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傅正清脸色缓和了许多,他轻声道:“太子自幼失恃,在漠北摸爬滚打走到现在,背负文氏惨案,他心里只怕恨极了陛下,也恨极了我。我又怎么能将你嫁给他……”

    当年文家何其凄惨,全族一百多条人命无一幸免,更重要的是当时世家大族多的是落井下石,谢承则又如何能不怨恨。

    “父亲,他与我一同长大,他……他对女儿有情,不会对傅家下手的。”

    这话像是安抚,又带了点自欺欺人,谢承则又怎会不怨恨傅家,当年文家叛国的证据是傅正清带人搜出来的,虽说傅家是依旨办事,可也免不了受牵连。

    傅正清恨恨锤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将女儿嫁给太子是最两全的法子,看在这层姻亲上,傅家或许会保全。可是这样卖女求荣的事情,又叫他如何做的出。

    二人沉默着,又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傅正清沉沉的叹息:“你长大了,晋王将你教的很好,也罢,你回去吧……”

    *

    靖元帝服了药准备睡下,殿前总管在门外通报,说是太子求见。

    自被太子软禁,还是第一次来见他,靖元帝只觉诧异。

    谢承则悠然地走进来,睨了床上的靖元帝一眼。不屑地开口:“父皇精神不错啊,是又服用了哪里送来的丹药。”

    靖元帝支起身子:“你来干什么。”语气毫不客气。

    不过谢承则并没有在意,平静地开口:“自然是有事请求父皇。”

    靖元帝只觉好笑,自这逆子回京,便将他圈在此处,堂堂帝王如今却像个俘虏。大权已然掌握在太子手里,还有什么事情要求他。

    “行了,假惺惺的做什么,有话不妨直说。”

    “儿臣要娶傅将军的女儿,还要父皇帮儿臣下道圣旨才是。”

    靖元帝看着眼前的儿子,忽然有些看不懂了,不免有些疑惑:“你难道忘了,当年是傅将军搜查的文家,你心里怨朕,怨傅家,怎么还要娶傅家的女儿。”

    虽说这桩婚事是先帝亲口定下的,可依谢承则如今的势力,想毁掉这桩婚事并不难。

    谢承则将早已写好的圣旨拿出来,随手甩在了床榻上:“只是通知你一声,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该问的别问。”

    靖元帝被他这副狂傲的姿态气懵了,好歹当了十几年的帝王,如何能忍受这般不敬。抓着圣旨就往谢承则身上甩。

    靖元帝气地喘好几口气,忽而想到些什么,冷冷的看向眼前的人,随后讥笑:

    “你还不知道吧,你不在的这三年,傅家那位可是跟怀儿关系近的很呐,有一回朕远远瞧着,倒还真是般配。”

    谢承则捏了捏拳头:“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靖元帝冷哼:“傅家先前与朕提过退婚一事,可见她的心思并不在你身上,把这样一个女人就在身边,就不怕哪天死在温柔乡里吗。”

    “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如今以大权在握,朕也愿意退位,可你却迟迟不肯登基,别告诉朕你这般大张旗鼓的回来,只是为文家讨回一个公道?”

    “父皇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没准哪日一碗药下去,就举国同丧了呢?”谢承则的声音阴冷,像从地狱回来索命的厉鬼。

    靖元帝紧紧攥住被衿,愤怒的看向谢承则:“你若弑父,势必会遭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你不敢,留朕至今必然是有所图谋,是为了掩饰晋王一事吧。”

    谢承则,眸子里闪过一丝火,幽幽道:

    “有一件事您倒是说对了,你眼下确实还不能死,孤要迎娶太子妃一事,耽误不得,陛下可莫让孤等三年国丧啊。”

    靖元帝气极,嘲讽一笑:“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若她知道那事……”

    谢承则忽的打断他:“够了。”

    靖元帝看着眼前的儿子,冷血狠辣,确实是他儿子中最优秀的一个,不过,生在帝王家,却将感情看的太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自古以来,美人关,英雄冢。

    谢承则耐心告罄,将目光缓缓放在靖元帝身上,忽而随意地开口:“有位故人托孤给陛下带句话。”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弹冠 。”

    闻言,靖元帝神色骤变,一脸不可置信,浑身颤抖。

    谢承则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嘲弄,不等他反应,随后毫不犹豫的离开。

    **

    谢承怀行刑的前几日,傅薏宁见过他。

    她在转角的那间牢房看到了谢承怀,曾经的天之骄子狼狈的靠在墙边,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皱皱巴巴,但依然能看出骨子里的清贵,在这样糟乱的环境,也没有磨掉他的傲骨。

    “到了。”狱卒拿钱办事,叮嘱了时间就离开了。

    谢承怀听到动静,睁开眼。看清楚来人,有些怔住。

    四目相对,傅薏宁忍不住红了眼眶,谢承怀是多么清高的一个人,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谢承怀哑着声开口:“宁宁,怎么跑到这来了。”

    再次听到这样温润的声音,傅薏宁再也忍不住,仿佛要将这几天的委屈都哭出来,泪像水珠一样往下掉。

    谢承怀站起身来朝傅薏宁这边走去,看着眼前随时准备哭出来了的小姑娘,轻哄着:“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想抬手给她擦眼泪,但手上还有血污,又默默放下去了。

    谢承怀抬眸,低声说:“这样肮脏的地方,不该是我们宁宁来的。我一个罪人,死便死了,哪里值得你难过。”

    他被关了许久,嗓音有些虚弱。

    傅薏宁猛的抬头:“不是的,你不是罪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谢承怀瞧着她这副袒护的样子,心中一暖,忍不住笑了。

    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有没有误会不重要,他若存心要杀我,便是认定了我有罪。”

    “我可以去找证据,一定会救你出来。”

    这样温润干净的人,不该是这个下场。

    “傻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背后牵扯了太多,不是你我可以抗衡的。我没什么牵挂,只盼着我们宁宁平安才好。”

    “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过,你要当雄鹰,自由的在天地间翱翔,难道您真的甘心被折断翅膀吗?”

    谢承怀黯然低下头:“宁宁别问了。”

    “你走吧,莫要为了我把你自己折进去。若是可以,宁宁就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走遍南北,看遍九州。”

    锦初推门进来,见她站在在窗边,忙往她身上披了件衣裳:“姑娘,夜晚寒凉,您身子本来就弱,可禁不起这样吹啊。”

    傅薏宁笑了笑:“哪能那么娇弱。”

    锦初走到她身边来,道:“姑娘,这几月来,您总爱在窗前站着发呆,有时候叫您好几声您都不答应,都快以为您中邪了呢……”

    傅薏宁低眸,朝锦初露出安抚的笑。

    褪下披风,朝床边走去躺在金丝楠木的床榻上,视线逐渐模糊暗沉,而后沉沉睡去。

    她梦到了文皇后。

    靖元帝的文皇后,出生世族,贤良端厚,生下太子谢承则。

    傅薏宁第一次见这位皇后娘娘,她在紫宸殿受着靖元帝的训斥。

    傅薏宁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到处乱跑,那时候的靖元帝还忌惮着傅家的兵权,傅薏宁在宫中有充分的自由。

    记得当时靖元帝离开后,皇后娘娘看到了躲在屋檐后悄悄探头的她。

    皇后朝她走过来,温柔的看着她:“你是傅家姑娘吧,怎么跑到这来了。”

    那时的傅薏宁不过九岁,用着刚学会的礼仪向皇后见礼。

    后来因着谢承则的缘故,傅薏宁时常往未央宫跑。傅薏宁素来与母亲不亲厚,在宫里的那几年皇后弥补了她缺失的那份母爱。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文家出事的前一天。那天的文皇后显得格外悲伤,在未央宫里,皇后拉着她的手问她:“宁宁喜欢这里吗?”

    傅薏宁看着皇后天真的说:“喜欢,可是我好想回家,我想祖母,父亲和哥哥。”

    听到她的这样说,皇后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神色复杂,透出一抹哀慽,低声呢喃:“好孩子,愿你以后不要像本宫才好。”

    夕阳照耀在未央宫上,为这宫殿渡上一层金光,落到皇后的脸上,显得格外动人。

    皇后俯下身来,拿了一盘桂花糕给她,让她拿给谢承则一起吃,柔柔的看着她:“宁宁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跟既明好好的,要好好的活下去。”

    上天真是残忍,她死了,死在了未央宫里。

    傅薏宁恍惚的醒过来,迟迟没有反应,锦初进来唤她,洗漱过后,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注意到门口放了一枝梅花,已经入春,梅花早都凋谢了,锦初奇怪的问:“哪来的梅花啊。”

    是谢承则,他回京数月,每每要见她之时便会折一枝梅花放在她门口。

    把锦初支开,傅薏宁独自出了府,门口的马车早早的在那等着了。如往常一样走上去。

    掀开围帘,看到闭目坐着的谢承则,不免有些惊讶。

    谢承则睁开眼,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伸出手将她拉过来坐在他身侧。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话里透出一股子埋怨的味道,傅薏宁侧过头去看他,幽暗的眼眸牢牢地盯着她,俊美的脸上带着薄怒。

    她看了他一阵儿,冷冷道:“本来是不打算来的。”

    谢承则低眸轻笑:“那又为何改了主意。”

    一旁的傅薏宁被他拥入怀中,头沉沉地靠在她肩上,感受着她身上的热意。

    “屋子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谢承则将头偏过来,将额头抵上她的,闻言也不戳穿她。

    “孤想你了。”谢承则的声音暗哑,不急不缓的。

    傅薏宁心里滞了一下,故作娇俏地嗔他一眼,并不答话。

    谢承则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唇上的口脂被他粗鲁的擦去。

    他的唇覆上她的,傅薏宁犹如惊弓之鸟,忙推开他,挣脱他,却又毫无反击之力地被他钳制住。

    听他压低声音,唇附在她耳边,冷不丁的开口:“阿宁,你爱我吗?”

    傅薏宁抵着他的手顿住,心头微颤,明知此时,她应该用带着爱意的目光看向他,哄着他,骗他说爱他,可话到嘴边,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等了许久,谢承则眼眸渐暗,心里自嘲,就在他以为傅薏宁不会回答的时候,耳边徐徐响起一个声音:“那你呢,就非得要我吗?”

    车内一片寂静,半晌,谢承则深深的看着她,轻缓的语气仿佛落在她心上:“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何非得要你呢。”

    大抵是傅薏宁陪他度过了最灰暗的年少时光,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这些年来,他习惯性的将傅薏宁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傅薏宁受不住他近乎偏执的目光,没由来的让她喘不过气来,低着声:“从前的既明他待我温和有礼,百般纵容,是我一直想嫁的人。”

    傅薏宁的话一点一点的催蚀着他的心,让他不断在痛苦中挣扎又沉沦其中。其实他很想问,现在的既明,还是她想嫁的人吗?

    傅薏宁心中涌起诸多情绪,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压抑的情绪快要将她吞噬掉,催着她往地狱里拽。

    爱他吗?应当是爱过的吧,只是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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