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这天，因为爷爷要去镇上取工资买药，北栀起了个早床，跟着爷爷坐最早的班车来了学校。
才六点半，学校里冷冷清清的，人很少。
她趴在栏杆上打着哈欠抬头往校门口那边望，香樟树和月桂树翠绿的树冠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她安静的目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依稀瞥见一点校门的影子。
昨天晚上，她画完了要给华湘的画，现在的她迫切地希望见到华湘。
真希望华湘能够比平时来的早一点，如果来迟的话，班上人就很多了，她不想在人多的时候送别人东西。
渐渐地，陆陆续续有人影从校门口过来，可华湘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早上好啊，”陈悦葵左手提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塑料袋，里边装着两个鸡蛋，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早上好。”
陈悦葵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钥匙插进锁孔，右手轻轻一转，锁啪地一声开了，站在走廊上的大家背着沉重的书包跟着陈悦葵涌进了教室。
空气里恢复了热闹。
北栀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把书包塞进了课桌，然后拉开拉链，掏出语文书放在桌面上暗暗等待着华湘和早自习的到来。
但是华湘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比平时来的早一些，她那颗迫切想要把画送给华湘的心在逐渐热闹起来的班级慢慢下潜。
也许直到把画送出手的那一刻，她脑海的幻想才会停止吧。
在截止时刻之前的时间里，她想象过无数次华湘收到画时的表情。
一定会很惊讶会很高兴吧。她想。
毕竟是那么好看的知世，她自己都很喜欢，画完的那一瞬间想到要把它送出手她心里特别不舍，就算是现在，也还是有一点舍不得。
所以华湘你快点来吧，北栀在心里强烈地呼唤着，你要是来得晚了我就更舍不得了。
然而，直到快上早自习最后一刻，华湘才到。
北栀打算起身把画给她，但下一刻早自习的铃声就打响了，苏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进了教室。
北栀内心叹息，把卷成筒状的画塞进了课桌里。
“都愣坐着干什么，读书啊，课文都背完了啊？”苏老师气势凌厉的说话声击碎了大家的困意和玩意，下一刻朗朗读书声响彻在耳畔。北栀微弱的声音被声潮掩盖，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早读有四十分钟，苏老师盯了三十分钟就走掉了，也许是回办公室了，也许是去校门口对门的那家包子店买早餐。
苏老师一走，大家也都松了口气，坐姿不再那么端正，背脊不再那么挺直，读书声也弱下去一半。
同桌邓红确认苏老师走了不会再回来后又掏出她的彩纸开始折纸心，可能是带着手链折纸心不太舒服，她把戴在手腕那串紫色的珠串手链随手脱下来放在两张课桌的接缝处。
北栀把最近学过的几首诗词背了一遍后，早自习还没下课，邓红还低着头在折纸心。
北栀看着桌上那串手链，突然想起之前好几次邓红都恶作剧地把她的笔和橡皮藏起来，害她找几圈也找不到，最后再笑嘻嘻地拿出来逗她的事情。
她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偷偷伸手，趁着邓红正低着头专心叠纸，刘海挡住眼睛的瞬间，悄悄拿走了桌上的浅紫色的珠串手链藏进袖子里。
把珠串放进袖子里藏好的那一瞬间，她提着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一想到等下邓红会像她之前一样四处翻找的样子，她就觉得很搞笑，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之前从没有恶作剧过，不懂得捉弄别人的好玩，现在这么一试，倒真的觉得很刺激。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守株待兔的那个农夫，不过和那个傻傻的农夫不一样的是，她确定邓红这只兔子发现珍爱的手链不见了一定会一头撞上来的，她只要坐在树桩上等就行了。
北栀心里一乐，但不太敢笑出来，无缘无故地笑万一惹邓红怀疑就不好。
她只好忍住笑意，把弯起的嘴角微微往下压了压，假装拿起书继续背，一边背一边偷偷打量着邓红。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邓红都没有发现手链不见了，北栀有点着急，也快沉不下气了。就在这个时候，早自习下课铃打响了，邓红低头折好了第二个心，拿铅笔在心的背面写上了名字，长吁了口气后，她把桌上的心捡起来拿在眼前左看右看，似乎觉得很满意，她嘴角微微扬起，把这颗蓝色的心郑重地放进袋子里。
但是把心放进袋子里后，邓红还是没发现桌上的手链不见了，北栀有点着急了，手链藏在她的袖子里，贴着她手臂内侧，冰冰凉凉的。
“邓红，”北栀放下书叫了她一声。
趴在桌子上的邓红直起身来歪头看着她，“怎么了？”
你的手链呢？北栀很想这样问，但她也知道这样问很蠢，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事。”北栀摇摇头，怕邓红看穿自己，赶紧找了个问题搪塞：“你不折心了吗？”
“不折了，已经折了很多了。”
邓红晃了晃她装满心的袋子，问她:“你猜这里面有多少颗心？”
“五十个？”北栀试探地猜了个数。
“不止，加上刚刚折的那两个，一共九十九个呢！”邓红有些骄傲。
“这么多啊……”
“我自己一个人也折不了这么多，张静惜君她们也帮我折了一些。”邓红笑了笑，“你说这些要都是动画片里那样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心就好了，要是我是魔女，收集了这么多心一定可以买很多魔法道具了！”
“要是可以买一个巧克莉那样的魔法项链就好了。”邓红的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北栀摇摇头，“我觉得香草的魔法项链比较好看一点，是菱形的。”
“其实都挺好看的，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巧克莉的……”邓红顺手往桌上伸去，但原本摆着手链的地方已经空荡荡了，她伸手什么也没抓大，“诶我的手链呢？”
谢天谢地邓红终于发现自己的手链不见了，北栀心里一阵庆幸。
“明明放在这里的，我记得，怎么不见了呢，你有看到我的手链吗，就紫色的那串。”邓红着急地把桌上的书都拿开，老旧的木质桌面上空空荡荡的，没有手链，只有曾经坐过这张课桌的学生在上面涂涂改改写写画画的痕迹。
“没有，你把手链拿出来了吗，我刚刚在读书都没注意看，你是不是放课桌里了？”北栀睁着眼睛，表情迷茫，眼神无辜地看着她。
“没有啊，我记得是放在桌面上的。”说是这样说，可邓红显然也不确定了，猫着腰低头往课桌里瞅，翻了翻后没找到，又把书包抽了出来，拉开拉链低头翻找一通。
“也不在书包里啊，到底到哪儿去了，我记得是放在桌上啊……”邓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北栀已经快憋不住笑了，嘴角像上台阶一样一点一点越扬越高。
敏感如邓红显然注意到了北栀的不对劲，扭过头来，一对犀利的目光盯着她，“你是不是把我的手链藏起来了。”
北栀心里一跳，抿着嘴收敛着笑容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笑？”邓红狐疑地看着她。
“我……我就是觉得看你找东西很搞笑，之前都是我的东西不见了各种找，你还笑我，现在轮到你了。”北栀磕磕巴巴地说。
邓红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的记性真的越来越不好了，你真的没把我的手链藏起来吗？”
“嗯。”北栀忍着笑点了点头。
邓红拍了拍头，拧着眉继续翻找着书包，嘀咕着：“到底放在哪儿去了呢？我记得我带来了啊。”
北栀笑也笑够了，也不想再捉弄邓红害她继续翻找了，总觉得有些不好，她正想把手链从袖子里掏出来，却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地上掉了一颗珠子。
她还在惶惑的时候，邓红已经捡起那颗在地上滴溜溜乱滚的紫色圆珠放在课桌上了。
“这不是你手链上的珠子吗……”北栀回过神说。
“是啊，怎么只有一颗了。”邓红话音刚落，又有两三颗珠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北栀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赶紧掏出衣袖里的手链，发现手链上的珠子都散掉了，掏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有几颗珠子像鱼一样游走，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砸出声声脆响。
北栀把散掉的手链放在邓红桌上，赶紧低头去捡，“对不起啊邓红，我不是想偷你的手链，我本来想搞一下恶作剧的，就像你之前经常藏我东西那样，等到你实在找不到了再拿给你，我没想到手链会散掉，真的对不起啊。”
两个人把地上的珠子捡起来放在桌上。
邓红叹了口气，表情痛惜，“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串手链，现在都散掉了。”
“对不起啊邓红，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我知道你肯定是想恶作剧，你不是那种偷东西的人，但是现在手链坏了，你得赔我一串。”
北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我是应该赔的，你这个多少钱？”
“这是我从两元店买的，要两块钱，但是我用了一段时间了，你就赔我一块算了，但是这个手链我还是要拿回去。”
“嗯……但是我一天只有一块零用钱，今天进校门前买了五毛钱包子，还有五毛钱，我明天攒够一块钱再给你好不好？”
邓红想了想点了点头。
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她就不搞什么恶作剧了，没想到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就翻了车，还把别人的项链弄坏了。
陷入后悔情绪的她满心想着要赔钱的事情，忘记了要把画送给华湘，等到第二节课上课的时候她才记起，于是只能等大课间的时候再送了。
可后来好不容易打了下课铃，苏老师却拖了五分钟的堂，等到拖堂结束，华湘又火急火燎地往厕所跑，北栀攥着画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她只好等华湘从厕所回来再送了。
北栀把卷成筒状的画散开，低头怜爱又不舍地看着，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突然伸手抢走了她的画。
北栀被吓了一跳，迅速地回过头，发现是吴瑕。
“你画好了画为什么不给我啊，”吴瑕哇哇赞叹着，“这个知世画的好漂亮啊！”
吴瑕说话的声音不小，一时间旁边的人都凑过来看。
“北栀没想到你画画这么好啊，给我画一张呗。”
“那我也要一张。”
“……”
一时间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调侃要画，北栀又尴尬又急，皱着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小声催促：“吴瑕，你快把画给我，这张是给华湘的，给你的还没有画呢……”
吴瑕当着大家丢了面子，心里非常不舒服，语气强硬道：“我就要这一张画，你那么会画，再给华湘画一张不就行了，我不管，这张你要给我!”
吴瑕微微昂着头，语气傲娇，娇蛮中带着些无理取闹。
北栀摇了摇头，放弱了语气，“我都跟华湘说好了今天送给她，等下她上厕所回来我就要给她的，你快还给我好不好，我今天下午回家再帮你画，明天再给你。”
“你是听不懂吗，我就要这一张，你明天再给华湘画一个不就完了。”吴瑕有些不满。
北栀看着被吴瑕胡乱攥在手里的画，特别的心疼，如果每一张画都能和画出它们的主人共鸣的话，那么此刻画里的知世应该十分不愿意自己被送给吴瑕。
北栀心里有些生气，直接伸手攥住了吴瑕的胳膊去抢画，可语气却还是强硬不起来，“别闹了，快把画给我……”
吴瑕显然是不肯乖乖就范的人，别人却想要拿回去的东西，她就越不想给，越要捉弄别人。
她把右手的画换到左手，用力甩开北栀的手，嘻嘻哈哈地说：“你有本事就来抢喽，抢到的就是你的，没抢到就是我的。”说完后就转身跑了。
北栀没办法，只能去追吴瑕让她把画还回来，可吴瑕有意捉弄她，绕着教室的桌椅兜圈子。
北栀又要追人拿画，又要顾忌着不撞到其他同学，一路追的艰难又吃力。
北栀从来没有像这样在教室里追追打打过，被其他同学看热闹，面对别人的注视的目光，只觉得又烦又尴尬，可吴瑕浑然不觉，笑的很欢畅，还不时把画在她面前抖两抖，朝她俏皮地吐吐舌头。
“吴瑕，你别开玩笑了，快点把画给我……”北栀虽然心里气的不行，但却不敢大声叫嚷，只能放缓语气去央求。
“我没跟你开玩笑啊，追的到就是你的，追不到那画就给我！”
北栀彻底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有追上吴瑕把画抢回来了。
吴瑕还是在跟她隔着课桌兜着圈子，但北栀已经下定决心要把画拿回来了，如果说刚刚她还对吴瑕抱有希望，那现在没办法，她只能靠自己去抢。
北栀不顾三七二十了，加快了脚步，逐渐缩短她们之前的距离。
吴瑕看北栀追得那么紧，心里也慌了，一个没注意躲闪不及就撞到了人。
北栀趁着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了吴瑕的手腕，吴瑕拼命挣扎着想要甩脱，但无奈北栀抓的太紧根本就甩脱不了。
“把画给我！”北栀攥住吴瑕右手手腕，去抢吴瑕右手的画，但吴瑕又把画换到了左手高高举起。
北栀伸手去够，差一点就要拿到画的时候，旁边看热闹的王慧却突然催促吴瑕把画给她，吴瑕狡猾一笑，突然把画就丢给了旁边的王慧。
王慧拿到画转身就跑，北栀没办法，只能放开吴瑕去追王慧。
虽然她现在又生气又心累，但是没办法，那是她一笔一画画的画，是她要送给华湘的礼物，她必须拿回来，不管是为了华湘还是为了当时投入了情感和精力的自己。
这一张画也许在别人眼里根本就不足轻重，可以随意拿来开玩笑搞恶作剧捉弄别人，可在她的心里，画画是一件能够带给她开心的事情，每一张认真画出来的画，她都很珍惜，画里的人像是她的化身，又像是她的朋友。
在无数漫长而寂寞的时光里，是它们在陪着她。
它们是她幻想的孩子。
北栀不管不顾，风一样在教室穿梭追逐着王慧，王慧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跟她兜着圈，后面跑的累了，脚步也就变慢了。
北栀在教室里兜里两个半圈后终于在第一大组第三排位置的过道上追上了王慧，她拉住了王慧的衣角，却又没抓稳，眼看着粉色的衣角像鱼一样从手心倏忽溜走。
王慧继续往前跑，但因为讲台靠近前门出出进进的人很多，有些人上厕所回来了，要回位置，王慧因为要避开一些男生，动作慢了点，北栀终于在讲台上追上了王慧，这一次她用力地拉住了王慧外套的下摆，要王慧把画给自己。
王慧停了下来，终于没再跑了，北栀为自己胜利了，终于可以拿回画了，却没想到王慧板着脸回头，满脸不悦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清脆又响亮，北栀还愣着神的时候，王慧已经满脸嫌弃地把衣服下摆从她手里扯了回来，警告地盯了她一眼，“你再敢拉一个试试？”
北栀当庭广众下被人扇了个巴掌，脸瞬间红成了一团，尴尬又无措。
这个时候底下有目睹了全程的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始煽风点火。
任军操着一口破锣嗓子说：“北栀你这还能忍啊，都被打了耳巴子，要是我就一巴掌打回去！”
北栀愣愣地看着王慧。
王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轻蔑，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她当着北栀的面，把画撕成两半丢在了地上，然后转身走了。
被打的那一刻她完全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局促地站在原地，而现在脑子清醒过来后，她也不敢还手。
因为王慧和初中混社会的混混在谈恋爱，她如果还手了，那么以后就不能再安安静静地上学回家了，他们一定会堵她的。
之前班上有个胖子叫黄凯，因为骂了王慧一句，放学路上就被那群初中生打了一顿，还被警告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她劝着自己，不要逞一时意气，然后每天都担惊受怕。
北栀忍着眼泪，蹲下身轻轻地捡起被撕成几半的画。
她觉得自己渺小又无能，在这个学校里，她没办法保护自己。
作为画的主人，她又没能保护得了画，再委屈再心疼也只能忍气吞声。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欺负别人会那么心安理得，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们难道都不会内疚后悔，不会觉得良心有愧吗？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可以得到很多同学的喜欢，得到老师的偏爱呢？
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常常会让人气愤不已，有人蹲下身搂着她的肩膀扶她站了起来，北栀握着画的碎片侧过头，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了惜君的脸。
北栀只觉得自己懦弱难堪，低着头任由惜君把她扶回到座位上。
吴瑕当然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但是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再找她要画。
北栀把头埋进臂弯里，让眼泪流进别人看不到的黑暗中。
惜君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一边给她从底下递纸巾。
北栀看着被撕成两半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画，心疼又难受。眼泪一滴滴落下，砸在纸面上变成灰色的点。
也许画里的人被撕成两半也很痛苦吧。
就算再画一张一样的，也不一样了。
才六点半，学校里冷冷清清的，人很少。
她趴在栏杆上打着哈欠抬头往校门口那边望，香樟树和月桂树翠绿的树冠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她安静的目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依稀瞥见一点校门的影子。
昨天晚上，她画完了要给华湘的画，现在的她迫切地希望见到华湘。
真希望华湘能够比平时来的早一点，如果来迟的话，班上人就很多了，她不想在人多的时候送别人东西。
渐渐地，陆陆续续有人影从校门口过来，可华湘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早上好啊，”陈悦葵左手提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塑料袋，里边装着两个鸡蛋，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早上好。”
陈悦葵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钥匙插进锁孔，右手轻轻一转，锁啪地一声开了，站在走廊上的大家背着沉重的书包跟着陈悦葵涌进了教室。
空气里恢复了热闹。
北栀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把书包塞进了课桌，然后拉开拉链，掏出语文书放在桌面上暗暗等待着华湘和早自习的到来。
但是华湘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比平时来的早一些，她那颗迫切想要把画送给华湘的心在逐渐热闹起来的班级慢慢下潜。
也许直到把画送出手的那一刻，她脑海的幻想才会停止吧。
在截止时刻之前的时间里，她想象过无数次华湘收到画时的表情。
一定会很惊讶会很高兴吧。她想。
毕竟是那么好看的知世，她自己都很喜欢，画完的那一瞬间想到要把它送出手她心里特别不舍，就算是现在，也还是有一点舍不得。
所以华湘你快点来吧，北栀在心里强烈地呼唤着，你要是来得晚了我就更舍不得了。
然而，直到快上早自习最后一刻，华湘才到。
北栀打算起身把画给她，但下一刻早自习的铃声就打响了，苏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进了教室。
北栀内心叹息，把卷成筒状的画塞进了课桌里。
“都愣坐着干什么，读书啊，课文都背完了啊？”苏老师气势凌厉的说话声击碎了大家的困意和玩意，下一刻朗朗读书声响彻在耳畔。北栀微弱的声音被声潮掩盖，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早读有四十分钟，苏老师盯了三十分钟就走掉了，也许是回办公室了，也许是去校门口对门的那家包子店买早餐。
苏老师一走，大家也都松了口气，坐姿不再那么端正，背脊不再那么挺直，读书声也弱下去一半。
同桌邓红确认苏老师走了不会再回来后又掏出她的彩纸开始折纸心，可能是带着手链折纸心不太舒服，她把戴在手腕那串紫色的珠串手链随手脱下来放在两张课桌的接缝处。
北栀把最近学过的几首诗词背了一遍后，早自习还没下课，邓红还低着头在折纸心。
北栀看着桌上那串手链，突然想起之前好几次邓红都恶作剧地把她的笔和橡皮藏起来，害她找几圈也找不到，最后再笑嘻嘻地拿出来逗她的事情。
她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偷偷伸手，趁着邓红正低着头专心叠纸，刘海挡住眼睛的瞬间，悄悄拿走了桌上的浅紫色的珠串手链藏进袖子里。
把珠串放进袖子里藏好的那一瞬间，她提着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一想到等下邓红会像她之前一样四处翻找的样子，她就觉得很搞笑，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之前从没有恶作剧过，不懂得捉弄别人的好玩，现在这么一试，倒真的觉得很刺激。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守株待兔的那个农夫，不过和那个傻傻的农夫不一样的是，她确定邓红这只兔子发现珍爱的手链不见了一定会一头撞上来的，她只要坐在树桩上等就行了。
北栀心里一乐，但不太敢笑出来，无缘无故地笑万一惹邓红怀疑就不好。
她只好忍住笑意，把弯起的嘴角微微往下压了压，假装拿起书继续背，一边背一边偷偷打量着邓红。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邓红都没有发现手链不见了，北栀有点着急，也快沉不下气了。就在这个时候，早自习下课铃打响了，邓红低头折好了第二个心，拿铅笔在心的背面写上了名字，长吁了口气后，她把桌上的心捡起来拿在眼前左看右看，似乎觉得很满意，她嘴角微微扬起，把这颗蓝色的心郑重地放进袋子里。
但是把心放进袋子里后，邓红还是没发现桌上的手链不见了，北栀有点着急了，手链藏在她的袖子里，贴着她手臂内侧，冰冰凉凉的。
“邓红，”北栀放下书叫了她一声。
趴在桌子上的邓红直起身来歪头看着她，“怎么了？”
你的手链呢？北栀很想这样问，但她也知道这样问很蠢，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事。”北栀摇摇头，怕邓红看穿自己，赶紧找了个问题搪塞：“你不折心了吗？”
“不折了，已经折了很多了。”
邓红晃了晃她装满心的袋子，问她:“你猜这里面有多少颗心？”
“五十个？”北栀试探地猜了个数。
“不止，加上刚刚折的那两个，一共九十九个呢！”邓红有些骄傲。
“这么多啊……”
“我自己一个人也折不了这么多，张静惜君她们也帮我折了一些。”邓红笑了笑，“你说这些要都是动画片里那样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心就好了，要是我是魔女，收集了这么多心一定可以买很多魔法道具了！”
“要是可以买一个巧克莉那样的魔法项链就好了。”邓红的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北栀摇摇头，“我觉得香草的魔法项链比较好看一点，是菱形的。”
“其实都挺好看的，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巧克莉的……”邓红顺手往桌上伸去，但原本摆着手链的地方已经空荡荡了，她伸手什么也没抓大，“诶我的手链呢？”
谢天谢地邓红终于发现自己的手链不见了，北栀心里一阵庆幸。
“明明放在这里的，我记得，怎么不见了呢，你有看到我的手链吗，就紫色的那串。”邓红着急地把桌上的书都拿开，老旧的木质桌面上空空荡荡的，没有手链，只有曾经坐过这张课桌的学生在上面涂涂改改写写画画的痕迹。
“没有，你把手链拿出来了吗，我刚刚在读书都没注意看，你是不是放课桌里了？”北栀睁着眼睛，表情迷茫，眼神无辜地看着她。
“没有啊，我记得是放在桌面上的。”说是这样说，可邓红显然也不确定了，猫着腰低头往课桌里瞅，翻了翻后没找到，又把书包抽了出来，拉开拉链低头翻找一通。
“也不在书包里啊，到底到哪儿去了，我记得是放在桌上啊……”邓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北栀已经快憋不住笑了，嘴角像上台阶一样一点一点越扬越高。
敏感如邓红显然注意到了北栀的不对劲，扭过头来，一对犀利的目光盯着她，“你是不是把我的手链藏起来了。”
北栀心里一跳，抿着嘴收敛着笑容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笑？”邓红狐疑地看着她。
“我……我就是觉得看你找东西很搞笑，之前都是我的东西不见了各种找，你还笑我，现在轮到你了。”北栀磕磕巴巴地说。
邓红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的记性真的越来越不好了，你真的没把我的手链藏起来吗？”
“嗯。”北栀忍着笑点了点头。
邓红拍了拍头，拧着眉继续翻找着书包，嘀咕着：“到底放在哪儿去了呢？我记得我带来了啊。”
北栀笑也笑够了，也不想再捉弄邓红害她继续翻找了，总觉得有些不好，她正想把手链从袖子里掏出来，却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地上掉了一颗珠子。
她还在惶惑的时候，邓红已经捡起那颗在地上滴溜溜乱滚的紫色圆珠放在课桌上了。
“这不是你手链上的珠子吗……”北栀回过神说。
“是啊，怎么只有一颗了。”邓红话音刚落，又有两三颗珠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北栀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赶紧掏出衣袖里的手链，发现手链上的珠子都散掉了，掏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有几颗珠子像鱼一样游走，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砸出声声脆响。
北栀把散掉的手链放在邓红桌上，赶紧低头去捡，“对不起啊邓红，我不是想偷你的手链，我本来想搞一下恶作剧的，就像你之前经常藏我东西那样，等到你实在找不到了再拿给你，我没想到手链会散掉，真的对不起啊。”
两个人把地上的珠子捡起来放在桌上。
邓红叹了口气，表情痛惜，“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串手链，现在都散掉了。”
“对不起啊邓红，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我知道你肯定是想恶作剧，你不是那种偷东西的人，但是现在手链坏了，你得赔我一串。”
北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我是应该赔的，你这个多少钱？”
“这是我从两元店买的，要两块钱，但是我用了一段时间了，你就赔我一块算了，但是这个手链我还是要拿回去。”
“嗯……但是我一天只有一块零用钱，今天进校门前买了五毛钱包子，还有五毛钱，我明天攒够一块钱再给你好不好？”
邓红想了想点了点头。
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她就不搞什么恶作剧了，没想到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就翻了车，还把别人的项链弄坏了。
陷入后悔情绪的她满心想着要赔钱的事情，忘记了要把画送给华湘，等到第二节课上课的时候她才记起，于是只能等大课间的时候再送了。
可后来好不容易打了下课铃，苏老师却拖了五分钟的堂，等到拖堂结束，华湘又火急火燎地往厕所跑，北栀攥着画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她只好等华湘从厕所回来再送了。
北栀把卷成筒状的画散开，低头怜爱又不舍地看着，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突然伸手抢走了她的画。
北栀被吓了一跳，迅速地回过头，发现是吴瑕。
“你画好了画为什么不给我啊，”吴瑕哇哇赞叹着，“这个知世画的好漂亮啊！”
吴瑕说话的声音不小，一时间旁边的人都凑过来看。
“北栀没想到你画画这么好啊，给我画一张呗。”
“那我也要一张。”
“……”
一时间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调侃要画，北栀又尴尬又急，皱着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小声催促：“吴瑕，你快把画给我，这张是给华湘的，给你的还没有画呢……”
吴瑕当着大家丢了面子，心里非常不舒服，语气强硬道：“我就要这一张画，你那么会画，再给华湘画一张不就行了，我不管，这张你要给我!”
吴瑕微微昂着头，语气傲娇，娇蛮中带着些无理取闹。
北栀摇了摇头，放弱了语气，“我都跟华湘说好了今天送给她，等下她上厕所回来我就要给她的，你快还给我好不好，我今天下午回家再帮你画，明天再给你。”
“你是听不懂吗，我就要这一张，你明天再给华湘画一个不就完了。”吴瑕有些不满。
北栀看着被吴瑕胡乱攥在手里的画，特别的心疼，如果每一张画都能和画出它们的主人共鸣的话，那么此刻画里的知世应该十分不愿意自己被送给吴瑕。
北栀心里有些生气，直接伸手攥住了吴瑕的胳膊去抢画，可语气却还是强硬不起来，“别闹了，快把画给我……”
吴瑕显然是不肯乖乖就范的人，别人却想要拿回去的东西，她就越不想给，越要捉弄别人。
她把右手的画换到左手，用力甩开北栀的手，嘻嘻哈哈地说：“你有本事就来抢喽，抢到的就是你的，没抢到就是我的。”说完后就转身跑了。
北栀没办法，只能去追吴瑕让她把画还回来，可吴瑕有意捉弄她，绕着教室的桌椅兜圈子。
北栀又要追人拿画，又要顾忌着不撞到其他同学，一路追的艰难又吃力。
北栀从来没有像这样在教室里追追打打过，被其他同学看热闹，面对别人的注视的目光，只觉得又烦又尴尬，可吴瑕浑然不觉，笑的很欢畅，还不时把画在她面前抖两抖，朝她俏皮地吐吐舌头。
“吴瑕，你别开玩笑了，快点把画给我……”北栀虽然心里气的不行，但却不敢大声叫嚷，只能放缓语气去央求。
“我没跟你开玩笑啊，追的到就是你的，追不到那画就给我！”
北栀彻底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有追上吴瑕把画抢回来了。
吴瑕还是在跟她隔着课桌兜着圈子，但北栀已经下定决心要把画拿回来了，如果说刚刚她还对吴瑕抱有希望，那现在没办法，她只能靠自己去抢。
北栀不顾三七二十了，加快了脚步，逐渐缩短她们之前的距离。
吴瑕看北栀追得那么紧，心里也慌了，一个没注意躲闪不及就撞到了人。
北栀趁着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了吴瑕的手腕，吴瑕拼命挣扎着想要甩脱，但无奈北栀抓的太紧根本就甩脱不了。
“把画给我！”北栀攥住吴瑕右手手腕，去抢吴瑕右手的画，但吴瑕又把画换到了左手高高举起。
北栀伸手去够，差一点就要拿到画的时候，旁边看热闹的王慧却突然催促吴瑕把画给她，吴瑕狡猾一笑，突然把画就丢给了旁边的王慧。
王慧拿到画转身就跑，北栀没办法，只能放开吴瑕去追王慧。
虽然她现在又生气又心累，但是没办法，那是她一笔一画画的画，是她要送给华湘的礼物，她必须拿回来，不管是为了华湘还是为了当时投入了情感和精力的自己。
这一张画也许在别人眼里根本就不足轻重，可以随意拿来开玩笑搞恶作剧捉弄别人，可在她的心里，画画是一件能够带给她开心的事情，每一张认真画出来的画，她都很珍惜，画里的人像是她的化身，又像是她的朋友。
在无数漫长而寂寞的时光里，是它们在陪着她。
它们是她幻想的孩子。
北栀不管不顾，风一样在教室穿梭追逐着王慧，王慧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跟她兜着圈，后面跑的累了，脚步也就变慢了。
北栀在教室里兜里两个半圈后终于在第一大组第三排位置的过道上追上了王慧，她拉住了王慧的衣角，却又没抓稳，眼看着粉色的衣角像鱼一样从手心倏忽溜走。
王慧继续往前跑，但因为讲台靠近前门出出进进的人很多，有些人上厕所回来了，要回位置，王慧因为要避开一些男生，动作慢了点，北栀终于在讲台上追上了王慧，这一次她用力地拉住了王慧外套的下摆，要王慧把画给自己。
王慧停了下来，终于没再跑了，北栀为自己胜利了，终于可以拿回画了，却没想到王慧板着脸回头，满脸不悦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清脆又响亮，北栀还愣着神的时候，王慧已经满脸嫌弃地把衣服下摆从她手里扯了回来，警告地盯了她一眼，“你再敢拉一个试试？”
北栀当庭广众下被人扇了个巴掌，脸瞬间红成了一团，尴尬又无措。
这个时候底下有目睹了全程的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始煽风点火。
任军操着一口破锣嗓子说：“北栀你这还能忍啊，都被打了耳巴子，要是我就一巴掌打回去！”
北栀愣愣地看着王慧。
王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轻蔑，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她当着北栀的面，把画撕成两半丢在了地上，然后转身走了。
被打的那一刻她完全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局促地站在原地，而现在脑子清醒过来后，她也不敢还手。
因为王慧和初中混社会的混混在谈恋爱，她如果还手了，那么以后就不能再安安静静地上学回家了，他们一定会堵她的。
之前班上有个胖子叫黄凯，因为骂了王慧一句，放学路上就被那群初中生打了一顿，还被警告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她劝着自己，不要逞一时意气，然后每天都担惊受怕。
北栀忍着眼泪，蹲下身轻轻地捡起被撕成几半的画。
她觉得自己渺小又无能，在这个学校里，她没办法保护自己。
作为画的主人，她又没能保护得了画，再委屈再心疼也只能忍气吞声。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欺负别人会那么心安理得，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们难道都不会内疚后悔，不会觉得良心有愧吗？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可以得到很多同学的喜欢，得到老师的偏爱呢？
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常常会让人气愤不已，有人蹲下身搂着她的肩膀扶她站了起来，北栀握着画的碎片侧过头，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了惜君的脸。
北栀只觉得自己懦弱难堪，低着头任由惜君把她扶回到座位上。
吴瑕当然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但是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再找她要画。
北栀把头埋进臂弯里，让眼泪流进别人看不到的黑暗中。
惜君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一边给她从底下递纸巾。
北栀看着被撕成两半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画，心疼又难受。眼泪一滴滴落下，砸在纸面上变成灰色的点。
也许画里的人被撕成两半也很痛苦吧。
就算再画一张一样的，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