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明月从噩梦里挣扎着惊醒过来时,屋外的天色方才擦亮。

    才不过是三更天,邻院的大门就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定是李玉娘出门进园子去念书了。

    这里是定国公府里的一处跨院,十来个小院一字排开。老国公仁厚,国公府初建时,便特意多建了此处,为的是让一众亲兵带着家眷同住在府里。

    后来随着老国公仙去,亲兵们也大多建功立业,出府另购了住处,这处跨院便渐渐空置了下来。

    因着老夫人亲善,这几年府上总有些沾亲带故的亲戚来投奔,此地便成了他们的落脚处。

    如今有5个小院住了人家,明月母女俩就是4年前被老夫人派人接来的。

    虽说说难听点,大家都不过是些打秋风的穷亲戚。可国公府家风纯厚,对他们这些人也是礼遇有加,每月不光发月钱,逢年过节的也会有些赠礼。

    就连园子里的家塾,也是不分男女,只要年纪相合,都可进去附学。

    说起这进园子读书的几位姑娘中,也就李玉娘最为拔尖。且不说每日里是第一名到学堂 ,即便在家里,明月也总能看到她在院子里看书习字。

    听说就连府里的齐三奶奶也对她颇多称许,总叫她进园子里多陪陪三姑娘。

    这些却是与明月毫不相干的事。明月姓董,自4年前来这之后,向来被母亲张氏拘在院中,也就是去张氏娘家时才会被带出门。

    老夫人喜欢热闹,尤其喜欢女孩子们,因此府里向来不拘这些跨院里的娘子们进园子里去玩,有时也会派人来请。

    可张氏每次都是好言拒绝,说孩子没得规矩,怕冲撞了贵人们。她年纪轻轻成了寡妇,素日里又是一副捧心西施的模样。

    旁人也不好多说,一来二去,就再也没人来请了。

    董家人口简单,主人不过是她们母女二人,奴仆也只三个,一对祖孙再加一个府里配的粗使婆子。

    年纪大的崔嬷嬷是张氏的奶妈子,原本董家遭难时,张氏已经放了她回家的。

    可回了家中,儿子嫌她年迈没用,成日里支使她干活不算,还时常打骂。

    她思来想去,再在家中呆下去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便思忖着去张氏娘家府上求一求,好歹能捡回一条命。

    不料当夜她出走时,家里那个6岁的小孙女也跟了上来。

    说起来她也是可怜的。她母亲连生了四个皆是女儿,前头的姐姐们被她爹一个个地都卖了,说是送去享福了。

    可听村东头的张大说,前阵子进城卖柴时,看到她大姐站在怡红楼前拉客人。看到村里的熟人,她只一味地拉住苦苦哀求,盼着能给家中捎个信把她赎出去。

    明月她们是在往定国公府的半道上碰着崔嬷嬷二人的。

    当时张氏身上,除了她弟弟出门时交给她的一张500两的银票和老宅的房契,左不过就只有一些值不了多少钱的金银细软。

    银票和房契是万万不能动的,可再养两个奴才,怕是有些困难。

    张氏是个有主意的人。进了定国公府,若是单只这母女二人前去,怕是要被看低。

    带着崔嬷嬷二人同往,至少也是有奴有婢。何况崔嬷嬷一再表示,只求有口饭吃有地方能住就行。

    因此她便打定了主意,带着这祖孙二人一同上了路。

    说起与这定国公府的渊源,还得追溯到明月的曾祖辈。

    老定国公夫人的父亲,先帝爷时的相国大人,年轻进京赶考时遇上强匪,随行的小厮也被砍倒在地。

    眼看着自己要命丧于此,幸而明月的曾祖带着人路过,才救下了他。后来又一路护送他到了京城应试,才有了后来一试成名,状元及第。

    老相国当时自然对明月的曾祖万分感激,许以重金。可明月曾祖那些日子旁观了这些读书人的盛会,也升起要让子孙读书的念头。

    于是便约定日后若生了儿子便将他送到老相国府上读书。

    谁知明月的祖父是个混不吝的,只来府上读了两年书,便哭闹着要返家。

    儿子不成,等孙子,因此明月的父亲董致远一到5岁便被送到老相国家书塾附学。

    老夫人当年待字闺中时也在府中见过她的父亲,待他颇为亲厚。她父母成婚后还来定国公府拜见过老夫人。

    比起这跨院里住的其他几家,明月家与府里的关系还算亲近。

    加之张氏有项做点心的绝活,比起朝天门街上的东记糕点也是不遑多让,做的点心尤其合老夫人的胃口。

    可即便如此,自进府以来,张氏素来谨小慎微,每每道是如今只是暂时寄居于此,凡事要小心,莫要因为老夫人的赏脸而举止失了分寸。

    更是除年节带着去老夫人那磕头外,平日里不让明月迈进府中后院一步。

    明月自然知道母亲不是因为嫌自己没有规矩。父亲尚在时,才满4岁,母亲就重金请了女先生过府教导,仪态礼节、琴棋书画都有涉及。

    即便家中出事后寄居在此,母亲也从未放松督促。

    可明月也不明白为何母亲不让自己与府里有接触。

    如李家娘子与她母亲闲谈时说的那般,在老夫人和一众夫人奶奶们面前得了脸,不光赏的东西值许多个钱,最重要的是以后女儿家说起亲事来,也可让府里帮衬一把。

    可张氏仍是笑而不语。若旁人再一劝,便会泪眼盈盈,感叹自己如今死了相公,娘家也败落了,只一个刚成家的弟弟,还出了远门音信茫茫。

    见她如此,旁人哪敢有再劝的,只能对着明月那眼巴巴的可怜样摇头。

    即便明月出不了门,在家也不闲着。虽说府里每月给她们母女月银,粗使婆子是公中出的钱,吃的饭又是府里大灶上领的。

    可崔嬷嬷祖孙俩的月钱也是不能省的。原先没有钱倒也罢了,如今有了月钱,张氏每月都要支钱给祖孙俩,再加上明月用的笔墨纸砚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张氏虽有一手做点心的好手艺,但既已经献给老夫人,便不能以此为赚钱的营生。

    毕竟东西再好,独一份地才能让人上心。

    好在崔嬷嬷绣工了得,她在张府做奶妈子时,跟着府里的绣娘甚为要好,那绣娘也不藏私,一古脑地把本事都教了给她。

    这几年,明月除了每日看书习字外,便也跟着母亲她们一起绣活。

    大宅里有大宅里的门道。崔嬷嬷的小孙女二丫,如今已被张氏改了名,叫沁芳。

    初来时看着蔫黄瘦小,一副可怜见的,却没过几日便跟外门上的婆子搭上了关系,笑嘻嘻地叫上了干奶奶。

    她们几个日夜做的绣活便是托了婆子找了买家,每至月底,都由她收了送出去,她在中间赚些缠头。

    董家俱是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何况住在人家家里,出门毕竟不便,这般给些缠头也算是省了不少的麻烦。

    因着这一桩桩事,张氏与女儿独处时,总道是做好事有好报,若当时不把崔嬷嬷二人带上,母女两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地,且久居闺中,哪会处理这些俗务。

    如今她们在国公府已住了快5个年头了,张氏原以为不过最多在这里住个二三载,待弟弟从西边回来,便可一同搬回娘家老宅去住。

    谁料头一年,音信全无,也不知是生是死,张氏为此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好在第二年倒是有书信传来,说是头年跟着人出了塞外,确实没得法子通信。

    倒是鼓捣了一番,买卖有了些起色,让姐姐并外甥女在国公府里再安心呆一些日子。

    这几年断断续续地也有些书信来往,信里都是些报喜不报忧的话,但又总不见他回来,张氏心里便仍有些不踏实。

    国公府虽好,但毕竟不是长久之际。明月阿爹董致远是家中独子,姐妹倒是有,却是他出事后早早断了来往。

    张家向来人丁不旺,几年前父母俱已过世,就留她们姐弟二人。

    张家本也有些产业,可当初为了给董致远搏个好前程,已开销了许多。

    后又逢他出了那样的事情,弟弟将家中产业变卖了,才把她母女二人摘出来。

    好在事情最终了了,也没让明月平白担上犯官之后的污名。只不过家产如今也只剩这临安城内二进的老宅了。

    眼见着女儿渐渐长大,模样越发惹人,张氏深怕放了她出门,若是在这府中被哪位贵人看上了,她们孤儿寡母的,又怎么敌得过。

    她日盼夜盼,就盼着弟弟早日归来,到时她们就能辞了回家去。再叫弟弟托人找个合适的人家,让明月嫁出去做正头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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