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号，星期四，离中考还有四天。
灼热的阳光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晒得人头晕脑胀，没有风的闷热天气，夏蝉喧嚣个不停，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毕业奏响离别的乐章，但众蝉齐鸣的交响乐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烦躁。
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硕大的云朵，北栀边走边看，朋杉从发下来的考试工具袋里掏出透明的白色垫板，一边扇风，一边提醒她注意脚下，别摔倒了。
北栀今天去姑姑家，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跟家里说了。
姐姐的学生时代要结束了，以后不管是去上学还是去打工，她都不可能再在下午这个点跟姐姐去姑姑家，走这条放学路。
所以且行且珍惜。
“姐姐，你们中考是在学校考还是去城里考啊？”北栀收回看云的目光，抬头看向朋杉。
“在学校考啊，就像平常的考试一样，就是严了点，考完了我们就毕业了。”朋杉轻描淡写地说。
“你紧张吗？”北栀问。
“没什么好紧张的，考完了就解脱了。”
终考铃一响，初中的这几年时光就划上了句点。
朋杉压根不喜欢读书，也不在乎这句点划的完不完美，她只希望这划上的句号能够是个真正结束的句号，不要再变成逗号了。
“姐姐，你毕业以后还读吗？”
朋杉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读了，我准备去广东打工。”
北栀有点不舍。
“一毕业就去打工吗？”北栀追问道。
“等拿了毕业证后再去，还可以在家待一段时间，到时候拿到毕业证了再看，看到时候是跟着村里的一个堂姑去惠州，还是去广州找小姨。”朋杉语气轻松，眼神向往。
“姐姐你为什么不去读高中？”北栀还是很希望姐姐能继续读书。
朋杉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看着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的白云，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你觉得你姐是读书的料吗？我们班没几个能考得上高中，学校能考上高中的人很少，基本都是重点班的，南楚和乔燃还有希望，我就算了吧。”
北栀不想姐姐去打工，那样要过年才能见面了。
“姐姐你去读职中或者技校吧。”
“读技校职中没什么用，浪费钱，不想读书了，读烦了。”
“那姐姐你去打工了，我们就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了，就和小姑姑一样。”
还没有分别，只是预想一下未来就已经让她开始不舍了。
“是啊，只有过年才能回来了。”朋杉也有些怅然。
“但没办法啊，毕业了，肯定要找工作赚钱的，”朋杉看着稚气未脱，还依赖着她撒娇的妹妹，心里也有点不舍。
她揉了揉北栀的头，安慰道：“没事的，我想你们了我也可以请假回来，到时候给你们买好吃的。”
“嗯。”北栀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抵挡内心的失落。
现实和想象的事不一样的，她知道，小姑姑以前也这么说，但是上班进厂了，也不是想请假就能请到假的，请假会扣工资，有时候还要被迫加班，不加班就赚不了多少钱。
她的亲人像候鸟，有的候鸟半路遭逢意外，再也不能返航，有些候鸟可以返航，却是一年一次，短暂停留后又飞向远方。
没人可以永远站在十字路口，长大意味着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离开家去走自己的路，就算不想走，属于你的路也会铺展到你面前，自不自愿，都要踏足。
一代又一代人，就这样，分流后被各自命运裹挟着向前走，再也没办法回头。
北栀站在离人生第一个分岔路口很远的地方，看着她身边熟悉的人选择了不同的路。
她无力留下任何一个人，但她想伸出手跟他们告别。
所以第二天，北栀站在了中学部的校门口。
她想等一个人，想和他一起放学回家。
北栀有些紧张地用手捂着胸口，听着胸膛下的心脏一下下跳动。
她刚刚拒绝了皎皎一起回家的邀请，说要等南楚她们一起走，可其实她真正想等的人是北乔燃。
为什么不敢坦诚呢，她鬼使神差地也说不清楚。
北栀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用脚尖轻轻划着眼前的水泥地。
在此之前她想过很多次和乔燃一起回家的景象，但却没有一次实现过，能够回想起来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乐平的那个大雪天。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等到乔燃哥哥毕业了，他的世界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北栀希望今天能够顺利地实现自己的愿望，
但她尽量压抑着自己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因为希望在她身上永远奇妙。
她验证过了，当她越不抱希望，越觉得一件事情不可能，越想着事情最坏的结果时，事情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不可能变成可能，不抱希望催生了希望。
也许这就叫作“事与愿违”，北栀知道了这个成语，在反复验证中渐渐明白了规律。
她像是一个和命运掷骰的赌徒，只要压抑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在每一次生出期望的时候拼命联想失望，凡事往最坏的想。
那么，爱和她作对的命运让人事与愿违，最后就会让人得偿所愿。
她在命运面前是个骗子。
初中部放学了，一大波学生像潮水往校门口涌来，北栀知道，乔燃哥哥他们每次放学后都要在操场上打一会儿篮球再回家。
她怕姐姐们看到，到时候会被迫和她们一起走，于是偷偷躲在小卖部的后边，站在阴影处里，从拐角探出半个头在人群中分辨熟悉的人。
姐姐们抱着书言笑晏晏地走出了校门，北栀不再胆战心惊，害怕被发现，她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又觉得有点不舍。
校园里渐渐空落，人声不再鼎沸，日头像犯了困的老人，眼皮不住地往下掉。
夕阳的余晖很温柔，金灿灿的，将走出阴影的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不远处被行道树遮蔽住视线的篮球场上传来篮球砸撞地面的响声，少年们爽朗清澈的笑声传来，她分辨出他的声音，禁不住抬脚走近了一些，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
“走了走了，回去了。”乔燃把篮球抛给菠萝头，单手捡起地上的单肩书包往背上一挎，冲着他们喊道。
菠萝头拿起球又投了一个，还是没中。篮球在地上弹跳起伏，乔燃接过球，拍了两下后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准球框一投，球却进了。
“你小子，牛!”菠萝头捡起地上的书，窜过来勾住乔燃的肩膀，北华捡起地上的球，背上双肩书包追上他们。
“你真不和我们去上网？”菠萝头问他。
乔燃抬了抬手里的复习书，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们老班让我好好复习别考砸了，考完了再去。”
“行吧，那你好好考。”菠萝头拍了拍北华的肩膀。
看他们要走过来，北栀赶紧往校门口跑，跑出校门后躲在一边，她的心脏正砰砰乱跳。
她又一次骗过了命运。
北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立刻背起书包往前走，可脚步却放得很慢。
后边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她默默期待，果然下一刻乔燃就叫住了她。
北栀压抑住嘴角的弧度回过头，装出一副很意外的样子，“乔燃哥哥？”
三个人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高高的个子，瘦削挺拔的身材，留着干净清爽的短发，可能是因为忙着复习没很多时间去打球的原因，他的皮肤变白了一些，不再是之前的小麦色。
中心学校没有校服，他穿着最寻常的黑T恤和休闲裤，挎着单肩书包，左手抱着一沓书，右手随意地搭着菠萝头的肩膀，眉眼间是属于少年人独有的阳光和张扬。
“你怎么这么迟还没回家？”乔燃问她。
北栀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装出一副颓丧无奈的样子，“我们班主任留校，今天又轮到我搞卫生。”
乔燃安慰她说：“没事，我正好也回家，我们一起走吧。”
“菠萝头哥哥他们不回家吗？”北栀看向他们。
“他们去圩上上网，到时候坐摩的回家。”乔燃回头对菠萝头他们甩了甩手，“你们赶紧去吧，到时候没好机子了。”
三个男生在学校门口的大马路上分别，北栀撒了个谎，如愿以偿地跟乔燃一起回家。
一切发生的曲折又迅速，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乔燃哥哥的背影已经在她前边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乔燃，夕阳西斜，行道树的影子被光拉的很长。
“乔燃哥哥，中考加油，祝你考试大捷。”
乔燃低头笑着望向她，真诚地说：“谢谢栀栀。”
“我觉得你肯定可以考上高中的。”北栀十分笃定地说。
乔燃噗嗤一笑，扬了扬眉，“这么相信我啊？”
北栀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问。
“因为你是乔燃哥哥啊。”
乔燃揉了揉她的脑袋。
“乔燃哥哥，你最想去哪所高中啊？”北栀仰头问。
“想去市一中，没考上的话就去县一中。”
“那你考上高中以后想做什么呢，你想考哪个大学，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乔燃笑了笑，“没想那么多，先考上再说。”
“栀栀呢，以后想做什么？”乔燃低头看向她。
“我……”北栀低下头，怯怯地说：“我想画画，当一个漫画家。”
乔燃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笑着对她说：“我相信你可以，但你必须要很努力才行。”
北栀惊讶地抬起头，她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做到啊？”
“因为，”乔燃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明亮又认真，“因为你是栀栀。”
北栀想起自己刚刚的回答，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第一次听年长的人认真听她说自己的梦想，并且认真地鼓励她，北栀开心又感动。
她喜欢卡通动漫，喜欢宫崎骏喜欢百变小樱，喜欢一切美好干净的动画和漫画。
“以后等你考上高中了，你可以去学素描，当一个艺术生。”
“艺术生？”北栀第一次听这个名词，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嗯，艺术生就是专业特长生，他们可以通过特长考大学，高中会有美术老师开办画室带学生的，如果你真的想学画画，那你就努力考上高中，再考上美术大学。”
“乔燃哥哥，所以市一中也有画室，也可以学画画对吧？”北栀急切地追问道。
“可以。”
“那我以后要跟你上同一所高中。”
“好，那我等你。”乔燃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北栀在心里算了算他们的年龄，心情又有些沉重，“乔燃哥哥，等我考上高中你都毕业了，我们以后都不能在一个学校了。”
乔燃忍俊不禁，“但是我们可以在一个大学啊。”
“真的吗？”北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真的。”乔燃笑着说。
“所以栀栀要努力，以后好好学习。”
“嗯！”北栀抿嘴点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
沉默了一会儿后，北栀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乔燃低头不解地看向她。
“以前在乐平，”她犹豫地说：“有次下雪天，我摔在雪里，你送我回家还记得吗？”
乔燃有些疑惑，“记得，怎么了？。”
“我们后来一起堆了雪人，你还捉了麻雀，送了我一只，那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乔燃眼神含笑地看着她，“没想到你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不只是这些事情，还有好多好多关于他的事，她都记得很清楚。
“乔燃哥哥。”
“嗯？”
“你可以……”北栀紧紧攥着书包肩带的右手慢慢松开。
乔燃低头疑惑地看着她。
可以再牵着我回家吗？
她想说她虽然长大了，可还是很怀念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在雪路上，明明是风雪刺骨的天气，她却好像躺在了蓬松的棉花上，呼吸到的空气都是温暖的阳光味。
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在乔燃哥哥坦荡的目光下，她想伸过去的手再度放了下去，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微笑着改口说：“再给我堆个雪人吗，今天冬天，如果没有下雪的话。”
乔燃看她一脸紧张犹豫，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大事，原来是堆雪人。
他哑然失笑，“当然可以，别说堆一个，三四个都行。”
北栀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出来，可心里却像晒焉儿的向日葵低下了沉重的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乔燃偷偷从路边抽几根狗尾巴草穗扎了一个兔子，在路程行至一半的时候，突然递给她。
北栀愣了愣，惊喜的从他手里接过草兔子，“你什么时候编的，我都没看见！”
“就刚刚。”
她爱惜地抚摸兔子的脑袋，“真可爱，我都不会编一整只兔子，只会把两根狗尾巴草打结，编个兔子头。”
“很简单的，我教你。”乔燃从路边抽了几根狗尾巴草，开始教她编兔子。
那天下午的路途好像并没有那么长，傍晚的天空颜色变幻，橘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天边，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却并没有重叠。
北栀一边学着怎么编兔子，一边抽出一点心思去看他。
少年神情专注又认真，眉眼清俊，眼底含笑
她的心雀跃又迷茫，像是笼着一层晨雾，她站在这个时间点上看不清楚。
她只知道，他让她觉得安心。
灼热的阳光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晒得人头晕脑胀，没有风的闷热天气，夏蝉喧嚣个不停，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毕业奏响离别的乐章，但众蝉齐鸣的交响乐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烦躁。
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硕大的云朵，北栀边走边看，朋杉从发下来的考试工具袋里掏出透明的白色垫板，一边扇风，一边提醒她注意脚下，别摔倒了。
北栀今天去姑姑家，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跟家里说了。
姐姐的学生时代要结束了，以后不管是去上学还是去打工，她都不可能再在下午这个点跟姐姐去姑姑家，走这条放学路。
所以且行且珍惜。
“姐姐，你们中考是在学校考还是去城里考啊？”北栀收回看云的目光，抬头看向朋杉。
“在学校考啊，就像平常的考试一样，就是严了点，考完了我们就毕业了。”朋杉轻描淡写地说。
“你紧张吗？”北栀问。
“没什么好紧张的，考完了就解脱了。”
终考铃一响，初中的这几年时光就划上了句点。
朋杉压根不喜欢读书，也不在乎这句点划的完不完美，她只希望这划上的句号能够是个真正结束的句号，不要再变成逗号了。
“姐姐，你毕业以后还读吗？”
朋杉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读了，我准备去广东打工。”
北栀有点不舍。
“一毕业就去打工吗？”北栀追问道。
“等拿了毕业证后再去，还可以在家待一段时间，到时候拿到毕业证了再看，看到时候是跟着村里的一个堂姑去惠州，还是去广州找小姨。”朋杉语气轻松，眼神向往。
“姐姐你为什么不去读高中？”北栀还是很希望姐姐能继续读书。
朋杉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看着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的白云，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你觉得你姐是读书的料吗？我们班没几个能考得上高中，学校能考上高中的人很少，基本都是重点班的，南楚和乔燃还有希望，我就算了吧。”
北栀不想姐姐去打工，那样要过年才能见面了。
“姐姐你去读职中或者技校吧。”
“读技校职中没什么用，浪费钱，不想读书了，读烦了。”
“那姐姐你去打工了，我们就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了，就和小姑姑一样。”
还没有分别，只是预想一下未来就已经让她开始不舍了。
“是啊，只有过年才能回来了。”朋杉也有些怅然。
“但没办法啊，毕业了，肯定要找工作赚钱的，”朋杉看着稚气未脱，还依赖着她撒娇的妹妹，心里也有点不舍。
她揉了揉北栀的头，安慰道：“没事的，我想你们了我也可以请假回来，到时候给你们买好吃的。”
“嗯。”北栀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抵挡内心的失落。
现实和想象的事不一样的，她知道，小姑姑以前也这么说，但是上班进厂了，也不是想请假就能请到假的，请假会扣工资，有时候还要被迫加班，不加班就赚不了多少钱。
她的亲人像候鸟，有的候鸟半路遭逢意外，再也不能返航，有些候鸟可以返航，却是一年一次，短暂停留后又飞向远方。
没人可以永远站在十字路口，长大意味着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离开家去走自己的路，就算不想走，属于你的路也会铺展到你面前，自不自愿，都要踏足。
一代又一代人，就这样，分流后被各自命运裹挟着向前走，再也没办法回头。
北栀站在离人生第一个分岔路口很远的地方，看着她身边熟悉的人选择了不同的路。
她无力留下任何一个人，但她想伸出手跟他们告别。
所以第二天，北栀站在了中学部的校门口。
她想等一个人，想和他一起放学回家。
北栀有些紧张地用手捂着胸口，听着胸膛下的心脏一下下跳动。
她刚刚拒绝了皎皎一起回家的邀请，说要等南楚她们一起走，可其实她真正想等的人是北乔燃。
为什么不敢坦诚呢，她鬼使神差地也说不清楚。
北栀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用脚尖轻轻划着眼前的水泥地。
在此之前她想过很多次和乔燃一起回家的景象，但却没有一次实现过，能够回想起来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乐平的那个大雪天。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等到乔燃哥哥毕业了，他的世界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北栀希望今天能够顺利地实现自己的愿望，
但她尽量压抑着自己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因为希望在她身上永远奇妙。
她验证过了，当她越不抱希望，越觉得一件事情不可能，越想着事情最坏的结果时，事情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不可能变成可能，不抱希望催生了希望。
也许这就叫作“事与愿违”，北栀知道了这个成语，在反复验证中渐渐明白了规律。
她像是一个和命运掷骰的赌徒，只要压抑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在每一次生出期望的时候拼命联想失望，凡事往最坏的想。
那么，爱和她作对的命运让人事与愿违，最后就会让人得偿所愿。
她在命运面前是个骗子。
初中部放学了，一大波学生像潮水往校门口涌来，北栀知道，乔燃哥哥他们每次放学后都要在操场上打一会儿篮球再回家。
她怕姐姐们看到，到时候会被迫和她们一起走，于是偷偷躲在小卖部的后边，站在阴影处里，从拐角探出半个头在人群中分辨熟悉的人。
姐姐们抱着书言笑晏晏地走出了校门，北栀不再胆战心惊，害怕被发现，她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又觉得有点不舍。
校园里渐渐空落，人声不再鼎沸，日头像犯了困的老人，眼皮不住地往下掉。
夕阳的余晖很温柔，金灿灿的，将走出阴影的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不远处被行道树遮蔽住视线的篮球场上传来篮球砸撞地面的响声，少年们爽朗清澈的笑声传来，她分辨出他的声音，禁不住抬脚走近了一些，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
“走了走了，回去了。”乔燃把篮球抛给菠萝头，单手捡起地上的单肩书包往背上一挎，冲着他们喊道。
菠萝头拿起球又投了一个，还是没中。篮球在地上弹跳起伏，乔燃接过球，拍了两下后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准球框一投，球却进了。
“你小子，牛!”菠萝头捡起地上的书，窜过来勾住乔燃的肩膀，北华捡起地上的球，背上双肩书包追上他们。
“你真不和我们去上网？”菠萝头问他。
乔燃抬了抬手里的复习书，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们老班让我好好复习别考砸了，考完了再去。”
“行吧，那你好好考。”菠萝头拍了拍北华的肩膀。
看他们要走过来，北栀赶紧往校门口跑，跑出校门后躲在一边，她的心脏正砰砰乱跳。
她又一次骗过了命运。
北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立刻背起书包往前走，可脚步却放得很慢。
后边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她默默期待，果然下一刻乔燃就叫住了她。
北栀压抑住嘴角的弧度回过头，装出一副很意外的样子，“乔燃哥哥？”
三个人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高高的个子，瘦削挺拔的身材，留着干净清爽的短发，可能是因为忙着复习没很多时间去打球的原因，他的皮肤变白了一些，不再是之前的小麦色。
中心学校没有校服，他穿着最寻常的黑T恤和休闲裤，挎着单肩书包，左手抱着一沓书，右手随意地搭着菠萝头的肩膀，眉眼间是属于少年人独有的阳光和张扬。
“你怎么这么迟还没回家？”乔燃问她。
北栀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装出一副颓丧无奈的样子，“我们班主任留校，今天又轮到我搞卫生。”
乔燃安慰她说：“没事，我正好也回家，我们一起走吧。”
“菠萝头哥哥他们不回家吗？”北栀看向他们。
“他们去圩上上网，到时候坐摩的回家。”乔燃回头对菠萝头他们甩了甩手，“你们赶紧去吧，到时候没好机子了。”
三个男生在学校门口的大马路上分别，北栀撒了个谎，如愿以偿地跟乔燃一起回家。
一切发生的曲折又迅速，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乔燃哥哥的背影已经在她前边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乔燃，夕阳西斜，行道树的影子被光拉的很长。
“乔燃哥哥，中考加油，祝你考试大捷。”
乔燃低头笑着望向她，真诚地说：“谢谢栀栀。”
“我觉得你肯定可以考上高中的。”北栀十分笃定地说。
乔燃噗嗤一笑，扬了扬眉，“这么相信我啊？”
北栀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问。
“因为你是乔燃哥哥啊。”
乔燃揉了揉她的脑袋。
“乔燃哥哥，你最想去哪所高中啊？”北栀仰头问。
“想去市一中，没考上的话就去县一中。”
“那你考上高中以后想做什么呢，你想考哪个大学，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乔燃笑了笑，“没想那么多，先考上再说。”
“栀栀呢，以后想做什么？”乔燃低头看向她。
“我……”北栀低下头，怯怯地说：“我想画画，当一个漫画家。”
乔燃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笑着对她说：“我相信你可以，但你必须要很努力才行。”
北栀惊讶地抬起头，她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做到啊？”
“因为，”乔燃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明亮又认真，“因为你是栀栀。”
北栀想起自己刚刚的回答，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第一次听年长的人认真听她说自己的梦想，并且认真地鼓励她，北栀开心又感动。
她喜欢卡通动漫，喜欢宫崎骏喜欢百变小樱，喜欢一切美好干净的动画和漫画。
“以后等你考上高中了，你可以去学素描，当一个艺术生。”
“艺术生？”北栀第一次听这个名词，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嗯，艺术生就是专业特长生，他们可以通过特长考大学，高中会有美术老师开办画室带学生的，如果你真的想学画画，那你就努力考上高中，再考上美术大学。”
“乔燃哥哥，所以市一中也有画室，也可以学画画对吧？”北栀急切地追问道。
“可以。”
“那我以后要跟你上同一所高中。”
“好，那我等你。”乔燃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北栀在心里算了算他们的年龄，心情又有些沉重，“乔燃哥哥，等我考上高中你都毕业了，我们以后都不能在一个学校了。”
乔燃忍俊不禁，“但是我们可以在一个大学啊。”
“真的吗？”北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真的。”乔燃笑着说。
“所以栀栀要努力，以后好好学习。”
“嗯！”北栀抿嘴点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
沉默了一会儿后，北栀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乔燃低头不解地看向她。
“以前在乐平，”她犹豫地说：“有次下雪天，我摔在雪里，你送我回家还记得吗？”
乔燃有些疑惑，“记得，怎么了？。”
“我们后来一起堆了雪人，你还捉了麻雀，送了我一只，那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乔燃眼神含笑地看着她，“没想到你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不只是这些事情，还有好多好多关于他的事，她都记得很清楚。
“乔燃哥哥。”
“嗯？”
“你可以……”北栀紧紧攥着书包肩带的右手慢慢松开。
乔燃低头疑惑地看着她。
可以再牵着我回家吗？
她想说她虽然长大了，可还是很怀念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在雪路上，明明是风雪刺骨的天气，她却好像躺在了蓬松的棉花上，呼吸到的空气都是温暖的阳光味。
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在乔燃哥哥坦荡的目光下，她想伸过去的手再度放了下去，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微笑着改口说：“再给我堆个雪人吗，今天冬天，如果没有下雪的话。”
乔燃看她一脸紧张犹豫，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大事，原来是堆雪人。
他哑然失笑，“当然可以，别说堆一个，三四个都行。”
北栀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出来，可心里却像晒焉儿的向日葵低下了沉重的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乔燃偷偷从路边抽几根狗尾巴草穗扎了一个兔子，在路程行至一半的时候，突然递给她。
北栀愣了愣，惊喜的从他手里接过草兔子，“你什么时候编的，我都没看见！”
“就刚刚。”
她爱惜地抚摸兔子的脑袋，“真可爱，我都不会编一整只兔子，只会把两根狗尾巴草打结，编个兔子头。”
“很简单的，我教你。”乔燃从路边抽了几根狗尾巴草，开始教她编兔子。
那天下午的路途好像并没有那么长，傍晚的天空颜色变幻，橘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天边，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却并没有重叠。
北栀一边学着怎么编兔子，一边抽出一点心思去看他。
少年神情专注又认真，眉眼清俊，眼底含笑
她的心雀跃又迷茫，像是笼着一层晨雾，她站在这个时间点上看不清楚。
她只知道，他让她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