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翡的山林,从稀疏透光处,淬染着腾流的浓金色。

    一道修长挺拔的俊逸身影,后随携着乌泱如羽的一众人马,从此处背光行来。

    重甲在身,为首者亦步履轻盈,身姿矫健。

    他周身所逸散着的风淡云轻,应是所有得见其人者的共同第一感。

    那种处事不惊的淡然,似乎是被他镌刻在了骨子里一般,连使人过目不忘的容貌,都因此多了几分脱离尘嚣的超然自逸,使人只有远观之意,无近染之心。

    他俊朗如琢的眼,亦本该波澜不惊,可当眼前的人影逐步趋近,他的身后,亦因此人出现接连不断传来惊呼与感叹之时。

    顾成琅眼底向来自若的冷然,终是从扑闪的睫羽间,隐现出几分茫然若迷:“你……你是我的何人?”

    顾成珏眼望着身前人冷然眉宇间犹存的戒备,虽心中对此早有准备,但却还是似被其中的疏离牢牢攥紧了心脏般,窒息难忍。

    果真,还是失忆了。

    宋迢迢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眼望着此情此景,只能在心中叹到一声不幸中的万幸。

    她将临靠顾成珏的手,轻轻搭上了顾成珏的尾指,见顾成珏眸光晦涩的向她垂望,她轻轻点头,做了无声安慰。

    顾成珏长睫扑闪着,回握起宋迢迢的指尖。随即,他在唇角笑意未消之前,持守着刚刚余留下来的勇气,一鼓作气,吐露出那道艰涩的字音:“哥……”

    一瞬,万籁俱寂,静默无声。

    在起义军众人好奇又茫然的注视下,顾成珏与顾成琅并肩行向林间一处空旷无人之处。

    待听闻过顾成珏同他所说过许多从前之事,顾成琅垂着眸,默然片刻,道:“自从我被救起的那刻,曾经的记忆,便如雾里看花般,怎么也记不清楚……但最近,我时常在脑中或梦中忆到一些事情。其中便有个声音,告知我本应来到松柏村这个极北村落……而我,本有一个和乐美满的家庭,在那里,我有我的一双父母,我的妻子、儿子……”

    说到这,他轻抚上额头横亘的伤疤,黯然的眼,于抬眸视向顾成珏间,漾出层层波澜,“还有一个同胞兄弟,名叫成珏。”

    宋迢迢没有跟进顾成珏与顾成琅的兄弟谈心。

    有些话,还是需要他们两个单独去说清楚。

    于是,宋迢迢与沈屏朗,便被从刚入林所遇见的那个长官,就地安顿,等待起顾成珏二人归来。

    百无聊赖间,宋迢迢见起义军已对他们逐步卸下心防,便有心闻听起了起义军们的交谈内容。

    “你说,再往北边儿就是漠北大营了,军营里的那些人,会不会与咱们交锋?”

    “我瞧不会。西边战事如今最是吃紧,尚且还被朝廷克扣粮草军饷,朝廷用度早已入不敷出,安抚不到其余各处。这一路上,多少人对咱们喊打喊杀,可实际上也就是嘴上说说。要么是做做样子,要么就是实力不济。咱们自从名声在外,多少次军队刚在城头冒个尖,其内的看守便早已弃城而逃?这样的人,咱们手上抓了不说数十,也过了十余。咱们大军所到之处,军纪尚且严明,从未烧杀抢掠,纵使如此,也一个个怕的求爷爷告奶奶的,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真是开了眼了。”

    “可不是,但就是这群没有骨气的酒囊饭袋,最爱对百姓开刀,咱们这一路上,西边被强征充军的壮丁尚且不论,就连靠了东边,还有各地污吏指着那刚出苗的旱地强征军粮……”说到这,他低叹一声,“若是宁王老将军还在世,如今这山河万里,定是平安如初,不会叫那西贼猖狂,也不会叫百姓民不聊生。”

    “老顾将军真是可惜了。英明神武了一辈子,却被判了个冤假错案……如今天下大赦,虽广为人议,但他们这样蒙冤的人家,好歹能脱下几分沉重的担子。”

    “说到这儿,前两日,咱们审流寇的时候,领头人说,朝廷如今似是在重新审理许多从前疑似冤案的案子……”

    宋迢迢眸光隐动,正听得出神,就见那刚离去的长官又重新折返,手上捧了好多吃食,笑着递于他们:“姑娘,还有这位兄弟,刚才招待不周,多有得罪。这是我自己积攒的路上口粮,眼下这个时候,你们想必也饿了吧,来,一起吃。”

    宋迢迢眼见那长官真诚相待,在他爽朗的笑声中,终是盛情难却,浅笑着接过一颗果子:“大哥作为军中之人,自然要保证行军的安全,你只是做了称职之事,我自当是理解你的。”

    沈屏朗见那长官有意消除隔阂,亦点着头接过他递来的食物:“无妨,你既随成琅大哥左右,自然是心思通明之人。为军务着想,是不愧兄弟们。”

    那长官闻声放下心似的点点头,随即愣笑一声:“成琅大哥?原来阿琅是二字之名。既然二位都是阿琅的故人,那咱们几个就更加亲祥了。听说你们要回的松柏村中,有个远近闻名的迢迢食铺,这一路,我真真是慕名许久了。百姓们都说那里的吃食,既美味又价廉,小掌柜年纪轻轻,却是心肠与容貌相媲美,如同天上下凡的菩萨仙女儿一般,为流民施义粥,为百姓出良策。到时候到了地方,咱们都先别散,我请你们好好在那儿吃上一顿。”

    听闻至此,宋迢迢已是被这一番毫不吝啬的热情夸赞,吹捧的眸光扑闪,暗暗垂下发烫的面。

    沈屏朗眸光流转于宋迢迢的神情,却是不住轻笑出声:“你眼前这位,就是那迢迢食铺的小掌柜。”

    那长官闻言愣怔住神,待缓过神来,他眼中已是满含着难以自抑的崇拜,望着宋迢迢连连点头:“我的老天,天下竟有这般多巧合的事情。迢迢姑娘,近几月你的厨艺与善举,已在北疆广为流传。如今初得见真人,我真是……”

    说到这,那长官似因想不出直发胸臆的形容词,苦做思考状,憋闷的一张脸满面通红。

    见他欲言又止,宋迢迢笑着摇摇头:“等到了地方,我请大哥吃饭。”

    那长官闻言笑容灿烂,深深点头,须臾,他眸光一怔,含带着笑望向前方:“阿琅。”

    顾成琅唇角牵起一抹淡笑,于他点头回应,随即,他眸光各望向宋迢迢与沈屏朗二人,颔首致意。

    待行至宋迢迢身前,顾成琅余光轻捎了一眼顾成珏,缓声道:“我听成珏讲,你是迢迢,我的弟妹。”

    听闻着陌生又烫耳的称呼,宋迢迢眸光扑闪,不觉便将含有调笑意味的疑惑目光,暗中递与顾成珏。

    但顾成珏似是对此早有所料般,已是垂眸低笑,但睫羽间隐现的粼粼水光,分明印证了他在暗自偷望。

    见此,宋迢迢眸光流转,低笑着视回顾成琅,点点头道:“对,成琅大哥,能再次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婆母、薄霜嫂嫂,还有昭儿,她们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听闻着那熟悉却又于梦中模糊的名姓,顾成琅一双淡然凤眸,已是于不觉间波光潋滟,双唇反复张合,却无字音吐露。

    半晌,他才似回过神般,低喃道:“都是,梦中人啊……”

    看来,记忆有在恢复。

    想到这里,宋迢迢心间一松。

    朝思暮想的人,即将久别重逢,那一面,应是良辰好景……

    宋迢迢唇角漾出浅浅的笑意。

    顾成琅少有起伏的心境平复下来,眼望着身侧笑望几人的长官,介绍道:“阿北,这是家弟。成珏,这是李北兄,当初就是他从溪边救了我,你亦可以唤他一声兄长。”

    闻言,顾成珏眸光定定,躬身谢道:“李兄长于家兄的救命之恩,成珏没齿难忘。”

    李北连忙将顾成珏扶起,摇头笑道:“怎敢托大。说起来,若不是当初救了阿琅,我一家老小,便要于数月前泯于流寇刀下了。”说到这,李北迟疑道:“你名叫成珏?这名字好生耳熟,好像……好像似是在剿匪时听到过,那些匪徒初瞧见阿琅,把他认做了你,各个都闻风丧胆的,大声喊着好汉饶命呢。”

    顾成珏摇摇头,垂眸淡笑:“我这一路走来,路上皆不太平。我听着吵闹,又眼见生烦,便只好从源头解决了。”说到这,他眸光隐隐望向宋迢迢。

    还真是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宋迢迢不禁摇头轻笑,见顾成珏望来,她含笑走向他身边,低声道:“你除去的,既是为祸一方的恶人,而且又心生厌烦,那还担心什么?”

    闻言,顾成珏垂望宋迢迢的眸,悄然扑闪,心中却多了熨帖的安定。他低笑一声,点点头。

    李北闻听着顾成珏口中的缘由,亦是愣怔片刻,随即朗笑一声,道:“果真和阿琅是一对兄弟,那神态气魄,当真是照镜子般出来的。”说到这,他转过话题,“那阿琅,你可从成珏兄弟口中得知了你的全名?当初,只从你那玉牌瞧见了一个珏字,我还傻愣愣的不会念呢。”

    顾成琅沉吟片刻,低声道:“我名,应唤顾成琅。”

    闻声,李北亦是若有所思,随即他瞳孔一颤,倒吸一口气,道:“顾…顾成珏?顾成琅?”他蹙着眉望了望松柏村的方向,又将惊异的目光来回视向眼前的一对兄弟,“这不是……这不是顾老将军膝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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