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似乎也跟着断成一层层。

    翻滚的势头终于止住,四肢传来擦伤的痛感,她的头有点晕,一时间站不起来。

    北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到刘志鹏逆着光站在高高的阶梯上,耀武扬威地看着她。

    地上冰凉一片,北栀想爬起来,却没什么力气,楼下传来朋芳和李夏说话的声音。

    下一刻,她们就从二楼走上来了,看见北栀躺在地上,她们有些惊讶,反射性地向上看去,发现刘志鹏站在高处俯视着她们,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她自己没站稳滚下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后他转身进了教室。

    北栀委屈又气愤,这个人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他明明是故意的!

    李夏假装没看到地上的北栀,朋芳站在原地犹豫着想扶她起来,可被李夏一拉还是跟着走了。

    摔倒滚下来后她没哭,可看到朋友不管自己走掉了,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掉。

    北栀失落不已,压抑的情绪再也憋不住了,顿时翻涌出来。

    她要去告诉老师,她一定要告诉老师狠狠惩罚他们!

    北栀用手撑着地面,从地上爬起来,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她小心地撸起沾满灰尘的裤子,发现膝盖擦伤了好大一块,一片通红

    她咬牙扶着阶梯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楼上走,强烈的痛感让她倒吸了几口凉气。

    北栀一身狼狈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邓老师看到她摔成这样,赶紧扶着她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麻子爷爷正在泡茶,回头看到她手臂膝盖的伤,放下茶杯走了过来,低头问她怎么摔的,是不是被谁欺负了。

    北栀鼻子一酸,听着老师温柔的安慰,她的喉咙一阵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才止住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外掉。

    邓老师一边安慰着她,一边从麻子爷爷那接过碘酒棉签给她的伤口消毒,碘酒接触到膝盖的那一刻,皮肤顿时刺痛不已,北栀紧紧皱着眉忍着疼,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往外掉。

    后来,麻子爷爷打电话告诉了爷爷,爷爷听后很快从家里赶过来了,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刘志鹏被大发雷霆的邓老师抓来了办公室。

    刘志鹏虽然桀骜不驯,但一到办公室被这么多老师审视,还是害怕了,本来一直死咬着不承认推她下楼的事实,但禁不住邓老师的一顿恐吓,很快就伏法认罪了。

    “你这样的学生简直是无法无天,你说开学到现在你犯了多少事了,死不悔改!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你家长来学校把你领回去,我们班不收你了,你别在这读了!”邓老师怒气冲冲地掏出家长联系本。用办公室的座机往刘志鹏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爷爷到学校的时候,邓老师正劈头盖脸训斥着刘志鹏。爷爷看到北栀一身惨状,平时的好脾气荡然无存,也许是这件事实在太危险,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他拧着眉大声质问刘志鹏为什么要推她下楼,骂他是个混账羔子!

    “……如果我孙女有什么事情,你们家砸锅卖铁都赔不起!”

    刘志鹏在大人的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虚又害怕,最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邓老师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还哭,别人受伤的现在都没哭呢!”

    刘志鹏的家里离学校很近,没一会儿,一个头戴草帽黑沉着脸的中年男人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刘志鹏缩在墙角,讪讪地不敢说话。

    邓老师和他爸爸把事情从头到尾讲清楚了,他爸爸是个暴脾气,一听说后,直接转身给了自家儿子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这个死崽!在学校里书就不认真读,一天到晚给我惹事!”

    挨了一个巴掌的刘志鹏大声嚎开了。

    办公室的老师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冲动,直接甩了自己儿子一个巴掌,力道还不小,眼看着他要继续动手,麻子爷爷赶紧拉住了他,“孩子还小,有错教就是了,主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错处,动手是没有用的,别动手……”

    “这个死崽不打他就不知道自己的错,下次还惹事,回家要吊起来打!”刘志鹏爸爸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不耐烦地指着儿子骂道:“你还有脸哭,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训完儿子后,他转向曾经教过自己的班主任,满心歉疚,“北老师,今天的事情真是对不住,是我没有教好他,我开了摩托车来的,等下我们带栀栀一起去医院看一看,拍个片,费用我负责……”

    爷爷本来皱着眉一脸不悦,心里一团怒火,可看到刘志鹏父亲教训了自己儿子又诚心道歉,他也不好再发作,只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儿子实在是太调皮了,我听说他上次犯了事,可能我孙女告诉老师后他心里还有气,记着仇,所以这次就把她从阶梯上推下来了。你说这多危险,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摔断腿了摔残了,或者头撞到墙了,你们家能负得起这个责吗,我这个六十岁的老人又承受得住吗?”

    “老师讲得对,我这个孩子是被我爸妈宠坏了,我们之前在广东打工,去年冬天才回来,我以后一定管好他!”刘志鹏爸爸越想越气,一把扯住刘志鹏的衣领把她拽了过来,让他跟北栀道歉。

    刘志鹏满心恐惧,抽噎着向北栀微微低下了头,“对不起,北栀,我不应该推你。”

    北栀躲在爷爷身后,轻轻点了点头。刘志鹏爸爸坚持要带北栀去医院照CT,爷爷也没拒绝,带着她去了镇上的医院。

    好在拍过片子后,发现只是皮肉伤,脑袋也没什么事,爷爷放下心来,刘志鹏的爸爸也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爷爷亲自送北栀上学,特意把她送进了班级,等到了上课了再走。

    语文课上,邓老师再次强调了这件事性质的恶劣,严令禁止霸凌行为。

    “如果再有这种事情,我就让你家长带你回家,以后不改正就不要回来了,学校不会收你!”

    大家昨天下午就已经知道刘志鹏的事,此时都屏息敛声,也不敢再以身试法。他们不敢再招惹北栀了,甚至一些骂过北栀的女生也后知后觉开始后怕起来,她们害怕北栀告诉老师,把她们也拉去办公室。

    下课后,一些骂过她的女生纷纷跑过来跟她道歉套近乎。

    只是北栀始终没等到朋芳的道歉,但她也不再想主动和朋芳说话了。

    每天中午她还是会和朋雨朋雪一起回姑姑家吃饭,也学会了忽视朋芳和李夏。

    孔霄就更不用说了,自从那件事过后,他们就没再讲过话了,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一响,他就和班上的几个玩得好的男生冲了出去,快得像个影子。

    朋雨朋雪虽然年纪小,但显然也察觉到了两个姐姐关系的变化,他们问北栀为什么不和朋芳孔霄一起走了。

    北栀犹豫了一下,简要地概括说:“我们吵架了,芳芳不跟我玩了,所以不一起走了。”

    “你们为什么吵架啊?”他们好奇地问。

    北栀有点语塞,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敷衍着说:“就是吵架了,但我没有错。”

    他们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难怪呢,芳芳姐姐看到我们和你一起走,都不理我们了。”

    北栀的心被扎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那你们想不想和芳芳姐姐走,如果……要从我和芳芳姐姐里选一个,你们会选谁啊?”

    朋雪和朋雨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们选你。”

    北栀心下柔软,感动不已。

    “为什么啊?”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问。

    “你会给我们带好吃的零食,要是我们不选你,你就不会给我们吃零食了。”

    北栀的心里刚有了一点安慰,听到这话顿时垮下脸来,心碎一地。

    “朋雨朋雪,你们不要跟妈妈说我和芳芳吵架的事情哦。”

    朋雨朋雪点头如捣蒜。

    可中午吃饭的时候,当大姑姑问她为什么最近都不和芳芳走,北栀还没来得及开口,埋在饭碗里吭哧吭哧吃蛋羹的朋雨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

    “姐姐和芳芳姐姐吵架了。”

    朋雪瞪了弟弟一眼,朋雨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抬头不知所措地看向北栀。

    大姑姑放下筷子,关心地看向她,“你们吵架了?”

    北栀吞吞吐吐,不想撒谎,沉重地点了头。

    “两个人好好的,为什么吵架?”

    在大姑姑亲和的态度和温柔的目光下,北栀没有什么负担,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她。

    “难怪我昨天在村里洗衣服的时候听村里孔旺的妈妈说,说她儿子告诉她,霄霄喜欢你,你不喜欢霄霄,芳芳喜欢霄霄……”大姑姑哭笑不得地说。

    北栀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姑姑,一瞬间羞红了脸。

    “姑姑没觉得你做错了,就是知道得太晚了。你也是,每天都跟在芳芳背后进门,故意瞒着姑姑,”大姑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手,“以后中午回学校,姑姑去送你。”

    北栀鼻子一酸,大姑姑真的对她很好。

    虽然每天都很辛苦很累,有干不完的农活,可每次中午回来,姑姑都会变着花样给她做喜欢吃的菜,给她买零食,做糖水……

    爷爷之前要拿伙食费给姑姑,姑姑固执地不肯接受。

    “这是我的亲侄女,又不是外人,吃几餐饭算什么,就是让我把她养大都行,现在弟弟不在了,我这个做姑姑的就是她半个妈妈……”

    北栀当时在门外都听到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眼眶发热。

    “多吃点菜,吃完饭睡一觉,下午上课才有精神!”

    北栀乖乖地点了点头,吃完饭后午睡起来的时候,芳芳已经走了,姑姑扛着锄头跟她一起出了门。

    她没拒绝姑姑的陪伴,老实说她一个人回学校确实害怕,路上要穿过一个叫刘家庄的村子,有户人家养了一只狗,每次她路过的时候都会狂叫。

    不过过了那个村庄就好了,再走一段田埂路,就可以看见学校矗立在不远处,路上也有其他学生了。

    头顶太阳很耀眼,风也很大,湛蓝的天空上飘浮着硕大的白云,白云在烟田里罩下不规则形状的影子,缓缓移动,同样移动的还有北栀脚下的伞影。

    姑姑戴着草帽扛着锄头走在她身后,是她安全感的来源。

    “现在芳芳在学校里还有被男生抱吗?”姑姑问她。

    “没了,老师打了人后,他们就不敢了。”

    大姑姑若有所感,长长叹了口气,“其实女生还是不要长得太漂亮,清秀就行。”

    “漂亮还不好吗?”北栀有点不解,她看过大姑姑十几岁时的照片,瓜子脸浓眉大眼五官明艳,也很漂亮。

    “漂亮当然好,”大姑姑笑了笑,目光复杂,“只是成长的过程里会吃很多苦。”

    北栀不太明白姑姑的意思,迷惑地眨了眨眼。

    “栀栀以后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努力考个大学给姑姑看,到时候办升学宴姑姑给你封个大红包。”大姑姑脸上不无遗憾的神色,“姑姑就是以前没读到什么书,那时候家里困难,你爷爷就没让我读下去了,其实姑姑以前上学的时候,心算很厉害。”

    北栀心里有些同情大姑姑,但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

    过去的一切早已定下,虽然遗憾,却也无法改变。

    “也不知道你大姑父家是个什么种,怎么生下来的孩子个个读书不行。”大姑姑扑哧笑出声来,“头发卷,脸也长得圆圆的,像个包子。”

    “圆圆的很可爱啊,朋雨朋雪都很可爱。”

    北栀真的很喜欢他们。

    大姑姑摸了摸她的头。

    “大姑姑,你是怎么和大姑父认识的啊?”北栀突然很好奇。

    “相亲认识的,你爷爷和你大姑父的爸爸玩得好,他爸是个中医,小时候我们家有个什么风寒暑热的会去他看病,后来长大了,就有人来做介绍了。”

    “你当时喜欢他吗?”

    “不喜欢,当时他留着厚厚的头发,还是个自来卷,脸也不白,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捉鱼捉青蛙捉泥鳅,不然就是跑去山里追兔子打野鸡,我当时是不想嫁给她的,我不肯,可是你爷爷奶奶总是劝我,说他有责任心,人也忠厚老实,不是那种不着调的人。虽然他人确实老实吧,什么都听我的,但是有时候做事挺笨的,家里里里外外我都得操心。”

    “外面的人以为我们两家,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医生,两户人家门当户对,我们的生活肯定会过得很好,但其实他们家有四个儿子,他是最不得父母喜欢的那个,结婚的时候除了你爷爷给我置办的一些家具,什么都没有,也挺穷的……”

    回想起来,过去苦乐参半,大姑姑也不免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学校已在不远处,北栀踏上大路,和大姑姑挥手再见。

    大姑姑笑呵呵地扛着锄头转身往回走。她穿着碎花衬衫黑色紧身裤,头发随便盘在脑后,用米黄锯齿夹夹起,脖颈和脸颊因为常年劳作被炙热的太阳晒得黝黑,不复十几岁时的白皙稚嫩。

    岁月和劳作将她的美丽冲刷了大半,鸡毛蒜皮的生活磋磨着她的青春,可她却始终乐观积极,头总是微微扬起,不卑不亢。

    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姑,是一个爱孩子的妈妈,是一个吃苦耐劳努力支撑家庭的农村妇女。

    但她也曾经是一个叫北葵的少女,语文不拔尖,数学心算却很厉害,会因为家境被迫辍学哭肿双眼,也会顶着两个通红的眼泡儿在第二天清晨拿着竹枝去放牛,傍晚回家时少女心烂漫,采上一大捧波斯菊,摘下一朵偷偷别在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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