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皎皎也会陪北栀一起坐车。

    北栀很珍惜这种时候,只要皎皎和她说了,她一般都会提前占好位置。上车后她俩几乎不说话,皎皎有点怕生,她又有点晕车。

    但车上总有认识北栀的哥哥姐姐主动搭话,他们看她俩坐在一起,脸上都有点诧异。

    北皎脸色发黄,一双眼睛虽然大,乌黑的瞳孔转起来却慢吞吞的,看上去有些呆滞,她的鼻涕老是擦不干净,在人中上留了个尾巴,偶尔打个喷嚏还会突然鼓出个鼻涕泡。

    在他们眼里,北栀白白净净,齐耳的短发黑亮柔顺,穿的也干净整洁,看上去就很舒服,而跟她坐在一起的朋友却邋里邋遢,不仅衣服有点脏,头发也扎得乱七八糟。

    车上熟识的几个哥哥姐姐非常不喜欢皎皎,甚至觉得皎皎有点恶心,他们看到她俩坐在一起,十分不解,经常当着皎皎的面让北栀不要和她坐在一起。

    “你怎么会和她玩,她一点都不爱卫生,衣服袖口领口都黑了也不洗,这么大了还掉鼻涕!”

    北栀听别人这么说自己的朋友,心里有点不高兴,可同时她又觉得很尴尬,皎皎确实不怎么讲卫生,她没法反驳。

    “她感冒了,忘记洗衣服了……她对我挺好的。”北栀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解释道。

    北栀怕皎皎被这些话伤到,侧头去打量她的表情,皎皎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吸了吸鼻子,把掉在外边鼻涕缩回去,可过了一会儿鼻涕又流出来了,她没办法,只好用手背仓促一抹,偷偷擦在裤子或者其他地方。

    哥哥姐姐们露出嫌弃的表情,北栀继续尴尬,洁癖让她的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但她知道这还算好。

    皎皎以前走在路上会突然俯下身捏住鼻子把鼻涕擤到地上,有时鼻涕又黏又长,倒挂在鼻子下像根玉带被风吹得摇晃,她就会用拇指和食指捏断鼻涕然后用力往旁边一甩。

    殃及草木。

    这一幕曾经给北栀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北栀实在不能接受皎皎这一点,但她作为朋友,也不太好把嫌弃直接写在脸上,只能委婉地跟皎皎提出自己的意见。

    “你要是经常擤鼻涕的话可以多带点纸在身上。”

    皎皎听后点了点头,可后面还是什么都没改,北栀只好在皎皎要擤鼻涕的时候急忙把自己的纸递过去。

    皎皎第三次坐车的时候,车上的哥哥姐姐给皎皎取了个又长又臭的外号,他们管皎皎叫非洲黑脸怪黄鼻屎虫,车上听到的人都哈哈大笑,皎皎生气地瞪着他们,却不敢发作,北栀也不敢,那些人是大村子的,她们只好忍气吞声。

    下车后,北栀急忙安慰她说:“皎皎,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都是烂嘴巴。以后你要是不想坐车,就不用再陪我,免得他们又说你。”

    皎皎闷闷不乐地点了下头。

    北栀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拍皎皎的背安慰她。

    可是北栀也心知肚明自己并非真的那么善良。

    在和皎皎相处的过程中,她忽视不了自己的洁癖,虽然表面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却会小心翼翼保持肢体距离,不和皎皎拉手,也不会靠得很近。

    皎皎似乎从没察觉到这一点。

    北栀有时也会为自己对朋友的那点嫌弃和疏离感到愧疚。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

    北栀越来越不喜欢车上那种欢脱又恶俗的气氛,车上总是有很多人说脏话,有一些初中男生甚至会开一些黄色玩笑,模仿一些恶俗又下流的动作,有些女生也很心大,被开玩笑侮辱了,竟然还能笑着和男生打打闹闹,斗嘴取乐。

    厌恶不满的情绪在北栀的心底一直发酵,直到中秋节假后的第三天终于爆发。

    那天是星期五,下午放完学后,北栀上了车,选了一个靠车窗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人就到了,司机点了一遍名确定包车的人都到齐了才发车。

    坐在北栀后边的是几个初三的男生,上了车后话就没停过,嬉闹不止。

    最近学校里挺时兴玩水枪,那几个男生手里也有两把,车子开动后,他们就嘻嘻哈哈凑在窗边往外看。

    巴士在校外的林荫道上慢慢前行,他们拿着水枪在窗外寻找目标,要是看到路上有长得漂亮清秀的女孩子就拿水滋别人。

    窗外的女生不是安静地低头走路就是和旁边的朋友说笑,完全不会想到有什么袭击。被水滋到后都有些莫名,反应过来时车子早从身边跑过,车上的那群男生挤在窗边笑得一脸猥琐浪荡。

    他们夸张地拍着椅背哇哇乱叫,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下流话。

    “快用水枪滋那个女的,那婊子长得好看……”

    路上的女生看到他们下流恶心的样子气得不行,对着车屁股怒骂不止。

    北栀坐在男生们前边,又怕又觉得很恶心。

    她同情路上那些无缘无故被喷的女孩子,可又不敢出声制止他们。

    巴士平稳地往前开去,穿过学校的林荫道后驶向第一个分岔路口。

    北栀很担心在这里会碰见姐姐她们,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姐姐她们在前方出现了,姐姐和南楚姐她们在岔路口分别,姐姐往下走,南楚姐她们往上走。

    后排那几个混子骚动起来,北栀心下一跳,还来不及出声提醒姐姐,后面的男生就扣动了扳机。水花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轨迹,对着姐姐他们洒了过去。

    其实早在他们扣动扳机之前,朋杉就已经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嚷声,在水花喷射过来的时候,她手里正拿着一块透明的垫板扇风,因此遮挡了一些。

    但邝清姐她们就没这么幸运了。

    南楚姐破口大骂,愤怒的目光扫了过来,可恶作剧得逞后的几个男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个个乐不可支,哈哈大笑起来。

    北栀坐在座位上气得攥紧拳头,恨不得站起来骂死他们。

    这些人实在太恶心了!

    她觉得每天跟这些人一起坐车回家简直不能忍受。

    当天下午一回到家,北栀就把车上那些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她坚定地跟爷爷说自己以后不坐车了。

    北栀在国庆假后如愿开始了走路上下学的日子,早上依旧跟着南楚姐她们一起去学校,下午放学再和皎皎一起回家。

    她和皎皎约定好了,下午如果谁先放学谁就去对方的教室外等,如果没有在教室门外看到对方,就说明对方还没放学,这样的话,她们就不至于在熙攘拥挤的放学大军里被冲散,误以为对方走了,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皎皎在等北栀,因为北栀的班主任总爱在下午最后一节课拖堂搞总结,有时是褒奖批评一些学生,有时只是单纯因为心情不好发脾气留校。

    每次等北栀的过程,皎皎都很煎熬,等待的过程煎熬,站在教室门外,看着讲台上那个喋喋不休矫揉造作的苏老师也很煎熬,又怵又煎熬。

    北栀也很无奈,每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她就很害怕,既怕老师拖堂,又怕自己犯错被抓典型当着全班的面批评。

    苏老师总能找到理由骂人,骂人也总往人心窝里戳。

    “是不是给你们脸了,还想不想放学了?想放学是吧,这么想放,那就多留一会儿吧。”

    “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说的就是你,还在那嬉皮笑脸讲话!你有没有廉耻心,你要不要脸,班上这么多同学都是因为你被留下来了,你浪费了一分钟,四十五个同学被你连累都浪费了一分钟,加起来就是四十五分钟啊!”

    一个人浪费一分钟,四十五个人就是四十五分钟。

    所以苏老师来班上组织放学,浪费的时间不计其数。

    北栀虽然心里不耐烦,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苏老师是一个很有本领的老师,她能够像摁灭香烟的尾焰一样把大家急于放学的心摁灭在一种压抑沉寂的气氛里。

    大家越急越吵越想放学,她就越不放学,等到大家被迫安静了,束手束脚地坐在座位上,收敛控制着自己的欲望和表情,一个个表现出一副看破红尘,一点儿也想放学的时候,她就满意了,就舒心了,就可以放学了。

    如果她还不满意,她就会按组放学,哪一大组做的好她就先让哪一大组的人先走,哪一组让她不满意,她就让那一组的人留到最后。

    因为她的这种放学方式,班上的人越来越团结,就算平时有再多的矛盾,到了放学这个关口也都是勠力同心的。

    毕竟谁都不想留到最后,谁都想早点放学。

    如果组内有人惹老师生气害大家被留校,那么这个人一定会遭受很多白眼,甚至被嫌弃针对。

    苏老师乐见其成,因为这样,可以让老鼠屎更像屎,可以让粥更嫌弃。

    可谁都不敢担保自己不会成为那颗老鼠屎,因为苏老师的脾气喜怒无常。

    北栀就不幸当过。

    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因为头皮有点痒,用手轻轻挠了一下。

    北栀时常为自己让皎皎等那么久而感到不好意思,她跟皎皎说过实在很难等就先回家,她不会怪她的,她可以等姐姐她们放学后再和南楚姐她们一起走。但每次皎皎都很执着地等她。

    北栀为这样的坚持而感动,也很想报答皎皎,所以只要她提前或者准时放学,她一定会飞快地跑下楼去等皎皎。

    记得有天苏老师有事没来放学,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放完学后还剩十分钟,北栀早早地回到教室背起书包去了一楼小卖店旁边教室等皎皎。

    她很高兴,站在四年级班外的走廊上,她莫名有了一种五年级学姐的骄傲和自得。

    和这些四年级的学生不一样,她已经在中心学校待了一年了,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都比这些新生要懂得多。

    北栀悄悄靠近了后门,隔着最后一排的窗户偷偷往里看,91班的班主任正在班上说事情,皎皎坐在讲台正中那一组的第四排,背微驼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轻轻张口几近无声地喊了两句皎皎,她知道她的朋友不会听到。但坐在后排窗边的一个瘦了吧唧留着寸头的男孩却听到了,那男生听见她叫人后恶狠狠地瞪着她,北栀吓得退后了几步,还没反应过来,那男生就站起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口水,然后马上坐下。

    讲台上的女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质问那男生干什么,北栀隔着窗户委屈地指着自己脸上的口水告状,女老师把口水男骂了几句,让北栀赶紧把脸洗了。

    北栀忍着恶心急忙跑到小卖铺门边把水龙头拧开,用手捧着水使劲搓着脸。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这个学校后就越来越倒霉,每天总会发生一些坏心情的小事。

    北栀用力地掬水搓脸,可洁癖发作,不管怎么洗都感觉不干净。

    自来水在哗哗流动,捧在掌心揉碎在脸上的水又落回水泥修砌成的小池里。

    额前的刘海被水打湿了,北栀伸手拧紧水龙头,用手揩去脸上多余的水珠。

    她突然觉得有点心累。

    像是被人在心上敷上了一块湿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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