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森森又给孙慧打电话，对前天的事表示歉意，说非常不好意思，因为自己一时嘚瑟，想载美女出去转转，结果还发生了车祸，吓着她了。
又对她表示感谢，说按着她的方法，果然把女朋友哄的回转了过来，感谢的话说了一大车，他又无限拓展，孙慧都不知道怎么挂电话。
最后孙慧看他大约是很闲，就麻烦他再去帮忙拿个快递。
她网购了一张书桌，是个大件，自己带不了。
森森乐呵呵答应。
孙慧提醒，“这次开能上路的车，千万不要再撞倒人了！”
“放心，”森森很自负道，“我现在技术杠杠的。”
下午，书桌果然被安全带了回来，森森任务完成，自觉总算办成了一件事，满意离去。
傍晚的时候，章淑萍亲自过来，说要请孙慧去家里吃晚饭。前些天家里办事，麻烦她照顾馨馨那么辛苦。
章淑萍连生两个儿子，与一般农村家庭观念不同，年轻时一直想要个女儿。
常鸿飞五岁的时候，她曾经还怀了三胎，八个月的时候流产了，自此断了自己生闺女的念头，把对女儿的一腔喜爱都投注到孙慧身上。
孙慧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甚至觉得她比自己亲妈对自己还好。
小学的时候，她和常鸿飞互相去对家吃饭还是很寻常的事情，一直延续到两家绝交。
高中恢复往来后，每年也总是有那么一两次，章淑萍找由头邀她去家里吃饭，说是家常菜，每次也都极为丰盛。
“你看你都两年不回来，南方的饭菜就那么好吃，吃不上萍姨的土菜了吧。”
“那哪能呢，”孙慧笑说，“我一直馋着萍姨的孜然羊肉呢，就像馋我妈做的豆角馅包子。”
章淑萍满脸堆笑，拉着她的手，“那明天肯定给你上这道菜，一定来。”
又去和贺敏春讲：“你也别做饭了，一块过来，俊卿下了班让他一块去。”
贺敏春客客气气应和着，两人又坐沙发上说了些村里的八卦。
第二天，天还没擦黑，章淑慧就发语音过来催人，说饭菜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着他们过去。
孙俊卿还没下班，得等下班了才能去。
孙慧带了一瓶红酒，一瓶白酒，都是去年孙泽带回来的，和贺敏春溜达着出了家门。
常家的房子原本和孙慧家一样，后来常家渐渐发迹，搬去了新厂里住。
再后来常鸿茂结婚，一起住久了，婆媳间总有些矛盾，老夫妻两个又搬了回来。
将旧房子翻新，还买了前邻的地方，两处院子合成一处，栽花种木，加盖新房，大院子里铺着地砖，干净又敞亮，看着比左邻右舍都好。
孙慧进院门的时候，已经闻到炖肉的香味。
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锅盖上腾腾冒着热气，就是那香味的来源。
章淑萍还在东面厨房备菜，见她们来，笑容满脸：“你们先去客厅里等着，我洗好了水果。”
孙慧放下酒，拖了把椅子，让贺敏春坐下，自己放下东西，洗了手，帮着章淑萍打下手。
章淑萍看见，“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孙慧看看外面台阶上侍弄花草的常志昆，笑说：“今晚我陪大大喝两盅！”
章淑萍也朝那个方向瞥两眼，手上动作重了两分，哼笑一声，“他那狗脾气，也就你还愿意搭理他。”
常志昆脾气火爆，和孙俊卿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
他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理念，从小对孩子极为严苛。特别是常鸿飞，小时候就没少挨他的揍。
两个儿子，一个对他恭恭敬敬，一个对他冷冷淡淡，关系都谈不上融洽。
反倒是孙慧姐弟，很能入他的眼，每次见面，都言笑晏晏，有的没的能聊上很久。
孙慧帮着将菜清洗干净，简单装盘，把地简单扫了一下，再无事可做。
章淑萍推她出去，让她去歇着，客厅有电视，有水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等李艳丽电话一来，她就开火。
孙慧惊讶，“嫂子也来呀！”
“对呀，就是她吵吵着要请你家里来，馨馨也说想你呢。”
孙慧没再多说，出了厨房，进客厅拿了个橘子，又出来，去西头玻璃花房里陪着常志昆说话。
两个儿子能挑大梁后，常志昆自动进入半退休状态，大半精力花在了养花种草打麻将上。
只有章淑萍闲不住，继续在厂里干些杂活，拿份工资心里舒坦。
常志昆五官端正，年轻时候是英俊的，随着年纪增大，越发严肃，表情上就显得凶横起来，家里也就馨馨能讨得他的几个笑脸。
孙慧平时也喜欢养些花花草草，但是她实在没那个时间和财力去弄个花房，都是小打小闹，养得最多的也是多肉。
但到底同属花草爱好者，很能和常志昆聊上几句，夸他花房做得漂亮，花养得好，摆放的也很雅致，有品位。
又问他哪两盆花属一个品类，某株花怎么养死了，真是可惜，哪个花盆被狗撞翻了，摔碎了，真是可恨。
一通聊下来，态度温温柔柔，把常志昆哄得乐乐呵呵，直到门口车声响起，他还觉意犹未尽。
孙慧向院中望去，看见常鸿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懒懒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刷着手机，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夹着半截香烟的手自然地垂着，昏暗中一个红点闪烁，好半天似灼到了手指，才拿到嘴边猛吸两口。
大约发现这边谈话稀疏了，忽然抬头望过来。
孙慧跟着常志昆走出花房，常鸿飞站起来。
常志昆问他：“回来了？怎么你哥还没来？”
“嫂子发微信说隆隆被老师留堂，要晚点回来。”
常志昆轻轻“嗯”了一声。
父子两人隔几步站着，都不发一言。
孙慧这个外人已微微感受到了父子关系紧张的尴尬的气氛，不好多说什么，借口去厨房帮忙，走开了。
厨房里的氛围自然融洽许多，常家奶奶也加入了聊天行列，话头不知是怎么起的，说起了当年生产队里的事情，孙慧津津有味地听着。
没过多久，常鸿茂一家终于回来，气氛陡然热闹起来。
馨馨手里抓着两个气球，进门就往孙慧面前跑，让她挑一个，说是送她的礼物。
孙慧挑了一只蓝色的，剩下一只粉色的，馨馨又送给常鸿飞，笑吟吟说：“这个是给小叔叔的。”
常鸿飞无奈接了过去。
常文隆气呼呼进了客厅，将书包摔在沙发上，李艳丽跟着过去，隔着玻璃门，叉腰道：“你甩脸子给谁看呢，老师说的有错吗？被老师留堂，一家子等着你吃饭，你还有脸发脾气！”
常鸿茂在后面劝：“都回家了，你还说他干什么！”
李艳丽随即将矛头对准他，“你做爸爸的什么都不管，我管你还拦着！”
“管也要分时候。”
“分什么时候，又没外人。”
李艳丽又是一顿输出，胸中正怒气难消时，被孙慧拉着去了厨房，口中犹愤愤不平，“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儿，三天两头让老师叫家长，我都不好意思在学校露脸了。”
章淑萍淡定的很：“你这才哪到哪，我这俩儿子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以后有的你受，慢慢习惯吧。”
人都到齐，菜饭备好，所有人都上了桌。
因为人多，酒菜摆在了正屋客厅，两张桌子拼成了一张大桌，能坐十几个人。
白天铁锅里炖了半天的是一锅羊蝎子，此时装在了两个酒精炉上温着，摆放在长桌的两头。
常志昆坐主位，常鸿茂和孙慧主动坐在了他的两侧。
常鸿飞隔着几个座位坐下，将常文隆按在他身边，李艳丽带着馨馨。
章淑萍把常奶奶安置好，自己挨着贺敏春坐了，问她：“俊卿到哪了？打电话催一催他。”
孙慧将酒拎上桌，说：“他加班要晚一点，没事咱们先吃，我早饿了，给他留杯酒他就高兴了。”
常鸿茂开了一瓶红酒，看上面的外国文字，研究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李艳丽拿来高脚杯，笑他：“看得懂吗？”
他嘿嘿一笑，对着常志昆一笑，说：“慧慧带来的洋酒，咱爷仨走一个！”
常志昆也笑容舒展，“走一个！”
孙慧举杯道：“那我祝奶奶、大大和萍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大哥夫妻恩爱，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说完三人碰杯。
常鸿茂喝完抿嘴，嘿笑说：“还是慧慧文化人儿会整这些小名词，我们就知道干喝。”
孙慧笑，淡然说：“讨个口彩，喝着高兴而已。”
章淑萍把一盘孜然羊肉端在孙慧面前，拍她肩膀，“喏，你点的，多吃点。”
孙慧回头笑，“谢谢萍姨。”
李艳丽忽然说：“小飞不喝点酒，也别光顾着吃啊。”
常鸿飞眼皮没抬，给隆隆夹着菜，淡淡说：“不喝，等会儿开车。”
常鸿茂说：“开什么车，今天住家里！”
说着捞杯子要给他倒酒。
常鸿飞平时都不在家住，在县城有房子，让他喝酒，脸上不情不愿的。
孙慧递过一只空酒杯。
常鸿茂倒上递过去，常鸿飞倒是没拒绝，接过后先轻轻抿了一小口。
已经入秋，外面夜风微凉，房里有酒有肉，气氛欢乐。
饭桌上话题跨越各个方面，聊生意，小孩教育，南北差异，城乡差距，谁家人死了，生病了，结婚了，生孩子了，哪个地区要打仗了。
不管男人的话题还是女人的话题，孙慧都能插上几嘴。
别人说的时候，她就默默听着，也不和谁辩驳。
饭至一半，孙俊卿来了，常志昆和常鸿茂父子又灌了他几轮酒。
酒至半酣，两个小朋友早已吃饱，去旁边玩耍，为一个电视节目吵了起来，李艳丽去劝，又把常文隆骂了一顿。
这些年来，孙慧酒量练出了不少，此时尚觉清醒，只不过觉得身上脸上微微发热。
她将一只卫衣袖管轻轻撸起，漏出雪白的一截手臂，脸上微微泛着粉色。
她听李艳丽讲厂里某个工人午睡梦游险些把厂房点着的事，被逗得咯咯直笑。
话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绕到了结婚一事上。
劝未婚的适龄青年尽快结婚，是每个中国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于是饭桌上的两位未婚男女，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章淑萍像聊了一晚上就等着这一刻，率先发难，对着常鸿飞问：“上次你姑介绍的那姑娘你见了吗？”
“见了。”常鸿飞低头吃菜，闷闷回答。
章淑萍热切地问：“怎么样啊？”
“还行，先聊着。”
章淑萍一下子急了，“你别老这么吊儿郎当，你哥这么大的时候，隆隆都要六岁了。”
李艳丽赶紧插话问：“妈，姑什么时候给小飞介绍对象了？”
“就上个月啊，”章淑萍解释。
“姑娘我看了，条件特别好，二十一了，中专毕业，家里城西开厂子的，那厂子不知道比咱们家大几倍，还有个亲戚在市里做领导，往后你想做什么生意都能帮衬着。人模样好，看着脾气好，没什么心眼，对他这个臭脾气，不正合适！”
贺敏春在一旁附和道：“嗯，条件是挺好，小飞跟人家认真谈谈。”
李艳丽道：“才二十一，是不是有点小。”
“小什么！”章淑萍语气有点急，不知道儿媳妇今天为什么今天净跟她对着干。
“差个六七岁，都是年轻人，正好疼着护着，人家说了，就想找个成熟稳重的。”
“小飞也不稳重啊！”李艳丽说。
“那也要看和谁比。”章淑萍怒目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话，又转向自己儿子，“你要觉得合适，就认真跟人家处处，别处着处着就散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马上三十了。”
听到“三十”这个数字，孙慧内心触动，自觉无端进了章淑萍炮火覆盖范围之内，低声说了句：“萍姨，我们现在才二十七。”
农村都按虚岁，虚岁他俩二十八，再加个到年底，二十九，也就是快三十了。
一人一个算法，各有各的理。
章淑萍愤愤然，“二十七也不小了！”
抬眼看对面的常志昆父子俩，用眼神示意，让他们都说两句。
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趁家里人都在，人多嘴齐，气氛又好，好好敲打敲打小儿子。
平时的时候，她一个人是不敢说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的。
常志昆放下筷子，施施然坐好，摆出大家长的架子，沉声道：“三十岁了，总要成家立业，也不能一直混下去。”
他和常鸿飞不对路子，父子关系微妙，这些年鲜少正色建议他什么。
轮到常鸿茂，他犹犹豫豫，也终于开口，“嗯，是得上点心了。”
抬头，看到媳妇儿飞来的眼刀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赶紧改了口风，“再着急，也得看小飞喜不喜欢。”
章淑萍又问常鸿飞，对人家感觉怎么样。
常鸿飞依旧是“还行”两个字。
一家子着急上火，常鸿飞却这样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把章淑萍气得要死。
于是下令：“觉得还行就跟人家多接触接触，不要消极怠工。”
常鸿飞答了一声“好”。
坐在桌上的孙俊卿一直不发一言，此时嘬了口酒，嘿嘿笑说：“年轻人的事，他们自己能处理好，操这些心干嘛！”
他惯常这样散漫的性子，一辈子不疾不徐，两个孩子都上了学，年龄在农村都属于大龄青年，都没结婚，他也不急不躁。
章淑萍正心里有气，听他这样不咸不淡的发言，搅屎棍一般，对他没好气。
“你是不用操心，有双省事的儿女，操劳的事又都是敏春干的，否则她能累出病来！”
孙俊卿也不恼，像没听出她话里的怒意，“慧慧不也没结婚吗，她还是个姑娘家，有什么可着急的。”
孙慧简直想捂住他的嘴巴，这不给她找事吗？怎么往她身上扯！
“慧慧是在外面，大城市的人结婚都晚，你看在农村，有几个二十七八还不结婚的，要熬成老光棍了，长得再俊有什么用！”
孙俊卿还是淡淡道：“都一样。”
章淑萍又要喷他，因为贺敏春平常就一直她抱怨自己丈夫的不求上进，诸事不管，对他一直没啥正面印象。
贺敏春拉拉她的胳膊，叹气道：“都是咱们当妈的命，操不完的心，有什么办法！”
“你还叹气，”章淑慧带着几分无奈，“我上辈子就是作了孽，这辈子生两个儿子。”
常鸿茂无辜躺枪，说一声：“妈，说小飞就说小飞，可别带上我。”
“你就让我操心少吗？”面对忠厚老实的大儿子，章淑萍也无端有了火气。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自打他结婚，她明里暗里受了媳妇儿多少气。
李艳丽筷子捡着菜，假装听不出话里的意思，也不搭腔。
章淑萍接着对贺敏春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一对省心的儿女，我每天睡觉都要笑醒！学习、工作、终身大事全都不需要操心，自己处理的明明白白。”
她越说越糟心，要了杯酒要压压心里的火气。
孙慧嘿嘿笑着，真给倒了一小盅白的，常鸿茂拦她，“我妈没喝过这么烈的。”
“大哥你知道什么，一醉解千愁，萍姨喝醉了，就没这么烦恼了，”她恭恭敬敬把酒递过去，对章淑萍说：“就算撒酒疯，你就把小飞打一顿，打完了，心里气也就消了。”
常鸿飞隔着桌子瞥她一眼。
章淑萍接过酒，看着透明杯子里清明透亮的一杯液体，又没喝的勇气了，对孙慧道：“你和小飞一起长大，读书又多，明白事理，就该帮着萍姨劝劝他。”
“我怎么劝？他这么大人了。”孙慧没想到章淑慧也向她做要求，随口说，“小飞眼光高，别人都劝不动。”
常鸿飞整个酒席下来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我怎么眼光高了？”
目光定定看着她。
孙慧脸上挂着笑，看她一眼，又错开目光，伸筷子去夹一颗花生米，嘻嘻笑道：“历任女朋友都是大美女，还不叫眼光高？”
“历任是什么意思，你数过有几任？”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说我眼光高，你眼光不高？”
“我眼光高，是因为我本身优秀，我不该好好挑吗？”
两人一来一往，微微有剑拔弩张的趋势。
好在对呛也就只这几句，很快被其他人的话茬盖过去。
话题又谈到孙泽，说他在读研究生，刚交了女朋友，家是S省的，性子娇娇柔柔，两个人感情很好，贺敏春生病的时候还去探望过。
接着又谈起了孙慧的男朋友齐思。
孙慧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贺敏春自自然人接过话头，详详细细介绍起来，几乎要把齐思的祖宗八代都在饭桌上交待清楚。
说他长相帅气，学历高，性格好，为人正派，头脑灵活，会照顾人，她去南城的几次，都是他做饭，慧慧碗都不要洗。
众人听了一顿夸赞，说孙慧好福气。
贺敏春又把齐思的工作以及他的公司吹捧了一通。
说什么人工智能领域，中国科技发展未来的突破口。
其实她说些什么自己几乎完全不懂，仅仅听孙慧无意中谈起过那么几次，再加上网络上获得的零星信息，和自己的无端揣测，添油加醋，简直要把这个准女婿吹上了天。
孙慧听着自己妈妈这样夸张的吹捧，只觉脸烧得要爆炸。
她向来知道贺敏春爱慕虚荣的，只是不曾亲眼见识竟到了这种程度。
在她眼里，她的这个好女儿一定是要找个好婆家的，团村哪个姑娘都找不到的那种。
章淑萍很捧场的问：“感情这么好，那明年要结婚了吧！怕是要赶在小飞前头。”
孙慧把头埋在碗里啃一块羊脊骨，还没来得及抬起来。
李艳丽笑吟吟问：你们感情这么好，你这样在家常住，小齐别有什么意见吧，要和他仔细解释解释。”
孙慧抬起脸，语气不咸不淡：“用不着解释，我们早就分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屋子的喧闹豁然停止，众人定住，齐齐朝她望了过来。
又对她表示感谢，说按着她的方法，果然把女朋友哄的回转了过来，感谢的话说了一大车，他又无限拓展，孙慧都不知道怎么挂电话。
最后孙慧看他大约是很闲，就麻烦他再去帮忙拿个快递。
她网购了一张书桌，是个大件，自己带不了。
森森乐呵呵答应。
孙慧提醒，“这次开能上路的车，千万不要再撞倒人了！”
“放心，”森森很自负道，“我现在技术杠杠的。”
下午，书桌果然被安全带了回来，森森任务完成，自觉总算办成了一件事，满意离去。
傍晚的时候，章淑萍亲自过来，说要请孙慧去家里吃晚饭。前些天家里办事，麻烦她照顾馨馨那么辛苦。
章淑萍连生两个儿子，与一般农村家庭观念不同，年轻时一直想要个女儿。
常鸿飞五岁的时候，她曾经还怀了三胎，八个月的时候流产了，自此断了自己生闺女的念头，把对女儿的一腔喜爱都投注到孙慧身上。
孙慧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甚至觉得她比自己亲妈对自己还好。
小学的时候，她和常鸿飞互相去对家吃饭还是很寻常的事情，一直延续到两家绝交。
高中恢复往来后，每年也总是有那么一两次，章淑萍找由头邀她去家里吃饭，说是家常菜，每次也都极为丰盛。
“你看你都两年不回来，南方的饭菜就那么好吃，吃不上萍姨的土菜了吧。”
“那哪能呢，”孙慧笑说，“我一直馋着萍姨的孜然羊肉呢，就像馋我妈做的豆角馅包子。”
章淑萍满脸堆笑，拉着她的手，“那明天肯定给你上这道菜，一定来。”
又去和贺敏春讲：“你也别做饭了，一块过来，俊卿下了班让他一块去。”
贺敏春客客气气应和着，两人又坐沙发上说了些村里的八卦。
第二天，天还没擦黑，章淑慧就发语音过来催人，说饭菜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着他们过去。
孙俊卿还没下班，得等下班了才能去。
孙慧带了一瓶红酒，一瓶白酒，都是去年孙泽带回来的，和贺敏春溜达着出了家门。
常家的房子原本和孙慧家一样，后来常家渐渐发迹，搬去了新厂里住。
再后来常鸿茂结婚，一起住久了，婆媳间总有些矛盾，老夫妻两个又搬了回来。
将旧房子翻新，还买了前邻的地方，两处院子合成一处，栽花种木，加盖新房，大院子里铺着地砖，干净又敞亮，看着比左邻右舍都好。
孙慧进院门的时候，已经闻到炖肉的香味。
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锅盖上腾腾冒着热气，就是那香味的来源。
章淑萍还在东面厨房备菜，见她们来，笑容满脸：“你们先去客厅里等着，我洗好了水果。”
孙慧放下酒，拖了把椅子，让贺敏春坐下，自己放下东西，洗了手，帮着章淑萍打下手。
章淑萍看见，“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孙慧看看外面台阶上侍弄花草的常志昆，笑说：“今晚我陪大大喝两盅！”
章淑萍也朝那个方向瞥两眼，手上动作重了两分，哼笑一声，“他那狗脾气，也就你还愿意搭理他。”
常志昆脾气火爆，和孙俊卿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
他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理念，从小对孩子极为严苛。特别是常鸿飞，小时候就没少挨他的揍。
两个儿子，一个对他恭恭敬敬，一个对他冷冷淡淡，关系都谈不上融洽。
反倒是孙慧姐弟，很能入他的眼，每次见面，都言笑晏晏，有的没的能聊上很久。
孙慧帮着将菜清洗干净，简单装盘，把地简单扫了一下，再无事可做。
章淑萍推她出去，让她去歇着，客厅有电视，有水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等李艳丽电话一来，她就开火。
孙慧惊讶，“嫂子也来呀！”
“对呀，就是她吵吵着要请你家里来，馨馨也说想你呢。”
孙慧没再多说，出了厨房，进客厅拿了个橘子，又出来，去西头玻璃花房里陪着常志昆说话。
两个儿子能挑大梁后，常志昆自动进入半退休状态，大半精力花在了养花种草打麻将上。
只有章淑萍闲不住，继续在厂里干些杂活，拿份工资心里舒坦。
常志昆五官端正，年轻时候是英俊的，随着年纪增大，越发严肃，表情上就显得凶横起来，家里也就馨馨能讨得他的几个笑脸。
孙慧平时也喜欢养些花花草草，但是她实在没那个时间和财力去弄个花房，都是小打小闹，养得最多的也是多肉。
但到底同属花草爱好者，很能和常志昆聊上几句，夸他花房做得漂亮，花养得好，摆放的也很雅致，有品位。
又问他哪两盆花属一个品类，某株花怎么养死了，真是可惜，哪个花盆被狗撞翻了，摔碎了，真是可恨。
一通聊下来，态度温温柔柔，把常志昆哄得乐乐呵呵，直到门口车声响起，他还觉意犹未尽。
孙慧向院中望去，看见常鸿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懒懒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刷着手机，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夹着半截香烟的手自然地垂着，昏暗中一个红点闪烁，好半天似灼到了手指，才拿到嘴边猛吸两口。
大约发现这边谈话稀疏了，忽然抬头望过来。
孙慧跟着常志昆走出花房，常鸿飞站起来。
常志昆问他：“回来了？怎么你哥还没来？”
“嫂子发微信说隆隆被老师留堂，要晚点回来。”
常志昆轻轻“嗯”了一声。
父子两人隔几步站着，都不发一言。
孙慧这个外人已微微感受到了父子关系紧张的尴尬的气氛，不好多说什么，借口去厨房帮忙，走开了。
厨房里的氛围自然融洽许多，常家奶奶也加入了聊天行列，话头不知是怎么起的，说起了当年生产队里的事情，孙慧津津有味地听着。
没过多久，常鸿茂一家终于回来，气氛陡然热闹起来。
馨馨手里抓着两个气球，进门就往孙慧面前跑，让她挑一个，说是送她的礼物。
孙慧挑了一只蓝色的，剩下一只粉色的，馨馨又送给常鸿飞，笑吟吟说：“这个是给小叔叔的。”
常鸿飞无奈接了过去。
常文隆气呼呼进了客厅，将书包摔在沙发上，李艳丽跟着过去，隔着玻璃门，叉腰道：“你甩脸子给谁看呢，老师说的有错吗？被老师留堂，一家子等着你吃饭，你还有脸发脾气！”
常鸿茂在后面劝：“都回家了，你还说他干什么！”
李艳丽随即将矛头对准他，“你做爸爸的什么都不管，我管你还拦着！”
“管也要分时候。”
“分什么时候，又没外人。”
李艳丽又是一顿输出，胸中正怒气难消时，被孙慧拉着去了厨房，口中犹愤愤不平，“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儿，三天两头让老师叫家长，我都不好意思在学校露脸了。”
章淑萍淡定的很：“你这才哪到哪，我这俩儿子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以后有的你受，慢慢习惯吧。”
人都到齐，菜饭备好，所有人都上了桌。
因为人多，酒菜摆在了正屋客厅，两张桌子拼成了一张大桌，能坐十几个人。
白天铁锅里炖了半天的是一锅羊蝎子，此时装在了两个酒精炉上温着，摆放在长桌的两头。
常志昆坐主位，常鸿茂和孙慧主动坐在了他的两侧。
常鸿飞隔着几个座位坐下，将常文隆按在他身边，李艳丽带着馨馨。
章淑萍把常奶奶安置好，自己挨着贺敏春坐了，问她：“俊卿到哪了？打电话催一催他。”
孙慧将酒拎上桌，说：“他加班要晚一点，没事咱们先吃，我早饿了，给他留杯酒他就高兴了。”
常鸿茂开了一瓶红酒，看上面的外国文字，研究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李艳丽拿来高脚杯，笑他：“看得懂吗？”
他嘿嘿一笑，对着常志昆一笑，说：“慧慧带来的洋酒，咱爷仨走一个！”
常志昆也笑容舒展，“走一个！”
孙慧举杯道：“那我祝奶奶、大大和萍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大哥夫妻恩爱，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说完三人碰杯。
常鸿茂喝完抿嘴，嘿笑说：“还是慧慧文化人儿会整这些小名词，我们就知道干喝。”
孙慧笑，淡然说：“讨个口彩，喝着高兴而已。”
章淑萍把一盘孜然羊肉端在孙慧面前，拍她肩膀，“喏，你点的，多吃点。”
孙慧回头笑，“谢谢萍姨。”
李艳丽忽然说：“小飞不喝点酒，也别光顾着吃啊。”
常鸿飞眼皮没抬，给隆隆夹着菜，淡淡说：“不喝，等会儿开车。”
常鸿茂说：“开什么车，今天住家里！”
说着捞杯子要给他倒酒。
常鸿飞平时都不在家住，在县城有房子，让他喝酒，脸上不情不愿的。
孙慧递过一只空酒杯。
常鸿茂倒上递过去，常鸿飞倒是没拒绝，接过后先轻轻抿了一小口。
已经入秋，外面夜风微凉，房里有酒有肉，气氛欢乐。
饭桌上话题跨越各个方面，聊生意，小孩教育，南北差异，城乡差距，谁家人死了，生病了，结婚了，生孩子了，哪个地区要打仗了。
不管男人的话题还是女人的话题，孙慧都能插上几嘴。
别人说的时候，她就默默听着，也不和谁辩驳。
饭至一半，孙俊卿来了，常志昆和常鸿茂父子又灌了他几轮酒。
酒至半酣，两个小朋友早已吃饱，去旁边玩耍，为一个电视节目吵了起来，李艳丽去劝，又把常文隆骂了一顿。
这些年来，孙慧酒量练出了不少，此时尚觉清醒，只不过觉得身上脸上微微发热。
她将一只卫衣袖管轻轻撸起，漏出雪白的一截手臂，脸上微微泛着粉色。
她听李艳丽讲厂里某个工人午睡梦游险些把厂房点着的事，被逗得咯咯直笑。
话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绕到了结婚一事上。
劝未婚的适龄青年尽快结婚，是每个中国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于是饭桌上的两位未婚男女，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章淑萍像聊了一晚上就等着这一刻，率先发难，对着常鸿飞问：“上次你姑介绍的那姑娘你见了吗？”
“见了。”常鸿飞低头吃菜，闷闷回答。
章淑萍热切地问：“怎么样啊？”
“还行，先聊着。”
章淑萍一下子急了，“你别老这么吊儿郎当，你哥这么大的时候，隆隆都要六岁了。”
李艳丽赶紧插话问：“妈，姑什么时候给小飞介绍对象了？”
“就上个月啊，”章淑萍解释。
“姑娘我看了，条件特别好，二十一了，中专毕业，家里城西开厂子的，那厂子不知道比咱们家大几倍，还有个亲戚在市里做领导，往后你想做什么生意都能帮衬着。人模样好，看着脾气好，没什么心眼，对他这个臭脾气，不正合适！”
贺敏春在一旁附和道：“嗯，条件是挺好，小飞跟人家认真谈谈。”
李艳丽道：“才二十一，是不是有点小。”
“小什么！”章淑萍语气有点急，不知道儿媳妇今天为什么今天净跟她对着干。
“差个六七岁，都是年轻人，正好疼着护着，人家说了，就想找个成熟稳重的。”
“小飞也不稳重啊！”李艳丽说。
“那也要看和谁比。”章淑萍怒目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话，又转向自己儿子，“你要觉得合适，就认真跟人家处处，别处着处着就散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马上三十了。”
听到“三十”这个数字，孙慧内心触动，自觉无端进了章淑萍炮火覆盖范围之内，低声说了句：“萍姨，我们现在才二十七。”
农村都按虚岁，虚岁他俩二十八，再加个到年底，二十九，也就是快三十了。
一人一个算法，各有各的理。
章淑萍愤愤然，“二十七也不小了！”
抬眼看对面的常志昆父子俩，用眼神示意，让他们都说两句。
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趁家里人都在，人多嘴齐，气氛又好，好好敲打敲打小儿子。
平时的时候，她一个人是不敢说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的。
常志昆放下筷子，施施然坐好，摆出大家长的架子，沉声道：“三十岁了，总要成家立业，也不能一直混下去。”
他和常鸿飞不对路子，父子关系微妙，这些年鲜少正色建议他什么。
轮到常鸿茂，他犹犹豫豫，也终于开口，“嗯，是得上点心了。”
抬头，看到媳妇儿飞来的眼刀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赶紧改了口风，“再着急，也得看小飞喜不喜欢。”
章淑萍又问常鸿飞，对人家感觉怎么样。
常鸿飞依旧是“还行”两个字。
一家子着急上火，常鸿飞却这样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把章淑萍气得要死。
于是下令：“觉得还行就跟人家多接触接触，不要消极怠工。”
常鸿飞答了一声“好”。
坐在桌上的孙俊卿一直不发一言，此时嘬了口酒，嘿嘿笑说：“年轻人的事，他们自己能处理好，操这些心干嘛！”
他惯常这样散漫的性子，一辈子不疾不徐，两个孩子都上了学，年龄在农村都属于大龄青年，都没结婚，他也不急不躁。
章淑萍正心里有气，听他这样不咸不淡的发言，搅屎棍一般，对他没好气。
“你是不用操心，有双省事的儿女，操劳的事又都是敏春干的，否则她能累出病来！”
孙俊卿也不恼，像没听出她话里的怒意，“慧慧不也没结婚吗，她还是个姑娘家，有什么可着急的。”
孙慧简直想捂住他的嘴巴，这不给她找事吗？怎么往她身上扯！
“慧慧是在外面，大城市的人结婚都晚，你看在农村，有几个二十七八还不结婚的，要熬成老光棍了，长得再俊有什么用！”
孙俊卿还是淡淡道：“都一样。”
章淑萍又要喷他，因为贺敏春平常就一直她抱怨自己丈夫的不求上进，诸事不管，对他一直没啥正面印象。
贺敏春拉拉她的胳膊，叹气道：“都是咱们当妈的命，操不完的心，有什么办法！”
“你还叹气，”章淑慧带着几分无奈，“我上辈子就是作了孽，这辈子生两个儿子。”
常鸿茂无辜躺枪，说一声：“妈，说小飞就说小飞，可别带上我。”
“你就让我操心少吗？”面对忠厚老实的大儿子，章淑萍也无端有了火气。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自打他结婚，她明里暗里受了媳妇儿多少气。
李艳丽筷子捡着菜，假装听不出话里的意思，也不搭腔。
章淑萍接着对贺敏春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一对省心的儿女，我每天睡觉都要笑醒！学习、工作、终身大事全都不需要操心，自己处理的明明白白。”
她越说越糟心，要了杯酒要压压心里的火气。
孙慧嘿嘿笑着，真给倒了一小盅白的，常鸿茂拦她，“我妈没喝过这么烈的。”
“大哥你知道什么，一醉解千愁，萍姨喝醉了，就没这么烦恼了，”她恭恭敬敬把酒递过去，对章淑萍说：“就算撒酒疯，你就把小飞打一顿，打完了，心里气也就消了。”
常鸿飞隔着桌子瞥她一眼。
章淑萍接过酒，看着透明杯子里清明透亮的一杯液体，又没喝的勇气了，对孙慧道：“你和小飞一起长大，读书又多，明白事理，就该帮着萍姨劝劝他。”
“我怎么劝？他这么大人了。”孙慧没想到章淑慧也向她做要求，随口说，“小飞眼光高，别人都劝不动。”
常鸿飞整个酒席下来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我怎么眼光高了？”
目光定定看着她。
孙慧脸上挂着笑，看她一眼，又错开目光，伸筷子去夹一颗花生米，嘻嘻笑道：“历任女朋友都是大美女，还不叫眼光高？”
“历任是什么意思，你数过有几任？”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说我眼光高，你眼光不高？”
“我眼光高，是因为我本身优秀，我不该好好挑吗？”
两人一来一往，微微有剑拔弩张的趋势。
好在对呛也就只这几句，很快被其他人的话茬盖过去。
话题又谈到孙泽，说他在读研究生，刚交了女朋友，家是S省的，性子娇娇柔柔，两个人感情很好，贺敏春生病的时候还去探望过。
接着又谈起了孙慧的男朋友齐思。
孙慧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贺敏春自自然人接过话头，详详细细介绍起来，几乎要把齐思的祖宗八代都在饭桌上交待清楚。
说他长相帅气，学历高，性格好，为人正派，头脑灵活，会照顾人，她去南城的几次，都是他做饭，慧慧碗都不要洗。
众人听了一顿夸赞，说孙慧好福气。
贺敏春又把齐思的工作以及他的公司吹捧了一通。
说什么人工智能领域，中国科技发展未来的突破口。
其实她说些什么自己几乎完全不懂，仅仅听孙慧无意中谈起过那么几次，再加上网络上获得的零星信息，和自己的无端揣测，添油加醋，简直要把这个准女婿吹上了天。
孙慧听着自己妈妈这样夸张的吹捧，只觉脸烧得要爆炸。
她向来知道贺敏春爱慕虚荣的，只是不曾亲眼见识竟到了这种程度。
在她眼里，她的这个好女儿一定是要找个好婆家的，团村哪个姑娘都找不到的那种。
章淑萍很捧场的问：“感情这么好，那明年要结婚了吧！怕是要赶在小飞前头。”
孙慧把头埋在碗里啃一块羊脊骨，还没来得及抬起来。
李艳丽笑吟吟问：你们感情这么好，你这样在家常住，小齐别有什么意见吧，要和他仔细解释解释。”
孙慧抬起脸，语气不咸不淡：“用不着解释，我们早就分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屋子的喧闹豁然停止，众人定住，齐齐朝她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