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期末考试如约而至。

    北栀这次考得还行,拿通知书的那天,苏老师难得笑着夸她考得不错,说她差一点就拿到奖状了。

    差一点就可以得到,终究还是没得到。

    不过看到自己的进步,北栀心里多少有点安慰,可看着别人获得荣誉,她的心里还是有点落寞。

    所幸暑假来了,她可以短暂地远离学校,不用上学也不用社交,放松地玩上一段时间。

    中考后,姐姐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直到成绩出来后,她补考了几门科目拿到了毕业证,才跟着村里的堂姑一起去了惠州打工。

    夏天是热烈的,热烈到似乎最美好的事情都会在夏天发生,可现实却是北栀迄今为止所经历的所有离别都在夏天发生。

    刺眼灼热的白光铺天盖地,被汗水泪水模糊掉的视野里,空气在扭曲水分在蒸发。

    农田里,无数劳作的身影汗如雨下。

    八月上旬最热的一天,北栀和北茉起了个大早跟着爷爷奶奶去地里扯花生。

    太阳还没出来,靛蓝色的天空上点缀着稀疏的星子,西沉的月亮像是被人不小心擦上去的一抹,淡白薄透。

    田野里响起草虫的嘶鸣声,北栀坐在地里择了一会儿花生,渐渐地,东边的天空亮了起来,太阳像是落在白纸上的一点水彩颜料,被水渐渐晕染出漂亮的橘红色。

    只有初升的时候,太阳是耀眼却不灼热的,像刚刚睡醒不吵不闹的婴儿,只会红着可爱的脸蛋懵懂地朝人望。

    渐渐地,太阳跳出山峦,往空中攀爬,天气热了起来。

    上午九点,地里的花生择完了,爷爷奶奶要把花生拿去附近的井池洗干净再挑回去,让北栀拿着钥匙先带妹妹回家。

    北栀接过钥匙,带着妹妹在沟渠里洗干净了手。

    两人爬上土梯,顶着刺眼的白光穿过窄小的田埂,路过别人家青青的稻田,再穿过种满向日葵的土地,低着头匆匆往家走。

    天气热得不行,北茉戴着太阳能风扇帽,边走边看自己额头前方的小风扇。

    太阳能风扇帽是硬塑料材质的,帽檐上有一块电池板,被太阳晒着就会发电,电力牵引着帽檐处开了个大口朝下的小风扇吱呀吱地转,给脸上送去些许凉风。

    北栀也有这样一个风扇帽,天蓝色的,是爷爷七月中旬从集市上买来的,可没用多久就坏了,但北茉的帽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帽子坏掉了,北栀无奈又心痛,但她舍不得让爷爷再给她买一个。

    可她又很羡慕妹妹□□至今的帽子,虽然那帽檐上旋转的小风扇吹不了多大的风,可看上去总觉得有点高级。

    北栀一直想借妹妹的帽子戴一下,但十次有九次,北茉都不会借给她。只有今天,在她好说歹说下,北茉终于脱下帽子递给了她,不放心地说:“我给你戴一会儿啊,等下你要还给我,千万不要把我帽子搞坏了。”

    “哎呀放心啦,我就戴一下,不会弄坏的,别这么小气嘛。”北栀不满地撇撇嘴,猴急地戴上了帽子,风扇送来一阵凉风,扑开额前的刘海。

    北栀正享受着呢,可没走多远,风扇就停了。

    她以为是没晒到太阳,风扇没电不转了,于是低着头让太阳能电板对着太阳晒,低了几秒钟,风扇还没转起来。

    把帽子取下来拍了两下电板,还是没转。

    糟糕,这帽子坏了……

    北栀心中暗叫不妙,下一刻,目睹了全程的北茉哇的一声嚎了开来。

    “我的风扇帽,你把我的风扇帽弄坏了!”北茉怒叫着从北栀手里一把抢过帽子,对着太阳左照右照,可再怎么照,小风扇也不能起死回生了。

    “都是你,我的风扇帽被你弄坏了,哇哇哇……”北茉又气又难过,委屈地叫嚷着,豆大的眼泪簌簌落下。

    “不是我,”北栀慌得摆了摆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肯定是电池坏了,没电了,就转不起来了,我的帽子也是这样坏掉的,我没有弄坏你的帽子!”

    北茉给了北栀几拳,大哭道:“就是你,刚才还是好的,你戴了就坏了,你把我帽子弄坏了呜呜呜……”

    北栀无奈又委屈,她真的太倒霉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妹妹的玩具她一玩就坏。

    “不是,是电池板坏了,我没有弄坏,不可能是我弄坏了,我就戴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妹妹哭着大喊道:“你就是故意的,你还拍了电池板!”

    “我那是想要风扇转起来,我没有用力!”北栀气结道。

    不管北栀怎么解释,解释多少遍,解释到她要抓狂了,北茉都是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的样子。北栀挨了妹妹好几下乱拳,心里委屈又生气,虽然她没有弄坏风扇帽,但风扇帽毕竟是在她手里坏的,辩解起来都没有底气。

    她躁地在原地跺脚,又气又后悔,北茉发脾气火山爆发的样子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恨自己无事生非,没事干嘛要去碰那个帽子。

    现在好了,真是掉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都是你,你赔我帽子呜呜呜……”

    北栀被气的一阵胸闷,“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不是我,是它自己坏的,不是我不是我,你知道了吗!”

    两个人吵架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脾气像是被点燃的稻草堆,烧的人面红耳赤。

    北茉一边哀悼她坏掉的帽子,一边愤恨地冲着北栀打起了乱拳。

    北栀刚刚已经忍了好几下,强压着脾气没和妹妹动手,此时肚子中了一拳,疼的龇牙咧嘴,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凭借着身高和年龄优势,北栀成功制住了妹妹,但她也没落着什么好,由于打架时一直收着力道,她的手被妹妹抓了好几条红印,来不及剪的及肩的头发也被妹妹一通乱扯,痛得要死。

    惨败的北茉被狠狠打了屁股,仰着脑袋哭天喊地,尖锐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委屈。

    “呜呜呜,我讨厌你,我要告诉爷爷奶奶!”北茉挣脱她的钳制,哇哇哭着往回走。

    “你告就告,反正不是我弄坏的!”北栀小心翼翼摸着自己的手臂,皮都破了,都抓出血了,下次她非得用指甲钳把妹妹的指甲都剪了!

    “嘶……”

    北栀不小心碰到手臂上的抓伤,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着妹妹倔着脾气哭着往回走,北栀心里又有点内疚和不放心,可一时面子拉不下来,她只好站在原地冲着妹妹生气地大喊:“你还回去干什么,爷爷奶奶马上就回家了,你给我回来!”

    北茉抽噎着头也没回地继续往前走,北栀气的不行,想要立刻转身回家,又放心不下妹妹一个人折返回去,憋着一腔闷气,她跑过去拦住妹妹,“不准去,跟我回家!”

    “我就是要去,呜呜呜,我要告诉奶奶,你把我帽子弄坏了,还打我!”北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还好意思说,我肚子被你打了好几拳,你还把我抓伤了还扯我头发!”

    “呜呜呜,我不管,反正要告诉爷爷奶奶,你把我帽子弄坏了。”北茉一把推开北栀,犟着脾气地往前走。

    北栀又气又无奈,站在原地心梗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远远跟着妹妹,看着她下了坡穿过田埂跑到爷爷奶奶那里,才憋着一腔闷气转身跑回了家。

    太阳像是一个巨大的抽干机,抽走了人身上所有的气力。

    北栀有点心力交瘁,虽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止一次发生了,但每次发生都能把她气的够呛。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和妹妹八字不合,常常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小事争起来打起来。

    前天下午爷爷奶奶去地里干活了,她像往常一样在家带妹妹。村里有几个和北茉一样大的孩子来家里玩,北茉就把朋杉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个白色的玩偶小狗,拿纤维绳绑住脑袋,和小朋友们一起在外边丢来丢去。

    北栀最见不得妹妹这样,她很喜欢也很珍视这些绒毛玩偶和布娃娃的,这些玩具陪了她那么久,都陪出感情来了,平时拿出来玩的时候都很仔细注意别弄脏了,更不用说把它们脏兮兮的地上丢来丢去。

    虽然妹妹丢的是她自己的娃娃,但北栀还是有点儿看不过去那只可怜的“小狗”被这样对待。

    北栀气得跑出门把那只毛绒小狗捡了回来,对着北茉劈头盖脸一通数落,吓得那几个小孩撒开腿飞一般地跑了。北茉也生气了,两人吵了起来,接着又打了起来,家里一阵鸡飞狗跳。

    北茉比她小,北栀每次打架都会收着力气,但妹妹每次发起狠来,就不管不顾了,当场抄起扁担追着北栀挥打。

    北栀吓得四处乱窜,最后跑出了院子。

    爷爷奶奶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北栀没法反驳,因为有时候她俩吵架,也不光是北茉的错。

    北栀有时候无聊也会没事找事,开玩笑把妹妹逗哭。

    她最知道说什么话能逗哭北茉,比如她俩一起披着被单当仙女的时候,电视剧里有女娲后人,她就说北茉是青蛙后人。

    北茉被晒黑了,她就说妹妹是从非洲捡来的。

    她俩看《仙剑奇侠传》,里边有个镜头是灵儿施法让一个吃不饱的小孩吐出一只饥饿蛊虫。北栀灵机一动,就假装施法恐吓北茉说给她种下了饥饿蛊,要是不听话的话,就会让她一直吃一直吃最后变成个大胖子。

    北茉一害怕,她就借此使唤她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她俩都喜欢黏着奶奶,有时候为了“争宠”,也少不得斗来斗去。

    北栀会偷偷附在奶奶耳边假装说悄悄话,边说边看北茉,北茉急着问奶奶是不是姐姐在说她坏话。

    北栀嘴巴开开合合,看上去一直在说,其实一个音都没出。

    奶奶解释说北栀没说话,北茉露出狐疑的表情,显然不信,就一直缠着奶奶问。奶奶看打鬼子的剧正看得正入迷呢,没怎么理她,北茉瘪着嘴一脸不高兴。北栀挽着奶奶的手,头靠在奶奶右肩上笑得一脸奸滑,像偷着灯油的小老鼠。

    不过这招没用几天就失灵了,北茉挺聪明的,一来二去的就弄明白了她的套路,也不上套了。

    北栀就换一个法子,表面唱歌,其实改一下歌词或者拎出歌里某一句来逗妹妹。

    记得有一段时间,中央电视台在播《李小龙传奇》,里边有一句歌词,叫“记住他的怪吼记住他的拳头”,北栀每唱到这一句就对妹妹挤眉弄眼的,脸上就差没写上“这是在说你!”五个大字。

    北茉敏感地觉察到了,跑去跟爷爷奶奶告状说姐姐唱歌骂她,北栀就继续唱下边的词,爷爷奶奶显然不信,说姐姐是在唱歌,哪里骂你了。

    北茉气的七窍生烟,北栀在旁边憋笑憋的一脸无辜。

    从前在省城的时候,每次和北茉吵架,北栀总是据理力争,怎么样都要给自己一个公平,让妹妹“认罪伏法”,可闹到最后,爸妈总是偏袒妹妹,让她当姐姐的让一下,责骂和巴掌也全让她一个人捱了。

    总之对了也是错了,错了更是错了,没什么是非曲直可言。

    为此她没少掉过眼泪。

    现在她长大了,开始学聪明了,不再硬碰硬,开始和妹妹打起了游击战。

    北栀一朝农奴翻身把歌唱,在危险区极限试探。

    但有时候过头了,妹妹发起蛮来,九阴白骨爪、降龙十八掌、排山倒海轮番上阵,扁担棒槌抡起来能把她追出一里地。

    有时候北栀午觉刚睡着,北茉跑过去哐当一声推开门,大声把她叫醒或者拍醒,然后撒腿就跑。

    北栀气得也能追杀她一里地,并暗暗藏下了报复计划。

    等到她俩在床上披着被单扮仙女时,北栀偷偷哄妹妹说要给她扮成美人鱼。北茉信了,北栀把薄被单铺好,让妹妹躺下去,然后像卷蛋饼一样给她从肩膀到脚都卷起来,最后拿枕帕给她扎住,捆成个蚯蚓,把妹妹丢在床上吃力地蠕动,她在旁边哈哈大笑。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较着劲地过招,最终北栀凭借智力,北茉凭借蛮力,双双打了个平手。

    虽然经常吵架,但相安无事姐友妹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她们好的时候很好,三言两语不合打起来的时候也很多,但吵完架过不多久又会迅速和好。

    相安无事、鸡飞狗跳、破镜重圆,几乎是她们每天都会上演的固定戏码。

    相安无事,姐妹情浓的时候,北栀会给妹妹扎头发打扮,每天都换着各种发型扎,单马尾双马尾麻花辫冲天揪……

    她俩也会一起看动画片玩玩具,去村里玩的时候,北栀也会带上妹妹。

    总之只要出了家门,她走哪儿,妹妹跟哪儿,有外人在场或者去别人家玩的时候,她们双双会切换成姐友妹恭的状态。每每有亲戚来家里做客,看她们这个样子都会啧啧感慨并大加赞赏,接着吐槽自己家两个孩子天天打架吵架,闹得他们脑壳都是个痛。

    这个时候奶奶就叹口气戳破这个假象,满脸无奈地说:“都一样,她们也天天吵天天打。”

    亲戚有点吃惊,开始尬笑。她俩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第二天,又没事人一样该吵就吵,该闹还得闹。

    回到家里歇了一会儿后,爷爷奶奶就挑着花生回来了,北茉抽着鼻子愤愤地看着她。

    北栀跟爷爷奶奶把事情讲清楚,把伤给他们看了后,他们也没怪她,就是让她俩以后别打架了,搞得皮破血流的,两个人都不好。

    “那风扇帽坏了就算了,太阳能电板质量不好,下一次赶集的时候买个新的来。”爷爷安慰北茉道。

    “干脆买两个来,免得两个人争。”奶奶叹了口气。

    手臂上被妹妹抓出来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奶奶给她找了一盒红霉素软膏涂,北栀坐在沙发上一边涂药一边斜眼觑着妹妹,北茉心里的气也还没消,对她翻了好几个的白眼。

    两个人之间暗波涌动的敌意直到吃完午饭睡了个午觉起来才消失,也不知道是谁先搭话的,总之和莫名其妙吵起来打起来一样,莫名其妙就又和好了。

    积年累月的,她们早就习惯了这样一种相处方式,一种无师自通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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