎可以理解这位帝王的孤傲,又或者,帝王本身就应该是不被理解的。这位君主从未想要得到公主的原谅,因为,无论公主原谅与否,他都会选择用伤害她的方式来赢取胜利。

    虽然,这对宋衾遥而言是那么的残忍,可是对姜介而言,却是必须要做。

    这一夜,宋衾遥和姜介都很难过。

    唯一不同的是,宋衾遥早早的吹熄了蜡烛睡着。而姜介,借酒消愁愁更愁。

    酒樽在月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辉,一份行军地图上摆放着一壶看上去不怎么名贵的清酒。姜介行军从来不带酒,只是今晚莫名的想要喝几杯,清风和朗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钓鱼执法,从下面的士卒中不动声色的套路了两壶。

    战事期间,警备非常。

    故而清风和朗月谁也没敢擅自离开姜介。姜介酒品很不错,喝了两壶酒依然面不改色的给燕国的国军写了国书,很是情真意切的骂了一顿萧綦,接着就发出了斩杀萧綦的号令。这戏做的滴水不漏,想必燕国的国君也很能相信,并且,清风和朗月都由衷的觉得,君上是真的很想杀了那个赵彧。

    朗月给姜介添酒,清风就为姜介把守警备。

    后半夜风轻云淡,只有冷风一阵阵吹进帐篷,不知怎么,姜介忽然问,“阿遥那个帐子会否冷?”

    这问题问的有些突如其来。战士们行军在外,从未思考过在外面住的是否寒冷。

    清风揣测着君上的心意,“许是,不冷吧。”

    姜介端着酒樽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孤,去看看。”

    这一来,清风朗月也慌了神,虽然说宋衾遥就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来到姜国。可是来了姜国之后,封妃封嫔,都没有排上。君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是给了她公主的身份。两个人说到底,身份有些暧昧,眼下他酒后进入公主的营帐实在不妥。

    清风又是道,“君上,三更那个小女娃眼下还没有回来,你这样贸然进入公主帐内,怕是不妥吧。”

    这样的劝谏又怎么会被早就醉酒的姜介听进去,他晃着身子道,“我就是去看看阿遥冷不冷。”

    他是皇帝,他想干什么不行?即便清风和朗月觉得这万万不行,终归还是没有人能再多说一句。

    姜介头脑混乱,思路不清。走进宋衾遥营帐的时候,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孱弱的世子,那时他隐忍克制,不过是在找寻一条生还之路罢了,漫天大雪、千里冰寒,只有阿遥曾给过他一些光亮和温暖,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珍视她。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塞进了宋衾遥的手里,她被吓了一跳,叫出声来。“谁?”

    三更眼下不在,她心里晃神,一紧张就打了来人一个巴掌。

    这声清脆,打醒了姜介,也打醒了外面站着不敢动弹的两个副将。清风和朗月面面相觑,他俩真的巴不得什么也没有听见,若是让姜介知道,恐怕自己人头也得落地,于是利落的后退了三步。

    姜介噎着声音道,“阿遥,莫怕。是我。”

    听到是姜介,宋衾遥模模糊糊的仿佛回到了以前,也忘记了现在眼下是在什么样的困局之中,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姜三哥哥。”

    姜介心口一振。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称呼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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