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号,熟悉的秋季开学日。
不像春季开学,日期不定、浮动多变,秋季似乎总固定在这一天。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带着期待憧憬的面孔跑进校园,朝气蓬勃的闹腾劲和生命力将荒废了两个月的冷清校园添上活气。
这一天,普通又特别,它代表新学年的开始,也象征着新生活的起点。
报名这天,北栀跟着爷爷走过了漫长的路途,被爷爷紧紧牵着,忐忑又好奇地进入了这个她即将要待上六年的新学校。
才七点五十,来学校报名的学生家长并不多,按照校门口指示牌上写的内容,四年级新生要先去自己年级报道处报名,然后再去财务室缴费领书。
报道处在教学楼一楼外边被树荫覆盖的走廊上,三张木桌横摆在一起,木桌后坐着三个老师。他们都认识爷爷,一看到爷爷牵着她来报道,都笑着和爷爷寒暄。
“北老师亲自带孙女来报名了,不用说了,这孙女的成绩肯定好,北老师他教书就教得好,孙女还能有差!”坐在第一张桌子后边,戴着圆圆眼镜的身材高大的张老师笑着夸奖她。
“我们学校就应该多点这种学生,听话乖巧成绩好,我们老师教起书来也有动力,像我班上那些调皮打架的,管起来头都大了。”第三张桌子后边胖胖的齐肩短发女老师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地苦笑。
爷爷面对他们的赞美,笑着谦虚道:“她的成绩倒是不差,平时也听话,就是性格太胆小了些,以后在这里读书,还是要麻烦你们多多关照一下才好。”
“北老师,这个不用说,我们能关照的肯定尽量关照,”张老师笑着看向北栀,“我告诉你栀栀,在这你就不用怕,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坐在第二张桌子后边的是一位扎着单马尾,戴眼镜露额头,皮肤有些发黄长痘的女老师。她亲切地说:“栀栀,我们以前都在乐平小学教过书,还经常去你家吃饭呢,我跟你说,来这里就不怕,有什么事就找我,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阿姨……”刘老师笑着拉过她,温柔地指出宿舍的方位给她看,“我家就在这操场后的第一栋房子,五楼第二间。”
“记得了吗?”她温柔地问。
北栀匆匆看了一眼,乖乖点了点头,“记住了。”
话虽然这么说,北栀也很感谢他们的好意,但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去找他们。虽然他们和爷爷关系很好,可是对她来说,基本等同于陌生人。
不过负责报道的老师们熟稔而亲近的态度,还是让北栀忐忑的心情安定了不少。
张老师翻开桌上花名册,一下就找到了她的名字,在后边打了个勾。
“四年级一共两个班,88班和89班,栀栀,你的班级是89班,别记错了。”吴老师提醒她道。
北栀点了点头,把89班反复在心里念了几次,默默记住了。
爷爷拿着报道单带她去财务室交了学费和书本费,顺利领了四年级的教材。
北栀把崭新的带着油墨香的教材装进书包里,心里松了口气。
今天是星期四,明天还有一天的报道时间,所以过完周末后的星期一才算是正式开学上课的日子。
北栀从报道处老师那听到这个消息后无比欢欣,如果要她明天来上学,她会紧张死的,所幸还有三天时间,她可以暂时地逃避一下。
然而逃避虽然有用却并不长久,越想时间慢下来的时候,时间就流得越快。生活仿佛被人按下了二倍速播放键,一个晃眼,假期就已余额不足。
上学的前一晚她没怎么睡好,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如果要说睡着了的话,意识又好像是清醒的,如果说没睡着的话,她又在做梦。
总之一到这种时候,她就很紧张,一紧张就容易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新学校的事。
老师会不会很严厉,会喜欢她吗?她会和哪些旧同学分到一个班?新同学们好不好相处,如果有人欺负她要怎么办……
这些问题一直在她脑子里转,以至于做梦都梦到了上学。
学校八点半上课,六点钟奶奶就叫她起床了,笑着说爷爷今天要送她去学校,顺便去青森镇赶集。北栀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迷糊的双眼,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迟钝地点了点头。
忐忑了一整夜的心在听到爷爷要送自己去学校这个消息后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洗漱完吃完早餐已经六点半了,爷爷提起那个重的要把她肩膀勒断的书包,带着她出了门。
从北斋村到中心学校有八里路,每天只有一辆去市区的大巴会在清晨六点钟的时候经过这这段路,但是大巴不载学生。乐平附近的学生上学,如果没有家长每天摩托车接送的话,只能走路,来回一趟花在路上的时间也要两三个小时了。
如果是北栀一个人走路的话,照她的步速,走到学校得花一个半小时,可和爷爷一起走就不一样。爷爷走路很快,步子迈的也挺大的,他的眼睛直视前方,闷声不吭,从不埋怨路程太远,就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慢慢地,北栀也习惯了这种节奏和步速,口里不再抱怨,开始大步大步地专心朝前走。
七点四十的时候,他们就到了学校。
学校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大部分学生都是自己走路来的,也有家长骑摩托车来送的,但像爷爷这样,走这么远来送孩子上学的真的没几个。
北栀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害爷爷走这么远的路来送她。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从明天开始,她就不要爷爷送了。
北栀攥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
小学部教学楼只有两层,每层楼四间教室,北栀的班级在第二层,从楼梯间上来后从左往右数第二间。
和上次看到的一样,教室外墙刷着白色和墨绿色拼合的漆,刷着绿漆的铁门上挂着银色的班牌,上边写着四年级89班。
爷爷送她走进班级,一进门,北栀就看到了一些陌生的新同学。
她有点紧张,赶紧低下头,避开他们探询的目光,不自觉抓紧了爷爷的手。
“就先坐在这里吧。”爷爷把她的书包从肩上卸下来放在靠门这组的第二排。第二排已经靠里坐着一个女孩子了,女孩扎着双马尾,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鼻梁不高,正靠窗坐着,低垂着眼摆弄自己的文具盒,看起来敦厚又老实。
“等下你们老师肯定还要排座位,张老师告诉我你们今天上半天课,我先去镇上买点东西,等中午放学了,再来接你。”
爷爷声音不小,北栀感受到班里其他同学投来的目光,有些尴尬局促地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爷爷你快去镇上吧。”
爷爷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她,要她在学校里听话,然后转身离开教室,去校门口搭车去镇上。
北栀透过窗户,看着爷爷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不舍又害怕。
她低下头用刘海掩住视线,把书包塞进桌子里。犹豫再三后,她小心翼翼和旁边的女孩说了句“你好。”
双马尾女孩正气定神闲地拿着圆珠笔给自己的新书写上班级和姓名,完全不像她一样束手束脚,听到她跟自己打招呼后,礼貌地报以微笑,和她说了句“你好。”
北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她叫什么名字。双马尾女孩说了自己的名字,可是北栀没有听清楚,也不好意思再问第二遍,只好跟女孩介绍自己叫北栀。
双马尾女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于是北栀也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胖子突然走过来拉开椅子,一跨腿在她前边的座位坐了下来,回过身问她:“你叫北栀吧,你还记得我吗?”
胖子留着寸头,皮肤黝黑,鼠眼微眯,一张厚厚的香肠嘴,实在陌生。北栀低垂着眼摇头说:“不记得。”
双马尾女孩漫不经心地瞟了胖子一眼,低下头继续给新书写名字。
胖子显然没想到她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有点着急地说:“我以前也在乐平读过一个学期!我外婆是你们那边的,我爸爸妈妈那会儿打工去了,后来他们回来了,我就转学到我们村小读书了,你爷爷教过我数学,你不是还认识我班上那个邝燕吗?”
北栀听到邝燕的名字,抬起头,心里有点激动,“你是邝燕的同学啊?”
“嗯嗯,邝燕以前不是带你来过我们班吗,我当时就坐在邝燕的前边,你还对我笑呢。”胖子听出了她语调里的激动,笑了起来。
北栀尴尬地笑了笑,她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北栀迟疑地问。
“刘贵。”
北栀觉得很奇怪,“你怎么在四年级啊,你不是应该读五年级了吗?”
“我本来应该读六年级了,就是读书不行,我爸就让我留了两级。”
胖子完全没有觉得留级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大咧咧地嚼着口香糖,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从兜里掏出口香糖,拿了一片给她,“请你吃口香糖。”
北栀委婉推辞,“不用了,我……”
话还没说完,胖子就把口香糖放到她桌上,“吃吧,我们也算认识了,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说完就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
班上的同学越来越多,不断有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从前后门涌进教室。北栀坐在座位上,期待着朋芳能从门口进来,可是等了好久,人都快来齐了,她只等来了李夏。
李夏从前门进来后也看到了北栀,本来想和她坐在一起,结果发现她身边已经有一个人了,只好坐到了第一排。
接着另一个熟悉的人从门口进来了,是施兰。
施兰是三年级转学离开的,北栀一年没见过她了,虽然她们的关系一般,可毕竟是之前的同学,再次遇见的时候还是开心的。
李夏热情地招呼她坐过来,施兰扫视了一圈班级,发现自己的朋友已经和别人坐在一起了,她只好从善如流坐在李夏旁边。
北栀拍了拍李夏,“你今天是和朋芳一起来的吗,她人呢?”
李夏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吗,她被分到隔壁88班去了。”
原来被分到隔壁班去了。北栀有点失落,她还想着和朋芳继续当同桌呢,没想到她们竟然不在一个班。
北栀看着施兰冷冷的样子,犹豫着不敢打招呼,但毕竟是以前的同学,比班上那些不认识的新同学要亲近多了,想了想,
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施兰,好久没看到你了。”
施兰冷漠地点了点头,“嗯。”
“你之前转学去哪里读书了啊?”北栀有点讨好地问,继续没话找话。
“去了青烟小学。”
施兰的回答总是这么言简意赅,北栀堆在嘴边的笑容被冻住了,尴尬地不知道再说什么话才好。
旧同学重逢,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应该抱团取暖,冰释前嫌才对,可她高估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心情因为对方的冷漠瞬间跌到了谷底。
北栀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这么热情好了,想到自己刚才一脸讨好却被冷漠对待的样子,她觉得有点懊悔。
正懊悔着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从走廊路过,班上的学生都好奇地透过玻璃窗往外张望,在想
这个女老师是不是自己的班主任。
北栀也不例外,果不其然,这个烫着微卷的棕色短发,穿着深红色的玫瑰针织短衫,黑色棉裙的女老师拐进了班级。她抱着手臂,一脸严肃地站在了讲台上。
底下的同学原本还在窃窃私语,被女老师凌厉如鹰隼一样的目光一扫,都纷纷畏怯,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女老师从讲台上拿了一只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苏”字,自我介绍说:“我叫苏喜学,是你们的班主任。”
不知道为什么,底下有人在偷偷笑,虽然很小声,但这笑声在此时的教室里格外引人注意。
北栀眼见着苏老师变了脸,山雨欲来风满楼,从苏老师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班级,暴风雨即将到来,觉察到的人都开始惶恐不安。
“你们笑什么?”苏老师单手撑着讲台上,手指轻扣桌面,嫌恶的目光紧盯着中间最后一排的两个男生。
大家都纷纷皱着眉用谴责的眼神回过头去看那两个男生,北栀也回头去看,发现那两个人是任丰和任军。
这两个人要倒霉了。北栀想。
在老师的审视下,任丰立刻噤声,低着头不发一言,任军则傻头傻脑地辩解,“老师我没笑。”
苏老师双手抱胸,觉得有点好笑,“那就是老师看错了?”
下一秒,苏老师就黑了脸,拈起两只粉笔精准砸了过去,怒斥道:“你笑没笑,我还不知道?当我是个瞎子没看见是吧!
第一天上课别给脸不要脸,要是不想在我班呆了,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别在我班上呆着碍眼!”
尖利的嗓音像是一把利刃,划破了安静的空气,大家都被吓了大跳,乖乖地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老师让他俩站后边去,借这个事情讲清楚了班上要遵守的一些纪律和规则,并着重强调了如果有人不遵守这些纪律,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
在彼时的他们眼中,老师就是皇帝,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决定每个人的荣辱,老师说的话就是圣旨,谁要是惹老师生气了,违抗老师,那他就是千古罪人,是要钉在班级的耻辱柱上的。
大家纷纷对他们侧目以视。
苏老师皱着眉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任军任丰,翻了个白眼,拿起桌面上的花名册,开始点名,被点到的同学要举手示意,方便她认人。
正点着名呢,另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人走到了班级门口,敲了敲门,喊了声“苏老师,先打扰一下……”。
苏老师疑惑地转过头,发现是隔壁88班的班主任、小学语文组备课组长王老师。她这才想起来王老师的女儿被学校分到了自己班上来了,早上王老师给她发了信息,说要换个班。
“不好意思啊王老师,你看我都差点搞忘了……”苏老师讨好地笑着,然后转头对第一组第二排靠窗的女生温柔地说:“卉卉,你妈妈在门口等你。”
班上的其他人也好奇地望向这边,北栀有点吃惊,她才知道自己的新同桌是隔壁班老师的女儿。
她红着脸站起来给双马尾女孩让路,双马尾女孩背起书包走向前门,笑着跟门口的妈妈一起去了隔壁班。
北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看到走廊外的王老师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心里突然很羡慕。
可是再羡慕,王老师也终究不是她的妈妈,她的妈妈早就不在了。
北栀垂眼看着旁边空空的座位,有点失落,现在放眼全班,只有她是一个人独坐的了。
点完名查完人数后,苏老师翻开语文书,让他们把第一课《卢沟桥的狮子》读一遍。
大家乖乖地翻开课本,开始读课文,可是没读几句,就被苏老师紧急叫停了。
她皱着眉一脸不悦,“让你们读书!读书知道吗,不是唱歌,不要给我拖拍子,懂吗?!”
北栀懵懵懂懂,不太明白老师的意思,他们刚刚是在读书啊,没有唱歌呀……
大家屏息敛声,巴巴地看着苏老师,眼神里都是疑惑。苏老师烦躁地说:“重新读!”
大家拿起书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开始重新读,谁知道刚读了第一句,苏老师就啪地一声把书砸在了讲台上,“你们都是聋子是吧!叫你们读书不要拖音!你们左耳进右耳出,好好的一篇课文给我读成这副鬼样子!”
苏老师皱着眉,一脸阴郁嫌弃地拿起书说:“拖音,拖音你们不知道吗!来!我模仿一下你们,你们是这样读的:北——京——有——句——歇——后——语……”
“是这样读的吗!一到三年级白念了是不是,正确的读法是这样:‘北京有句歇后语: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这样读才对,不要拖音,四年级的学生了,不是一年级了!不要再让我听到有人拖着长音读课文!”
听完老师声情并茂的朗读后,北栀恍然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可再次读课文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拖音。
课本上一个又一个黑体字从嘴里快速地蹦了出来,整篇课文读得很快,声音混在一起,听起来整齐有气势。
苏老师这才满意了,刚好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苏老师先让大家下课休息。
北栀松了一口气,终于下课了。刚才这节课,苏老师发了两次脾气,差点把她吓死。她发现苏老师和她之前遇到所有的班主任都不一样,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温柔,其实性格特别强势,她不禁有点害怕。
但她不得不承认,苏老师的课上得很好,讲得生动又有趣,板书工整,字也写的很漂亮。
可能因为她既是语文老师又是班主任的缘故,再加上性格强势又很凶,大家都很怕她,上课都安安静静的,按老师的要求乖乖记笔记。
不像春季开学,日期不定、浮动多变,秋季似乎总固定在这一天。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带着期待憧憬的面孔跑进校园,朝气蓬勃的闹腾劲和生命力将荒废了两个月的冷清校园添上活气。
这一天,普通又特别,它代表新学年的开始,也象征着新生活的起点。
报名这天,北栀跟着爷爷走过了漫长的路途,被爷爷紧紧牵着,忐忑又好奇地进入了这个她即将要待上六年的新学校。
才七点五十,来学校报名的学生家长并不多,按照校门口指示牌上写的内容,四年级新生要先去自己年级报道处报名,然后再去财务室缴费领书。
报道处在教学楼一楼外边被树荫覆盖的走廊上,三张木桌横摆在一起,木桌后坐着三个老师。他们都认识爷爷,一看到爷爷牵着她来报道,都笑着和爷爷寒暄。
“北老师亲自带孙女来报名了,不用说了,这孙女的成绩肯定好,北老师他教书就教得好,孙女还能有差!”坐在第一张桌子后边,戴着圆圆眼镜的身材高大的张老师笑着夸奖她。
“我们学校就应该多点这种学生,听话乖巧成绩好,我们老师教起书来也有动力,像我班上那些调皮打架的,管起来头都大了。”第三张桌子后边胖胖的齐肩短发女老师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地苦笑。
爷爷面对他们的赞美,笑着谦虚道:“她的成绩倒是不差,平时也听话,就是性格太胆小了些,以后在这里读书,还是要麻烦你们多多关照一下才好。”
“北老师,这个不用说,我们能关照的肯定尽量关照,”张老师笑着看向北栀,“我告诉你栀栀,在这你就不用怕,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坐在第二张桌子后边的是一位扎着单马尾,戴眼镜露额头,皮肤有些发黄长痘的女老师。她亲切地说:“栀栀,我们以前都在乐平小学教过书,还经常去你家吃饭呢,我跟你说,来这里就不怕,有什么事就找我,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阿姨……”刘老师笑着拉过她,温柔地指出宿舍的方位给她看,“我家就在这操场后的第一栋房子,五楼第二间。”
“记得了吗?”她温柔地问。
北栀匆匆看了一眼,乖乖点了点头,“记住了。”
话虽然这么说,北栀也很感谢他们的好意,但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去找他们。虽然他们和爷爷关系很好,可是对她来说,基本等同于陌生人。
不过负责报道的老师们熟稔而亲近的态度,还是让北栀忐忑的心情安定了不少。
张老师翻开桌上花名册,一下就找到了她的名字,在后边打了个勾。
“四年级一共两个班,88班和89班,栀栀,你的班级是89班,别记错了。”吴老师提醒她道。
北栀点了点头,把89班反复在心里念了几次,默默记住了。
爷爷拿着报道单带她去财务室交了学费和书本费,顺利领了四年级的教材。
北栀把崭新的带着油墨香的教材装进书包里,心里松了口气。
今天是星期四,明天还有一天的报道时间,所以过完周末后的星期一才算是正式开学上课的日子。
北栀从报道处老师那听到这个消息后无比欢欣,如果要她明天来上学,她会紧张死的,所幸还有三天时间,她可以暂时地逃避一下。
然而逃避虽然有用却并不长久,越想时间慢下来的时候,时间就流得越快。生活仿佛被人按下了二倍速播放键,一个晃眼,假期就已余额不足。
上学的前一晚她没怎么睡好,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如果要说睡着了的话,意识又好像是清醒的,如果说没睡着的话,她又在做梦。
总之一到这种时候,她就很紧张,一紧张就容易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新学校的事。
老师会不会很严厉,会喜欢她吗?她会和哪些旧同学分到一个班?新同学们好不好相处,如果有人欺负她要怎么办……
这些问题一直在她脑子里转,以至于做梦都梦到了上学。
学校八点半上课,六点钟奶奶就叫她起床了,笑着说爷爷今天要送她去学校,顺便去青森镇赶集。北栀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迷糊的双眼,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迟钝地点了点头。
忐忑了一整夜的心在听到爷爷要送自己去学校这个消息后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洗漱完吃完早餐已经六点半了,爷爷提起那个重的要把她肩膀勒断的书包,带着她出了门。
从北斋村到中心学校有八里路,每天只有一辆去市区的大巴会在清晨六点钟的时候经过这这段路,但是大巴不载学生。乐平附近的学生上学,如果没有家长每天摩托车接送的话,只能走路,来回一趟花在路上的时间也要两三个小时了。
如果是北栀一个人走路的话,照她的步速,走到学校得花一个半小时,可和爷爷一起走就不一样。爷爷走路很快,步子迈的也挺大的,他的眼睛直视前方,闷声不吭,从不埋怨路程太远,就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慢慢地,北栀也习惯了这种节奏和步速,口里不再抱怨,开始大步大步地专心朝前走。
七点四十的时候,他们就到了学校。
学校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大部分学生都是自己走路来的,也有家长骑摩托车来送的,但像爷爷这样,走这么远来送孩子上学的真的没几个。
北栀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害爷爷走这么远的路来送她。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从明天开始,她就不要爷爷送了。
北栀攥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
小学部教学楼只有两层,每层楼四间教室,北栀的班级在第二层,从楼梯间上来后从左往右数第二间。
和上次看到的一样,教室外墙刷着白色和墨绿色拼合的漆,刷着绿漆的铁门上挂着银色的班牌,上边写着四年级89班。
爷爷送她走进班级,一进门,北栀就看到了一些陌生的新同学。
她有点紧张,赶紧低下头,避开他们探询的目光,不自觉抓紧了爷爷的手。
“就先坐在这里吧。”爷爷把她的书包从肩上卸下来放在靠门这组的第二排。第二排已经靠里坐着一个女孩子了,女孩扎着双马尾,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鼻梁不高,正靠窗坐着,低垂着眼摆弄自己的文具盒,看起来敦厚又老实。
“等下你们老师肯定还要排座位,张老师告诉我你们今天上半天课,我先去镇上买点东西,等中午放学了,再来接你。”
爷爷声音不小,北栀感受到班里其他同学投来的目光,有些尴尬局促地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爷爷你快去镇上吧。”
爷爷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她,要她在学校里听话,然后转身离开教室,去校门口搭车去镇上。
北栀透过窗户,看着爷爷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不舍又害怕。
她低下头用刘海掩住视线,把书包塞进桌子里。犹豫再三后,她小心翼翼和旁边的女孩说了句“你好。”
双马尾女孩正气定神闲地拿着圆珠笔给自己的新书写上班级和姓名,完全不像她一样束手束脚,听到她跟自己打招呼后,礼貌地报以微笑,和她说了句“你好。”
北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她叫什么名字。双马尾女孩说了自己的名字,可是北栀没有听清楚,也不好意思再问第二遍,只好跟女孩介绍自己叫北栀。
双马尾女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于是北栀也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胖子突然走过来拉开椅子,一跨腿在她前边的座位坐了下来,回过身问她:“你叫北栀吧,你还记得我吗?”
胖子留着寸头,皮肤黝黑,鼠眼微眯,一张厚厚的香肠嘴,实在陌生。北栀低垂着眼摇头说:“不记得。”
双马尾女孩漫不经心地瞟了胖子一眼,低下头继续给新书写名字。
胖子显然没想到她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有点着急地说:“我以前也在乐平读过一个学期!我外婆是你们那边的,我爸爸妈妈那会儿打工去了,后来他们回来了,我就转学到我们村小读书了,你爷爷教过我数学,你不是还认识我班上那个邝燕吗?”
北栀听到邝燕的名字,抬起头,心里有点激动,“你是邝燕的同学啊?”
“嗯嗯,邝燕以前不是带你来过我们班吗,我当时就坐在邝燕的前边,你还对我笑呢。”胖子听出了她语调里的激动,笑了起来。
北栀尴尬地笑了笑,她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北栀迟疑地问。
“刘贵。”
北栀觉得很奇怪,“你怎么在四年级啊,你不是应该读五年级了吗?”
“我本来应该读六年级了,就是读书不行,我爸就让我留了两级。”
胖子完全没有觉得留级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大咧咧地嚼着口香糖,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从兜里掏出口香糖,拿了一片给她,“请你吃口香糖。”
北栀委婉推辞,“不用了,我……”
话还没说完,胖子就把口香糖放到她桌上,“吃吧,我们也算认识了,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说完就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
班上的同学越来越多,不断有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从前后门涌进教室。北栀坐在座位上,期待着朋芳能从门口进来,可是等了好久,人都快来齐了,她只等来了李夏。
李夏从前门进来后也看到了北栀,本来想和她坐在一起,结果发现她身边已经有一个人了,只好坐到了第一排。
接着另一个熟悉的人从门口进来了,是施兰。
施兰是三年级转学离开的,北栀一年没见过她了,虽然她们的关系一般,可毕竟是之前的同学,再次遇见的时候还是开心的。
李夏热情地招呼她坐过来,施兰扫视了一圈班级,发现自己的朋友已经和别人坐在一起了,她只好从善如流坐在李夏旁边。
北栀拍了拍李夏,“你今天是和朋芳一起来的吗,她人呢?”
李夏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吗,她被分到隔壁88班去了。”
原来被分到隔壁班去了。北栀有点失落,她还想着和朋芳继续当同桌呢,没想到她们竟然不在一个班。
北栀看着施兰冷冷的样子,犹豫着不敢打招呼,但毕竟是以前的同学,比班上那些不认识的新同学要亲近多了,想了想,
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施兰,好久没看到你了。”
施兰冷漠地点了点头,“嗯。”
“你之前转学去哪里读书了啊?”北栀有点讨好地问,继续没话找话。
“去了青烟小学。”
施兰的回答总是这么言简意赅,北栀堆在嘴边的笑容被冻住了,尴尬地不知道再说什么话才好。
旧同学重逢,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应该抱团取暖,冰释前嫌才对,可她高估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心情因为对方的冷漠瞬间跌到了谷底。
北栀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这么热情好了,想到自己刚才一脸讨好却被冷漠对待的样子,她觉得有点懊悔。
正懊悔着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从走廊路过,班上的学生都好奇地透过玻璃窗往外张望,在想
这个女老师是不是自己的班主任。
北栀也不例外,果不其然,这个烫着微卷的棕色短发,穿着深红色的玫瑰针织短衫,黑色棉裙的女老师拐进了班级。她抱着手臂,一脸严肃地站在了讲台上。
底下的同学原本还在窃窃私语,被女老师凌厉如鹰隼一样的目光一扫,都纷纷畏怯,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女老师从讲台上拿了一只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苏”字,自我介绍说:“我叫苏喜学,是你们的班主任。”
不知道为什么,底下有人在偷偷笑,虽然很小声,但这笑声在此时的教室里格外引人注意。
北栀眼见着苏老师变了脸,山雨欲来风满楼,从苏老师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班级,暴风雨即将到来,觉察到的人都开始惶恐不安。
“你们笑什么?”苏老师单手撑着讲台上,手指轻扣桌面,嫌恶的目光紧盯着中间最后一排的两个男生。
大家都纷纷皱着眉用谴责的眼神回过头去看那两个男生,北栀也回头去看,发现那两个人是任丰和任军。
这两个人要倒霉了。北栀想。
在老师的审视下,任丰立刻噤声,低着头不发一言,任军则傻头傻脑地辩解,“老师我没笑。”
苏老师双手抱胸,觉得有点好笑,“那就是老师看错了?”
下一秒,苏老师就黑了脸,拈起两只粉笔精准砸了过去,怒斥道:“你笑没笑,我还不知道?当我是个瞎子没看见是吧!
第一天上课别给脸不要脸,要是不想在我班呆了,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别在我班上呆着碍眼!”
尖利的嗓音像是一把利刃,划破了安静的空气,大家都被吓了大跳,乖乖地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老师让他俩站后边去,借这个事情讲清楚了班上要遵守的一些纪律和规则,并着重强调了如果有人不遵守这些纪律,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
在彼时的他们眼中,老师就是皇帝,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决定每个人的荣辱,老师说的话就是圣旨,谁要是惹老师生气了,违抗老师,那他就是千古罪人,是要钉在班级的耻辱柱上的。
大家纷纷对他们侧目以视。
苏老师皱着眉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任军任丰,翻了个白眼,拿起桌面上的花名册,开始点名,被点到的同学要举手示意,方便她认人。
正点着名呢,另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人走到了班级门口,敲了敲门,喊了声“苏老师,先打扰一下……”。
苏老师疑惑地转过头,发现是隔壁88班的班主任、小学语文组备课组长王老师。她这才想起来王老师的女儿被学校分到了自己班上来了,早上王老师给她发了信息,说要换个班。
“不好意思啊王老师,你看我都差点搞忘了……”苏老师讨好地笑着,然后转头对第一组第二排靠窗的女生温柔地说:“卉卉,你妈妈在门口等你。”
班上的其他人也好奇地望向这边,北栀有点吃惊,她才知道自己的新同桌是隔壁班老师的女儿。
她红着脸站起来给双马尾女孩让路,双马尾女孩背起书包走向前门,笑着跟门口的妈妈一起去了隔壁班。
北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看到走廊外的王老师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心里突然很羡慕。
可是再羡慕,王老师也终究不是她的妈妈,她的妈妈早就不在了。
北栀垂眼看着旁边空空的座位,有点失落,现在放眼全班,只有她是一个人独坐的了。
点完名查完人数后,苏老师翻开语文书,让他们把第一课《卢沟桥的狮子》读一遍。
大家乖乖地翻开课本,开始读课文,可是没读几句,就被苏老师紧急叫停了。
她皱着眉一脸不悦,“让你们读书!读书知道吗,不是唱歌,不要给我拖拍子,懂吗?!”
北栀懵懵懂懂,不太明白老师的意思,他们刚刚是在读书啊,没有唱歌呀……
大家屏息敛声,巴巴地看着苏老师,眼神里都是疑惑。苏老师烦躁地说:“重新读!”
大家拿起书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开始重新读,谁知道刚读了第一句,苏老师就啪地一声把书砸在了讲台上,“你们都是聋子是吧!叫你们读书不要拖音!你们左耳进右耳出,好好的一篇课文给我读成这副鬼样子!”
苏老师皱着眉,一脸阴郁嫌弃地拿起书说:“拖音,拖音你们不知道吗!来!我模仿一下你们,你们是这样读的:北——京——有——句——歇——后——语……”
“是这样读的吗!一到三年级白念了是不是,正确的读法是这样:‘北京有句歇后语: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这样读才对,不要拖音,四年级的学生了,不是一年级了!不要再让我听到有人拖着长音读课文!”
听完老师声情并茂的朗读后,北栀恍然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可再次读课文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拖音。
课本上一个又一个黑体字从嘴里快速地蹦了出来,整篇课文读得很快,声音混在一起,听起来整齐有气势。
苏老师这才满意了,刚好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苏老师先让大家下课休息。
北栀松了一口气,终于下课了。刚才这节课,苏老师发了两次脾气,差点把她吓死。她发现苏老师和她之前遇到所有的班主任都不一样,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温柔,其实性格特别强势,她不禁有点害怕。
但她不得不承认,苏老师的课上得很好,讲得生动又有趣,板书工整,字也写的很漂亮。
可能因为她既是语文老师又是班主任的缘故,再加上性格强势又很凶,大家都很怕她,上课都安安静静的,按老师的要求乖乖记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