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县主,到给人端茶、倒水、跑腿的侍仆。

    康乐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已经完全适应。

    利益,果然是对人最好的鞭策。

    “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康乐向着赵让,奴颜婢膝盖地问道。

    赵让喝着她亲手泡的茶,吃着她跑腿买回来的糕点,随口问道:

    “怎么愁眉苦脸的?莫不是对我要求你做的事心生怨怼,早已积怨已久?”

    康乐忙摇头道:“才没有!”

    钱还没到手呢,她怎么可能对大金主表露不满。

    何况赵让只是嘴上不饶人了些,却也不会真让她干累活脏活,磋磨她折磨她。

    她哀叹一声,解释道:“是长兄罚我抄书,整整十遍女四书,我实在是不想抄。”

    听罢,赵让轻笑道:“抄书还不简单。”

    他拍拍手,身后便出现了一位穿着麻布衣裳,其貌不扬的男子。

    赵让指着康乐,对男子道:“今日你要帮的,是这位。”

    男子点点头,熟稔地从身上抽出一张密密麻麻排布着自身信息的笺纸,递给了康乐。

    康乐伸手接过信笺,男子推了推架在眼上的叆叇(眼镜),开始了一段慷慨激昂的陈词:

    “恭喜这位小囡,您方才接下的,是一位具有多年抄写经验,履历丰富的代笔师的自荐信。

    “其实除了代写之外,鄙人对古文古诗,高等数学,诉讼辩护等各方面皆有涉猎。如您需要,可振臂朝天高呼一声:‘我是这儿四凤的妈’。

    “届时,根据执笔者给予鄙人的设定,鄙人将会在不管任何情况下,即刻出现在您面前,只为给您提供竭诚服务。”

    此话一经说出,是良久的沉默。

    赵让疑惑(  ̄д ̄)?

    朱雀无语(▔ - ▔)…

    康乐又在独自开朗(^ワ^)

    甚至鼓起了掌:“哇,好厉害!”

    听是没听懂的,但正是因为没听懂,才更加显得此人神秘厉害。

    王甲谢幕似的朝她鞠了一躬,恭敬询道:“不知鄙人有何可为您效劳的?”

    康乐从书袋子里拿出合订版&宫锦年亲自增改版的女四书,沉重地交到王甲手上:

    “十遍,辛苦先生。”

    王甲虔诚地捧过书,应道:“必不辱使命。”

    阳光撒下,金色的余晖笼在王甲身上,照得他像极了身披金甲的战士。

    他后退几步,闪身离开,唯有光辉下抖动的尘埃,证明他真切来过。

    赵让回过头去问朱雀:“我从前托他办事儿的时候,他也这么多戏吗?”

    朱雀摇摇头,应道:“王甲对公子,从来都是例行公事的态度,话都不曾多说一句。”

    于是,赵让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王甲看人下菜碟。

    可是明明,付钱的人还是他啊!

    康乐目送着王甲离开,转身对赵让感激道:“多谢公子,了却了小的一桩心事。”

    嘿嘿,罚抄外包!

    赵让看她新身份适应得挺好,转头给她安排了个大任务:

    “半月后我要赴一场雅会,到时可能会有我想见的人在场,我如论如何,也不想在她面前丢人,你务必帮我。”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凭他《论语》都没读完的超强实力,是绝对无法体面地参加完整场集会的。

    可他找康乐帮忙,多少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康乐是什么很体面的人嘛?

    啊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事实是,这类集会康乐跟着师长见识过几次,可她从始至终就没有上过桌。

    不过赵让恳切的样子,让康乐也不好拒绝,她只好说服自己硬着头皮上。

    毕竟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

    她道:“公子,还有半月,这段时间内,您得听我的安排,我需帮您从头到尾改造一遍。”

    听康乐说要把他从头改造,赵让皱了皱眉头,康乐解释道:

    “比如说,您穿的这身衣裳,美则美矣,可就赴会来说,太过浮华了些。”

    大周的文人骚客,笔下锦绣文章可以极尽词藻,奢丽浮艳,身上穿着却是越素雅越好。

    赵让循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金线拼了命地往亮色衣裳上堆,单这一点,就与低调内敛的国人审美相去甚远。

    平常这样穿,自然没什么好指摘的。

    但若是想要在集会上融入名人雅士的圈子,穿着如此高调亮眼,便就不行了。

    名士圈说白了,就是当下文化社会的缩影,求同排异是不成文的规矩。

    除非在此之前,你早扬名天下,高尚的品德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必再借浅淡内秀的衣饰,表明自己淡泊名利的态度,宁静致远的心境。

    否则,还是不要太外显的好。

    见赵让似乎不信她说的话来着,康乐直言道:“公子,您穿这一身,像只金蟾。”

    这样一剂猛药,刺得赵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朱雀:忍住忍住,我是专业的,一个月好几十两呢,这份工作要保住(^~^)。

    当夜,康乐熬了个大夜,专为赵让的改造,列了份万字的计划书。

    罚抄是一个字也不愿意抄的,写起计划书来,她是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

    第二日,她把篇幅大于合订版女四书的大作陈铺开来,在赵让面前展示道:

    “公子,这是我连夜为您量身打造的计划。

    “考虑到您基础薄弱,该计划一共有四个部分,我分别从‘声’台’‘形’‘表’四个角度,尽可能地为您提供了可行的改造方法及路线。

    “您赏脸阅读一遍,提些意见,我好做修改。”

    连《毛诗序》都没看完过的赵让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觉眼前一黑。

    他凭着为数不多的经验,揪出了康乐话术中的一处错误,立马色厉内荏地斥责道:

    “你这分明就是在忽悠我,你说的那些,分明是洛川伶人学的东西。”

    该说不说,小了,格局小了。

    谁说学这些东西,就是洛川伶人的专属了?

    康乐摇着脑袋,解释道:“非也非也,公子您误会了,我说的‘声’‘台’‘形’‘表’:

    “‘声’,指的是说话的腔调、音韵、吞字、断句、缓急等各方面;

    “‘台’,指的是与人对话交谈时,需要注意的避讳、称谓,以及遣词用字的各项细节;

    “‘形’,指的是外表、着装、形体、仪态,这类容易给人留下坏印象的东西;

    “‘表’,指的则是,在听到有人说了并不那么契合自己心意的话时,应当做出的正确反应。”

    赵让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弱弱提议道:

    “要不还是算了,我听你声音比昨日还要哑一些,你说的那个什么计划,还是等你的风寒全好了再说吧。”

    既想在众名士云集的雅会上体面一把,又不想做出丝毫改变,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甚至,他还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冠冕堂皇地为自己的懦夫行为找补。

    “无事,风寒而已,不打紧。”

    康乐吸了吸鼻子,将准备好的一本《切韵》拿给赵让,道:

    “官韵是以北地音系为范本修订的,审音上与我们南地人大相径庭。

    “这本《切韵》,极细致地阐述了有关语音的所有问题,对您纠正发音定然很有裨益。

    “上面还有我之前阅读时添的一些注解,能让您学起来轻松一些。”

    赵让满脸不情愿,半推半就地收下她给的书,康乐又道:

    “公子,声韵是要您自己带回去研究的,着装稍后也会有专人为您重饬。

    “现在,将由我向您传授说话的艺术,指导您的仪态、礼仪,以及教您学会表情管理( ̄︶ ̄)。”

    “啊?”

    赵让觉得,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冷的笑话。

    单说礼仪,据他多日的观察,康乐是个吃块糕点都能吃一身碎屑的人。

    别说礼仪,就是礼貌都不一定有。

    谁家好人嘴里嚼着东西对人讲话的?

    说话的艺术:

    指每一句话都让人讨厌。

    仪态、礼仪:

    指走路的时候禁步乱晃,停下的时候手上又有八百个细节动作。

    表情管理:

    指张牙舞爪,挤眉弄眼。

    一整个反面教材。

章节目录

僭例非礼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执饼蘸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执饼蘸酱并收藏僭例非礼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