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赵让也曾被家族以候选继承人的标准要求对待过。

    只是后来,他的乖觉越来越不足以使得自己从一堆聪明孩子中脱颖而出。

    父亲母亲青睐的目光,也从他身上挪开,偏向了更有潜力,更聪颖的孩子。

    难以接受这种落差的赵让,从事事乖顺,逐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动辄使性傍气,对待下人更是非打即骂。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他像只箭猬一样,凡是靠近他的人,都得被碰个鲜血淋漓。

    起初,他带着这股疯劲儿各种胡闹,确实赚回几分父亲母亲的关注。

    但曾几何时,只要他的所作所为不违背做人的基本原则,赵家人便对其听之任之。

    赵让变成如今这个模样,自暴自弃是一部分原因,赵家人放任自流的态度也是一部分原因。

    可就算如此,也不是赵让相信康乐的原因。

    之所以寻求康乐的帮助,并不是因为她足够令人信服,而仅是因为,她和那个人有些关系。

    康乐哪里知道赵让心里那些小九九,开心地指挥着人,布置着“上课”场景。

    她见众人都忙着,葭儿却在一边偷闲,将人喊到了身边,大有要给其布置任务的意思。

    葭儿垮着个小胖脸,不耐道:“县主,我只是个妆娘,只负责给您上妆。

    “其他不在我职责内的事,可是另外的价钱。”

    有理有据,铿锵有力。

    可康乐怎么记得,陈参要葭儿监督她饮食的时候,根本没付另外的工钱,葭儿也分外上心。

    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不过这事儿并没有困扰她太久,因为康乐一想到伺候好面前这位姓赵的大冤种。

    啊不,大金主,上万的银钱就会到手,付出这点小成本根本算不了什么。

    何况葭儿提的要求,确实有道理,康乐豪气地大手一挥:“给,必须给。”

    葭儿只欢喜了一阵,复而哀愁地指着院子里干活的几个伙计,一个一个介绍道:

    “他叫阿牛,就是个泥瓦匠,现在在帮县主搬书案……

    “他是,裁花种树不在话下,明年开春,您就能看出他的本事,现在在帮县主挪桌子……”

    “这个是阿志,从前读过几年书,老爷雇回来研墨的,现在在帮县主……”

    等等,没记错的话,最后这位,就是那个把陈参几方上好的砚台当磨刀石霍霍的奇才。

    康乐望着葭儿正气十足的模样,心下一思忖:

    陈涉:苟富贵,毋相忘。

    说了没做。

    葭儿:苟富贵,毋相忘。

    没说做了。

    四舍五入,葭儿比陈涉还要厉害几分。

    这样的人发出的请求,康乐怎么能拒绝,她狠狠点头:“加,都加。”

    葭儿这才喜笑颜开,心满意足。

    然后拒绝加班。

    康乐:“?”

    葭儿:“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待场景全布置完,康乐也逐渐进入了讲师的状态。

    好为人师,这是她近日养成的恶习。

    康乐手持一根戒尺,在赵让面前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地向他倾倒起了赴会礼节的理论知识:

    “赴会的第一件事,入座,需要考量的点一共有三处,分别是行、立、坐。

    “‘行’‘立’‘坐’这三个字听起来很简单,但知道的人就知道,其中的讲究可多着呢!”

    忽然,康乐顿下脚步,上下打量着赵让:“你现在的样子,就是典型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这还不算完,她瞥了一眼赵让身后的朱雀,反过来羞辱赵让:“连朱雀都不如。”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赵让:我真有这么差劲?我不信。

    朱雀:天,我是什么很见的人吗?( _ _)

    康乐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已心生不满,怡然自乐地保持着自己严师的姿态。

    尽管这是对“严师”二字最大的抹黑。

    她装模作样地挥起手上那根戒尺,在赵让身上敲敲打打,纠正他的仪态:

    “胸要挺,腹要往里收,头要抬高!”

    “与平辈相对时,要平视!”

    指令非常明确,教学效果也非常显著。

    赵让已经快把自己扭成麻花了。

    康乐:“……”

    这样是吧,康乐秉承着永不言败的精神,经过不懈努力,终于一个时辰过去了……

    也并没有在赵让身上看到任何的进步。

    康乐:“……”

    事实证明,水平差的老师,遇上悟性不高的学生,将是一场灾难的开端。

    《九章算术》写,负数做加法只会让缺口更大,负负得正,说的他喵的是相乘!

    赵让累得瘫坐在椅子上,熟练地装出手脚受伤的模样,试图逃避折磨。

    到这个时候,康乐才开始反思自己的教学方式。

    过于说教,且总是恶语相向。

    用了至今为止所有教学方案里,最低效无用的贬低式教学。

    活脱脱一整个反面教材。

    康乐痛定思痛,沉下心来,终是领悟作为师长,应起到榜样的作用。

    由是她端正了姿态,举手投足从跳脱变得从容不迫,甚至仅一个瞬间,连神态都有了变化。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气质。

    沉着,冷静,有的人不用说话,就是一副能担起重任的模样。

    她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心安,好似一切困难都将因她的到来迎刃而解。

    这种感觉煞是奇妙,可以说和李康乐这个人十分冲突,以至于割接了。

    可一联想到,她的出身,她的经历,那些困惑,好像也不是问题。

    这样的康乐让赵让怔了神,还有些失落。

    如果非要论的话,大概是见到原本和自己一样不靠谱的人,突然一改从前形象的那种怅然若失……

    才怪!

    他的心思还不至于那么阴暗,看不得别人好。

    只是这样的康乐,总难免让他想起一个人。

    康乐与那个人眉眼间本就有三分相似,如今沉稳起来,则更像了。

    那个人的名字就在赵让嘴边呼之欲出,他差一些就要喊出声来。

    恰在这时,有小厮走近传话,说是制衣坊的人来了,而且是掌柜赏脸随着一起来的。

    那可是神秘莫测,深藏若虚,几乎不在人前出现,很少参与制衣过程的制衣坊掌柜诶!

    这种大事差点让康乐破功,她先是惊叫地问了一声“真的”,而后反应过来自己为人师表,又端起了她装模作样的臭架子。

    “对了。”为使自己确实有师长的样子,她意味深长地道:“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这类集会,比仪态礼仪更重要的是人际交往。

    “人与人相处的要点,在于和而不同,务必记得,不要凡事都与人争个高低对错。

    “换句话说,到了正式集会上,只需应和着高谈阔论的人就是了,哪怕心中不赞同,也千万不要正面提出异议。”

    说完这些,她就像阵风似的跑了。

    神秘感果然是最吸引人的绝招,康乐无比激动,期待着亲自揭开制衣坊幕后掌柜的面纱。

    赵让听着康乐的话,半晌缓不过来。

    他看着康乐的背影,不禁腹诽:敢情康乐什么都知道,但偏偏要四处触人逆鳞。

    好一个理论基础满分,实践得分为零。

    讨人厌,她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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