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条不为谁而停留的河流,亲人的去世是命运掷在河里的石头,在北栀的心里溅起不小的浪花,而浪花过后,时间依旧平稳向前,每一天都和昨天不一样,每一天也都和昨天没两样。

    回忆起在外公家的那几天,北栀只有一个感觉——忙碌,每个人都很忙,匆匆忙着办这一场隆重却又热闹的葬礼。

    刚去外公家的时候,北栀就看到外公和舅舅们用影碟机在看一张记录农村葬礼流程的CD,一边看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后来葬礼的流程也基本和CD上的差不多。

    北栀没有觉得陌生。

    毕竟同样的事情,她已经经历了一遍了。

    跪在灵堂守灵的时候,北栀看着照片里一脸和蔼的外婆,心里一酸。跪在前边的舅舅舅妈们都在哭,她的心里也沉重,可似乎是昨晚哭得太起劲,现在努力眨了眨眼,却没哭出来。

    她很怕别人指责她外婆去世了都不哭,只好拼命想外婆的好,想外婆给她们织的毛线帽,做的棉布鞋……

    可是越想,她就越哭不出来。

    好像传递情绪的神经被突然冰冻了,心里的悲伤没有办法成功输送到眼眶蒸馏成泪水掉下来。

    她心里又慌又内疚,只好深深低下头,让已经有些长的刘海半遮住自己的眼睛。

    夜渐渐深了,在灵堂门外站着的其他亲戚也渐渐散了,接着没守多久,外公怕他们小孩子累,就让舅妈们带着他们去睡觉。

    北栀起身的时候,外公正和地上跪着的舅舅们说话。她偷偷去看舅妈还有表兄妹们,发现他们神情疲惫,而舅妈舅舅们眼睛都红了,但是好像也没有流几滴泪。

    那刚才声势浩大的哭声是谁发出来的?

    她恍然发现原来哭不出来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只是当她自责内疚的时候,大人们都在装哭。

    北栀回过头看着黑白照片里的外婆,突然觉得外婆很可怜。

    她不明白,有人去世了,明明是一件难过的事情,为什么操持葬礼的其他亲人还有来参加葬礼的亲戚朋友,坐在一起吃席的时候,热闹快乐都好像远远多过伤心。

    像有人朝她的心里用力掷下了一枚石子,悲凉的情绪像涟漪,在心里一圈一圈地扩大。被冰封的神经化了冻,泪水像是黑夜里的碎钻,从眼睛里面沉沉地坠了下来。

    离开外婆家的那天早晨,是多云的天气,外公送她们到了车站。在候车厅,外公把手里提着的黑布袋交给了北栀,他说这是外婆生前给她们两姊妹做好的几双棉布鞋,之前没来得及寄过去。

    北栀接过这几双棉布鞋,不重,可她的心里心里沉甸甸的。

    外公说她太瘦了,以后要多吃饭,要照顾好自己,平时多让着点妹妹,两姊妹不要吵架打架,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北栀点了点头,脑袋低垂下去,眼睛盯着自己的白鞋子,没有说话。

    外公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亲家公你年纪也大了,平时要多注意身体,生死有命……”

    “我晓得的,你们两个老人家也要多注意身体……”

    奶奶和外公寒暄了一会儿,提到了去世的爸爸妈妈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外公说他真的挺怪老天的,他们这些老人家不在了就不在了,在这个世上也活了这么多年了,总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好,偏偏人生无常,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下这么小的孩子……

    快要发车了,外公要奶奶带着她俩赶快上车,分别时外公殷切地叮嘱奶奶,以后她们有什么事,记得给他打电话。

    奶奶一口应承,带着她们坐上了班车。车厢里是难闻的汽油味,北栀坐下后赶紧推开右边的窗户,跟站台上的外公再次挥手再见。

    外公要她和妹妹有时间就过来玩,北栀点了点头。

    班车发动了,一点一点地驶离车站,北栀回头看着窗外站在水泥砌成的站台上,穿着黑色中山装,头发花白的外公微胖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得单薄瘦削,心里有些难过也有些不舍。

    过了好一会儿,坐在她和奶奶座位中间的妹妹突然想看一下外婆做的棉布鞋,北栀扯开松紧绳,准备拿一双小的棉布鞋给妹妹,却突然看到了布袋里折好的红钞票。

    那是外公偷偷塞到里面给她们的五百块钱。

    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倏忽滑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下旬。

    北栀还期待着开学去乐平小学报道,却没想到爷爷从学区带来消息,说中心学校今年缺学生,五年级也不能在村小读了,要去中心学校。

    北栀听到这个噩耗后,禁不住地担心,她已经习惯在乐平的生活了,现在要离开待了两年的学校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和新的老师和同学相处,她没办法不紧张。

    可紧张的同时她又隐隐有点期待,去中心学校意味着她可以见到姐姐,也可以和乔燃哥哥一起上下学了。

    这真是一件令她开心又让她忧心的事情。

    满腹心事的她捧着一张小脸坐在檐廊下看了一会儿花,准备起身给花儿们浇水的时候,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

    是淮橘哥哥。

    他穿着蓝色的T恤,米白色的短裤,头发长长了很多,刘海微微盖住眉毛。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他爸爸逼着他剪了一个寸头,说这样阳刚男子气一点,北栀觉得那个发型和他不适合,非常的不搭。

    现在就挺好的,淮橘哥哥就应该是这种明眸皓齿,清秀干净的样子,虽然很多人说他长得像女孩子,性格也像,但像女孩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温和礼貌、聪明安静、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不说脏话、也不打架,还画的一手好画。

    比村里那些男孩子好多了。

    “淮橘哥哥,我今天不想画画。”北栀捧着小脸怠惰地说。

    “没关系,我也不想画画,我就是来找你玩的,你家院子里有这么多花,真好看。”淮橘微微一笑,他搬了个小板凳,和北栀坐在了一起。

    “你爷爷和奶奶呢,他们都不在家吗?”他侧头问。

    “我爷爷奶奶去地里扯花生了。”

    “你小姑姑呢,她不是从广东回来了吗?”

    “她带着我妹妹去参加同学的婚礼了,我不想去,她说回来给我带喜糖。”

    “真好,我也有个小姑姑,对我也很好,可是她好多年都没回来了。”淮橘有些惆怅地说。他的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捧着脸,食指和中指一起一落轻轻敲着脸颊。

    “以后会回来的。”北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淮橘哥哥,我过几天就要去青烟中心学校读书了,我爷爷说现在乐平小学没有五六年级。”北栀郁郁不乐地说。

    “中心学校不好吗?”淮橘听出了她话里的担心,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北栀仰头看着檐廊外的天空,有些惆怅。

    “乔燃他们都在那里,你姐姐她们也在,应该会很开心的。”淮橘安慰她说。

    “真的吗?”北栀得到了一些安慰,眼睛亮亮地看向他。

    “真的。”淮橘温柔一笑,“不用担心,你很好,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北栀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淮橘哥哥你在市十二完小好不好?”

    淮橘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后,他说:“还可以,但是我们学校也有人打架的,还有爱欺负别人敲诈别人钱的坏学生。”

    北栀被这一番话吓到了,她担心中心学校也有这样的人。

    淮橘察觉到了,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坏的,大部分同学都挺好的,老师也很好,我没有被欺负过,可能是我妈妈在那里当老师吧,我不去惹他们,他们也不敢来惹我。”

    “真好。”北栀突然很羡慕他,“要是我爷爷在中心学校教书就好了。”

    “淮橘哥哥,你去过市六小吗?”北栀心里有点期待地问。

    “没有,怎么啦?”淮橘觉得奇怪。

    “我以前在那读过一年级,有个很好的同学在那里上学。”北栀心里有些失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点失落,就算淮橘哥哥去过,又能怎么样呢。

    “女生吗?”淮橘问。

    北栀摇摇头。

    “男生啊,你喜欢他吗?”淮橘看向她,表情严肃又认真。

    北栀瞬间脸红,慌忙摆手,“没有,他就是我的同桌。”

    淮橘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还很小,不能谈恋爱,我们班有几个成绩很好的女孩子,后来和班上的男生谈了恋爱后就变差了。”

    “他们现在就谈恋爱了吗?”北栀有些惊讶。

    “嗯,他们还写情书呢,情书还被老师没收了,被骂了一顿。”淮橘悠悠说。

    “那真的好倒霉。”北栀有些同情他们。

    “嗯,挺倒霉的。”

    “淮橘哥哥,你后天回市里后要过年才回来了吧。”北栀有些不舍得他走。

    “嗯马上要开学了,我也想周末回来,但是我周末要上绘画班。”淮橘虽然有点舍不得爷爷奶奶,但是他没办法。离别是

    人生的常态,能够偶尔回来就很好了。

    “等我寒假回来再教你画画。”淮橘笑着说。

    北栀用力点了点头。

    时近傍晚,晚霞漫天,色彩杂糅得像一幅美好的油画。有家养的白鸽成群从低空飞过,扑哧的翅膀声杂乱却动听。

    他们痴痴地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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