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空总是那么的高远,仰头望去,蓝色的天幕像大海一样深沉,硕大的白云在其中堆出各种奇形怪状,云层移动,耀眼的白光从蓝色天幕直坠而下,在云层和树荫遮盖不住的地方,砸出一地灼烫的刺眼。

    北栀收回了眺望天空的视线,低着头和皎皎一起踩着伞的阴影往家走。

    正是下午四点,又闷又热,明明中午才下过一场大雨,但却一点凉意都没有。太阳一出,水汽似乎瞬间被蒸发掉了,风不知道哪儿去了,只有耳边蝉鸣声聒噪不休,此起彼伏。她们走到半途,只觉得又累又渴,纯净水已经喝完,身上的汗珠滚滚而落,把衣服都浸湿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了,爷爷奶奶坐在堂屋的大吊扇底下乘凉,神情看上去有些凝重。

    北栀察觉到气氛的不对,但也没多想,赶紧回到客厅把重重的书包丢下,然后倒了一大杯水咕噜咕噜灌下了口。

    奶奶告诉她饭和菜温在电饭煲里,饿了就拿出来吃,记得把插头拔了。北栀答应着,放下水杯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她扭头一看,发现妹妹皱着张小脸正坐在沙发上翻一本古诗的小画本,神色却惴惴不安。

    北栀把菜从电饭煲里拿出来,正准备去厨房里拿碗筷,奶奶已经把一副干净的碗筷拿过来放在桌子上了。

    北栀盛了半碗饭,坐下筷子夹了片土豆正准备吃,妹妹突然忧愁地叹了口气,用担忧的目光看向她。

    北栀想起爷爷奶奶的神情,看着北茉这副样子,好奇又有点担心,正准备问。北茉就已经忍不住说:“你今天下午是和皎皎一起回来的吗?”

    “对啊,不和皎皎一起回来,还和谁一起回?”北栀有点奇怪,低头扒了一口饭,嘴里鼓鼓囊囊的,“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和邝燕吵架了吗,最近我也没带你去邝燕家玩。”

    北茉叹了口气,神神秘秘地,凑近过来小声告诉她,“刚才皎皎妈妈来我们家骂架了。”

    “来我们家骂架?”北栀有点惊讶,“为什么,我们家又没惹她,她发神经啊。”

    皎皎的爸爸是爷爷的堂弟,是爷爷去世的二叔的大儿子,瘦瘦黑黑,五官端正,性格也忠厚老实,但他老婆性格暴躁,生的又胖又丑,一张圆圆的大饼脸,眼睛被饱满的苹果肌挤成一条小小的缝,说起话来粗陋又世俗,做起事来时而蠢钝如猪时而急头冒进。村里的人根据她的性格给她取了个外号叫蠢婆。

    “不是,”北茉解释说:“是爷爷打了北涛一个耳巴子。”

    北涛是北皎的大弟弟,还有一个小的,叫北浪。

    “啊?”北栀饭也顾不上吃,震惊地追问道:“为什么,爷爷为什么要打他啊?”

    在北茉混乱的叙述中,北栀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北茉去年九月就去乐平小学上学前班了,爷爷担心妹妹去学校不适应,没人照顾,这一年就在乐平小学代课。

    今天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有同事给了爷爷一串葡萄,爷爷把葡萄给了北茉。

    要回家的时候,爷爷去学校建在外面的厕所上厕所,让北茉在路口等一会儿。

    北茉就撑着伞站在路口一边吃葡萄一边乖乖等爷爷,结果这个时候和她同班的北涛从校门口出来了,看到她吃葡萄吃的津津有味,有点馋了,饿狼扑食般冲过去攥住了她的手,把她要往嘴里塞的葡萄抢过来往自己嘴里塞。因为动作太迅猛,北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后,葡萄就被叼走了,手指尖还被咬了一口,疼的她呜呜哭了起来。

    北涛吃了一颗还想吃,就动手要去抢北茉手里剩下的那半串葡萄。

    北茉不肯给,把葡萄藏在身后,他就把她一把推倒在地上的泥水坑里,掰开她的手去抢葡萄。

    就在这个时候,爷爷从厕所里跑出来了,一眼就看到北茉倒在泥水坑里,裙子和头发都沾满了泥水,一身狼藉,而始作俑者北涛还在抢她手里的葡萄。

    爷爷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拉开北涛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北涛被打的懵在原地,两秒钟后就哇的一声惊雷,炸开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爷爷把妹妹从泥水坑里拉起,愤怒地看着北涛,臭骂了他一顿。

    北涛小麦色的脸庞上渐渐浮出红色巴掌印来,哇哇哭着就跑了。

    北栀可以想象得出顶着五个手指印的北涛是怎么跑回家跟他妈妈告状的,肯定只字不提他惹事的经过,只说爷爷打了他一个巴掌。

    皎皎的妈妈一向重男轻女,儿子是宝,女儿是草,所以才会气得跑来他们家泼妇骂街要说法。

    北栀气愤不已,问北茉皎皎妈妈都骂什么了。

    北茉说皎皎妈妈跑上来要爷爷道歉赔钱,爷爷跟她说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她还是不依不饶,后来奶奶就和她吵起来了,两个人就在门口对骂了起来。

    北栀越听越生气,她跑去堂屋,不忿地说:“明明是他们家北涛先动手打人抢东西的,他们家还有理跑到我们家来骂架!”

    “自己就不教好自己的儿子,打了别人抢了东西还是别人的错,还说是亲戚,亲个摆子。”奶奶显然也有些气不过。

    爷爷皱着眉严肃地道:“你去看书写作业,大人这些事你不要管!”

    北栀唯唯点头,回到了客厅,但是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愤怒。

    第二天早上出门去学校,北栀发现皎皎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村口等自己,可能是有事先走了。

    但奇怪的是,就算皎皎先走了,也应该会在她俩约定的那颗樟树底下用石头压上一张小纸条告诉她。

    这是她们一直以来的约定,可北栀没在树底下发现任何留言,她想皎皎是不是还在家,可刚刚她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壁钟,时间已经不早了,皎皎平常都会和她一个时间出门或者早出几分钟,可今天却迟迟未到。

    北栀在纠结要不要去皎皎家喊一下皎皎时突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她不敢去了,万一碰到皎皎妈妈,可能会被劈头盖脸骂一顿。

    但她又担心皎皎还没走,到时候又在村口等她,北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从书包里掏出纸笔给皎皎留了言,然后把对折起来的纸张用石头压住。

    做好一切后她可以安心离开了。

    爬上沙子岭沿着斋岭山往下走了一段路,北栀意外在前路看到了皎皎的身影。

    皎皎扎着两个高高的双马尾,及肩的头发柔顺黑亮。

    她穿着一件紫红色领口,后背印着凯蒂猫的白色T恤,下面穿一条紫红色的齐膝短裤,瘦弱的肩膀上挂着一个洗的有点褪色的暗红色书包。

    书包太重,沉甸甸地把她的肩膀往下拽,她低着头沉甸甸地往前走。

    为什么不写张纸条留言先走了呢,是忘记了吗?

    北栀觉得奇怪,迫不及待地想问她。

    她攥紧自己的书包肩带,从小坡上冲了下去,一边冲一边大声叫着皎皎的名字。

    皎皎惊愕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可接着又回过头去了,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停下来等她。

    北栀冲到皎皎面前,拉着她,气喘吁吁地说:“我还担心你没走给你留了纸条呢,你今天是忘记给我留纸条了吗,我其实就比你晚几分钟,要是我出门再早一点,也许我们就可以在村口碰上了。”

    皎皎抬头看着北栀,神色踌躇,眼神不悦又为难。

    “你怎么了?”北栀敏感地察觉到她的生疏。

    皎皎眼神里的不悦越来越明显,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狠了狠心说:“栀栀,你爷爷打了我弟弟,我妈妈不让我跟你一起玩了!以后我们上下学不要再一起走了,也不要再说话了,我不想和你当朋友了!”

    北栀愣在原地,失落又难过,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北皎说完后就甩开她的手往前走。

    北栀急得追上去拦住她,“可是那是大人之间的事情,没有必要影响我们的友情!我知道你是怕你妈妈骂你对不对,我们瞒着你妈妈就行,以后……以后我们就翻过沙子岭再一起走。”

    皎皎为难地看了北栀一眼,最后还是绕开北栀,冷冷道:“反正栀栀我们以后别一起玩了,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说完这句话后,皎皎就往前飞跑,北栀失落地看着她的身影,想去劝皎皎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什么也说不出。

    她在村里的朋友本来就不多,现在一个也没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疏远和冷漠?

    皎皎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北栀也不好再卑微去央求讨好,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做一次努力就够了,如果没有达到目标不如就干脆地放弃,虽然心里可能还会有留恋,但很多关系也不是一个人的努力就能维持得了的。

    在这天早晨,在这条漫长的上学路上,她们明明一前一后隔得不远,但似乎有连绵高山突然在她们间拔地而起,高耸入云,无法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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