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新的学期眨眼即至。
在家里窝了一个寒假的北栀重新背起了沉重的书包，在倒春寒的天气里半是排斥半是无奈地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熟悉的路途、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校园，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和过去一样。
但一切又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过去被爷爷牵着手第一次踏上这条漫长上下学路的小女孩已经褪去了儿时的稚气，雨后春笋般地长成了一个花季少女。
花季少女留着万年不变的齐耳短发，背着依旧重得要死的书包，带着不笑时平静到有点丧的表情默默穿过校门，拐进教学楼，爬上阶梯，推开了那扇像墨绿色的门。
然后瞬间被教室温暖的喧嚣声淹没。
耳边仿佛传来教室秒针走动时的嘀嗒声，停滞多时的校园时间似乎在此时才重新开始了转动。
新学期新老师。青烟中学部的传统是每学期每个班都会有教师调动，被调走的老师不知道去哪儿了，调来的老师之前也从没见过。
这学期班上来了两个新的女老师，一个教生物，一个教地理，一个长发飘飘，一个短发齐肩，无一例外都很温柔。
学生们对新老师总有一种天然的好奇心和新鲜感，更何况这两个老师看上去就很温柔，讲课水平还比之前的老师好，因此更受欢迎了。
生地老师在第一节课上很郑重地告诉大家一个消息。
她们说今年中考改革，生物地理提前一年考，考试时间在六月二十号，也就是初三中考完的那天下午。
生地会考满分共一百分，按分数评级可分为ABCD四个层次。考试成绩会保留到下一年，等到明年中考完，再和其他科目的成绩一起汇总。
“这也就是说，生物和地理这两个科目，还有四个多月就要中考了？”陈悦葵震惊地问道。
“嗯，所以想考高中的同学，在接下来的这四个多月里一定要努力把这两门科目学好，尽可能多考一点分，这样到明年中考各科分数相加的时候才有优势，要是分数不高的话，是很难被重点高中录取的。”
生地老师的话像一块巨石在大家心里砸下滔天巨浪。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说生地会考，在此之前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都没有提过，他们原本以为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可以努力，没想到生地中考已经迫在眉睫。
时间似乎霎时间就被束紧了。
所以这学期不仅要赶时间学完新课，还要复习之前学过的内容？北栀长吸一口气，看来尽可能地多刷题，提高自己的做题速度和正确率。
虽然时间有些紧，但好在明确了努力的方向，再加上生地平时学得还算好，北栀心里没有很大的压力。
时钟一圈圈走着圆，时光悄然流逝，一下就到了四月底。
期中考试后，班主任照例不上新课，讲解试卷。乡下的教室没有多媒体设备，只能用黑板板书答案。
以往班主任都是自己写，但前几天他和同事打篮球的时候不小心把胳膊撞折了，没办法写字。
刘老师用左手拈起粉笔看向北栀，“课代表上来写一下答案吧。”
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上台接过粉笔和答案，转身在黑板上板书。
北栀知道刘老师自从接手这个班以来就很重视她，她也很想把刘老师交代给她的事情都做好。
只是她的粉笔字写的不怎么好，有点草还有点小，她也不知道刘老师会不会满意。
为了不被老师批评，北栀只能尽量把自己的字写大一点，尽量不连笔，做到字迹清晰。
当她默默抄了一大板，正准备换个黑板继续写的时候，底下有些同学开始抱怨看不清，找不到答案，让她把字写整齐一点写直一点。
北栀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接着退开两步，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写的内容。
她光低着头在黑板上写，完全没有注意到字的间隔和段落的间距！
字与字之间太密了，越写越低，像一路走低的股票，根本不在一条直线上。
北栀咬了咬下唇，尴尬又内疚，站在讲台捏着粉笔上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班主任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她敏感地觉察到他眼里的失望。
她没有办法承受重视她的人对她的失望，也没有办法接受的不完美，于是和过去无数个瞬间一样，她非常极其地想要逃避。
脑子里电光一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恍然想起华湘的字粉笔字写的很好。
“刘老师，我的字写得不怎么好看，你让华湘上来吧，她的粉笔字写的比我好！”
刘老师点了头，目光转向华湘，其他同学也纷纷看了过去。华湘抿了抿唇，起身离开座位走上讲台，接过了北栀的粉笔。
北栀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失落感席卷而来。
她默默回到了座位，看着华湘在黑板上抄写答案。华湘的字是很标准的楷书，一撇一捺，横平竖直，笔锋有力，字与字之间间隔均匀，像列队的士兵，脊背挺直，整齐有序。
对比之下，她那喝了几斤老酒醉得东倒西歪的字简直不堪入目。
北栀侧头看向班主任，班主任微微颔首，嘴角上扬，目光中满是欣赏之意。
华湘被看到了，北栀为她感到高兴。可与此同时，内心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
这种失落感没有消失，它随着时间与日俱增。
自从刘老师知道华湘的字写的不错后，他渐渐把对北栀的重视转移到华湘身上去了。
有很多时候，北栀觉得比起自己，华湘才更像语文课代表。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别人的喜欢和重视像是一阵风，风要怎么刮，要刮多久，都不由她说了算。
“现在班主任真的很重视华湘，”施兰看向北栀，目光同情，她叹了口气说：“谁让你当初把抄试卷答案的机会让给她，如果不让，班主任还是会和以前一样重视你的。”
北栀心里更失落了。
是啊，把机会让给别人的是她，她如果不缺乏自信，也就不会这样子。
她不想讨厌自己的朋友，华湘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很不喜欢被人重视后又被忽视的感觉。但是慢慢就会习惯的，北栀只能这样跟自己说。
只是习惯需要时间，而意外从来不需要。
周三下午第二节课是信息技术课，学生们统一要去机房上机，说是上机，其实就是玩电脑。学校的电脑没有网，大家只能玩金山打字通的小游戏或者用金山画廊涂鸦画画。
但尽管这样，大家也都很珍惜这四十五分钟。毕竟乡下教学条件有限，除非违反校纪校规跑去乡中心的街道上网，不然平时根本没有接触电脑的机会。
机房的门一打开，大家就争先恐后地往里闯，有些电脑是坏的，根本用不了，好不容易等了一礼拜，大家都不想用一节课的时间对着黑屏。
华湘腿急手快，像箭一样从拥挤的门口窜了进去，迅速占了两台机子。
北栀慢了一拍，等到她挤进去的时候机子都已经差不多被占完了。
她环顾四周，想从中找出一台还没被占的机子，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右边最后一排的华湘起身笑着对北栀招了招手，“北栀，快点到这来，我给你占了一台！”
北栀赶紧往华湘那边走去，可就在这时，方朋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华湘占的那个座位上。
“这是我的位置。”北栀皱着眉有些不悦。
“你的位置？你写名字了吗？”方朋撇了撇嘴，低头摁下开机键，握着鼠标紧盯着屏幕。
“你要不要脸啊，这是我给北栀占的，你刚才不是自己占了个位吗？”华湘愤愤不平地骂道。
“我的位置被林辉抢了啊，”方朋无赖地耸耸肩，“他要是不抢我的位置，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他抢的你找他啊，你来抢我给北栀占的位置算怎么回事？”
方朋什么话都不说，厚着脸皮用鼠标点开电脑上的小游戏，自顾自玩起来。
华湘气的不行，拉着他的衣服让他站起来，方朋用力甩开她的手，“你有病吧，机子先到先得，谁让她走的慢，你要是有本事就去告老师啊，你要是告诉老师，我就说是林辉先抢我的机子的，到时候你们惹出事来了，看他会不会报复你们。”
“你！”华湘气结，用手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北栀赶紧拉住华湘，“算了，别和他这种人计较了，他就是个无赖，我坐你右边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玩，看你玩也挺好的。”
“可是……”华湘还是有点犹豫。
“没事。”北栀从善如流地在华湘右边那台坏了的机子前坐下，看一会儿华湘玩游戏，又发一会儿呆，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大家如梦方醒，纷纷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机房。
学校机房在和教师公寓楼并排的科技楼的五楼，北栀挽着华湘下了楼后转身从两栋楼中间的过道离开，穿过林荫道往教学楼走。
身后传来方朋和黄艳她们的对骂声，方朋又在骂别人是婊子，嚷嚷着别人骚。
北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初一的时候还好，可自从上了初二以后，他就开始满脑子黄色废料，变得猥琐恶趣味起来，张口闭口都是脏话，平时也欺软怕硬，总喜欢扯一些女生系在脖子上的内衣带，占女生的便宜。
女生们没有一个人不讨厌他的，他就像别人吐在地上的口香糖，一旦黏上，就会死死纠缠。
黄艳她们人多势众，把方朋骂得狗血淋头，方朋见招架不过，只能一边后退着往教室方向走，一边不时骂两句。
因为他没有看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北栀。
北栀本来就为机房的事生闷气，此时又被踩了一脚，不由心生厌恶，嫌弃地骂道：“你有病啊，走路不长眼睛啊。”
方朋被骂后脸色不善地回道：“你才有病，你妈死了，臭婊子！”
“你才是婊子，你们全家都是婊子，生下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婊男！”华湘看不过去，怒气冲冲地骂道。
“我操你妈，又骚又贱，放学路上都不知道被多少男生摸过操过了吧……”方朋话还没说完，脸上突然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华湘震惊地看着北栀，北栀气得发抖，在四年级恐怖的回忆涌上心头的那刻，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反手给了方朋一巴掌，“嘴巴放干净点！”
太脏了，再多听他说一句都嫌脏。
她知道自己惹事了，可她不觉得自己错了。
方朋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他看着北栀，眼神中迷茫惊讶一瞬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的怒火。
他火冒三丈，推开华湘就要揍北栀。
北栀在华湘挡住他的那刻，就已经退开了一段距离。
方朋怒吼着朝北栀冲了过去，华湘和其他女生都为北栀捏了一把汗。
北栀心里并没有很害怕，方朋个子不高人也瘦，平时没见他打过架，看起来不是那种很会打架的人。
在他冲过来要揍自己的时候，北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和伙伴们的江湖大乱斗，那时她和雅耒邝燕被称为古墓三俪，跟着乔艳姐他们在石头上跳来跳去，模仿电视剧里飞檐走壁施展轻功的侠客。
过去那个说要惩恶扬善的小女孩的灵魂似乎突然穿进了这个日渐沉默的少女身体里。
北栀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前，跨上两步，左脚轻轻在地上一点，身体腾跃，抬起的右脚往方朋的胸膛猛地一踹，然后是左脚，电光火石间，她完成了二连踢，平稳地落在地上。
方朋被连踹了两脚后，重心不稳，跌倒在地。看到这一幕的同学都有些震惊，他们没有想到北栀会打方朋，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还打赢了！
邓泉他们几个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当众鼓起了掌，嗤笑道：“方朋你好没用啊，连北栀你都打不过。”
方朋听了这些话面红耳赤，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从地上炸起了身，朝北栀冲了过去。
他抓住北栀的手臂，用力踢北栀的小腿，北栀也不甘示弱，反踢了回去。方朋确实没打过架，平时也总爱和女生斗嘴，打架的方法就是一边踢别人，一边用手指甲掐别人的手背。
可他的指甲刚剪过不久，掐起人来威力不够，北栀有样学样，也反手掐他。
她的指甲最近没剪，十分锋利，一掐就掐进肉里去了，抓得方朋嗷嗷乱叫。
华湘他们害怕北栀被欺负，赶紧过来拉架，彭季他们从方朋身后抱住他，用力把他拖开。
方朋被踹了两脚，手背又被抓得稀巴烂，痛的眼泪簌簌直落。北栀心里的怒气消了一大半，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着哭的面红耳赤的方朋，一时间觉得有些茫然。
她被女生拥护着转身往教室走去，把各种声音丢在了身后。在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后没多久，方朋就挣脱了彭季他们的束缚挂着满脸眼泪怒气冲冲地冲进了教室。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表情凶狠，眼睛通红地说：“你把我的手抓成这样，我要用小刀把你的手划烂！”
北栀这个时候才感受到了害怕，好在在方朋拿出小刀的时候，黄艳和彭季他们努力阻挡，才没让他靠过来。
在北栀慌神的那一刻，华湘带着班主任走进了教室。
人群哄然散开，班主任走了过来，缴掉了方朋的小刀，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北栀吓得老老实实地把事情都交代了，黄艳和华湘她们纷纷为她作证，班主任侧头看向方朋，沉声道：“你一个男生嘴巴子这么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知道吗，都是同学，你张口闭口就是脏话，造谣诽谤，张口就来，被打也是咎由自取！”
方朋抽抽噎噎，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还有你，他骂你你就来办公室告诉我就行了，为什么要动手打架，不管发什么事，先动手你就没有理，我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打架这么厉害，你看看他的手……”刘老师的话里带着淡淡的讽刺和调侃意味，他拉过方朋的手放在北栀眼前，目光责备，“你看你给他抓成什么样了，简直没一块好肉，这得多痛，我听说你还往他心口上踹了两脚，要是踹到心脏了，踹死了，你赔得起吗！？”
北栀一阵后怕，“对不起老师，我不应该打架。”
刘老师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曾经对她的欣赏也渐渐烟消云散。
“行了，要上课了，你们都回到座位上。方朋你跟我来办公室一套，你这手还是要用碘酒消下毒，不然会感染的。”
刘老师带着哭哭啼啼的方朋离开了，北栀坐在座位上，心里失落又后悔。
“我是不是做错了啊？”北栀仰头看向黄艳她们，心里有些不确定了。
“你有什么错，那是他自找的，要我说他那种人就该教训，你打了他一顿，就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气！”
黄艳说完后，大家纷纷赞同点头。
可是北栀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她又打了人，而且这一次因为打人，她丢失了一个重要的东西，也许再也拿不回来了。
在家里窝了一个寒假的北栀重新背起了沉重的书包，在倒春寒的天气里半是排斥半是无奈地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熟悉的路途、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校园，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和过去一样。
但一切又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过去被爷爷牵着手第一次踏上这条漫长上下学路的小女孩已经褪去了儿时的稚气，雨后春笋般地长成了一个花季少女。
花季少女留着万年不变的齐耳短发，背着依旧重得要死的书包，带着不笑时平静到有点丧的表情默默穿过校门，拐进教学楼，爬上阶梯，推开了那扇像墨绿色的门。
然后瞬间被教室温暖的喧嚣声淹没。
耳边仿佛传来教室秒针走动时的嘀嗒声，停滞多时的校园时间似乎在此时才重新开始了转动。
新学期新老师。青烟中学部的传统是每学期每个班都会有教师调动，被调走的老师不知道去哪儿了，调来的老师之前也从没见过。
这学期班上来了两个新的女老师，一个教生物，一个教地理，一个长发飘飘，一个短发齐肩，无一例外都很温柔。
学生们对新老师总有一种天然的好奇心和新鲜感，更何况这两个老师看上去就很温柔，讲课水平还比之前的老师好，因此更受欢迎了。
生地老师在第一节课上很郑重地告诉大家一个消息。
她们说今年中考改革，生物地理提前一年考，考试时间在六月二十号，也就是初三中考完的那天下午。
生地会考满分共一百分，按分数评级可分为ABCD四个层次。考试成绩会保留到下一年，等到明年中考完，再和其他科目的成绩一起汇总。
“这也就是说，生物和地理这两个科目，还有四个多月就要中考了？”陈悦葵震惊地问道。
“嗯，所以想考高中的同学，在接下来的这四个多月里一定要努力把这两门科目学好，尽可能多考一点分，这样到明年中考各科分数相加的时候才有优势，要是分数不高的话，是很难被重点高中录取的。”
生地老师的话像一块巨石在大家心里砸下滔天巨浪。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说生地会考，在此之前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都没有提过，他们原本以为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可以努力，没想到生地中考已经迫在眉睫。
时间似乎霎时间就被束紧了。
所以这学期不仅要赶时间学完新课，还要复习之前学过的内容？北栀长吸一口气，看来尽可能地多刷题，提高自己的做题速度和正确率。
虽然时间有些紧，但好在明确了努力的方向，再加上生地平时学得还算好，北栀心里没有很大的压力。
时钟一圈圈走着圆，时光悄然流逝，一下就到了四月底。
期中考试后，班主任照例不上新课，讲解试卷。乡下的教室没有多媒体设备，只能用黑板板书答案。
以往班主任都是自己写，但前几天他和同事打篮球的时候不小心把胳膊撞折了，没办法写字。
刘老师用左手拈起粉笔看向北栀，“课代表上来写一下答案吧。”
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上台接过粉笔和答案，转身在黑板上板书。
北栀知道刘老师自从接手这个班以来就很重视她，她也很想把刘老师交代给她的事情都做好。
只是她的粉笔字写的不怎么好，有点草还有点小，她也不知道刘老师会不会满意。
为了不被老师批评，北栀只能尽量把自己的字写大一点，尽量不连笔，做到字迹清晰。
当她默默抄了一大板，正准备换个黑板继续写的时候，底下有些同学开始抱怨看不清，找不到答案，让她把字写整齐一点写直一点。
北栀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接着退开两步，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写的内容。
她光低着头在黑板上写，完全没有注意到字的间隔和段落的间距！
字与字之间太密了，越写越低，像一路走低的股票，根本不在一条直线上。
北栀咬了咬下唇，尴尬又内疚，站在讲台捏着粉笔上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班主任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她敏感地觉察到他眼里的失望。
她没有办法承受重视她的人对她的失望，也没有办法接受的不完美，于是和过去无数个瞬间一样，她非常极其地想要逃避。
脑子里电光一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恍然想起华湘的字粉笔字写的很好。
“刘老师，我的字写得不怎么好看，你让华湘上来吧，她的粉笔字写的比我好！”
刘老师点了头，目光转向华湘，其他同学也纷纷看了过去。华湘抿了抿唇，起身离开座位走上讲台，接过了北栀的粉笔。
北栀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失落感席卷而来。
她默默回到了座位，看着华湘在黑板上抄写答案。华湘的字是很标准的楷书，一撇一捺，横平竖直，笔锋有力，字与字之间间隔均匀，像列队的士兵，脊背挺直，整齐有序。
对比之下，她那喝了几斤老酒醉得东倒西歪的字简直不堪入目。
北栀侧头看向班主任，班主任微微颔首，嘴角上扬，目光中满是欣赏之意。
华湘被看到了，北栀为她感到高兴。可与此同时，内心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
这种失落感没有消失，它随着时间与日俱增。
自从刘老师知道华湘的字写的不错后，他渐渐把对北栀的重视转移到华湘身上去了。
有很多时候，北栀觉得比起自己，华湘才更像语文课代表。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别人的喜欢和重视像是一阵风，风要怎么刮，要刮多久，都不由她说了算。
“现在班主任真的很重视华湘，”施兰看向北栀，目光同情，她叹了口气说：“谁让你当初把抄试卷答案的机会让给她，如果不让，班主任还是会和以前一样重视你的。”
北栀心里更失落了。
是啊，把机会让给别人的是她，她如果不缺乏自信，也就不会这样子。
她不想讨厌自己的朋友，华湘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很不喜欢被人重视后又被忽视的感觉。但是慢慢就会习惯的，北栀只能这样跟自己说。
只是习惯需要时间，而意外从来不需要。
周三下午第二节课是信息技术课，学生们统一要去机房上机，说是上机，其实就是玩电脑。学校的电脑没有网，大家只能玩金山打字通的小游戏或者用金山画廊涂鸦画画。
但尽管这样，大家也都很珍惜这四十五分钟。毕竟乡下教学条件有限，除非违反校纪校规跑去乡中心的街道上网，不然平时根本没有接触电脑的机会。
机房的门一打开，大家就争先恐后地往里闯，有些电脑是坏的，根本用不了，好不容易等了一礼拜，大家都不想用一节课的时间对着黑屏。
华湘腿急手快，像箭一样从拥挤的门口窜了进去，迅速占了两台机子。
北栀慢了一拍，等到她挤进去的时候机子都已经差不多被占完了。
她环顾四周，想从中找出一台还没被占的机子，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右边最后一排的华湘起身笑着对北栀招了招手，“北栀，快点到这来，我给你占了一台！”
北栀赶紧往华湘那边走去，可就在这时，方朋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华湘占的那个座位上。
“这是我的位置。”北栀皱着眉有些不悦。
“你的位置？你写名字了吗？”方朋撇了撇嘴，低头摁下开机键，握着鼠标紧盯着屏幕。
“你要不要脸啊，这是我给北栀占的，你刚才不是自己占了个位吗？”华湘愤愤不平地骂道。
“我的位置被林辉抢了啊，”方朋无赖地耸耸肩，“他要是不抢我的位置，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他抢的你找他啊，你来抢我给北栀占的位置算怎么回事？”
方朋什么话都不说，厚着脸皮用鼠标点开电脑上的小游戏，自顾自玩起来。
华湘气的不行，拉着他的衣服让他站起来，方朋用力甩开她的手，“你有病吧，机子先到先得，谁让她走的慢，你要是有本事就去告老师啊，你要是告诉老师，我就说是林辉先抢我的机子的，到时候你们惹出事来了，看他会不会报复你们。”
“你！”华湘气结，用手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北栀赶紧拉住华湘，“算了，别和他这种人计较了，他就是个无赖，我坐你右边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玩，看你玩也挺好的。”
“可是……”华湘还是有点犹豫。
“没事。”北栀从善如流地在华湘右边那台坏了的机子前坐下，看一会儿华湘玩游戏，又发一会儿呆，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大家如梦方醒，纷纷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机房。
学校机房在和教师公寓楼并排的科技楼的五楼，北栀挽着华湘下了楼后转身从两栋楼中间的过道离开，穿过林荫道往教学楼走。
身后传来方朋和黄艳她们的对骂声，方朋又在骂别人是婊子，嚷嚷着别人骚。
北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初一的时候还好，可自从上了初二以后，他就开始满脑子黄色废料，变得猥琐恶趣味起来，张口闭口都是脏话，平时也欺软怕硬，总喜欢扯一些女生系在脖子上的内衣带，占女生的便宜。
女生们没有一个人不讨厌他的，他就像别人吐在地上的口香糖，一旦黏上，就会死死纠缠。
黄艳她们人多势众，把方朋骂得狗血淋头，方朋见招架不过，只能一边后退着往教室方向走，一边不时骂两句。
因为他没有看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北栀。
北栀本来就为机房的事生闷气，此时又被踩了一脚，不由心生厌恶，嫌弃地骂道：“你有病啊，走路不长眼睛啊。”
方朋被骂后脸色不善地回道：“你才有病，你妈死了，臭婊子！”
“你才是婊子，你们全家都是婊子，生下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婊男！”华湘看不过去，怒气冲冲地骂道。
“我操你妈，又骚又贱，放学路上都不知道被多少男生摸过操过了吧……”方朋话还没说完，脸上突然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华湘震惊地看着北栀，北栀气得发抖，在四年级恐怖的回忆涌上心头的那刻，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反手给了方朋一巴掌，“嘴巴放干净点！”
太脏了，再多听他说一句都嫌脏。
她知道自己惹事了，可她不觉得自己错了。
方朋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他看着北栀，眼神中迷茫惊讶一瞬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的怒火。
他火冒三丈，推开华湘就要揍北栀。
北栀在华湘挡住他的那刻，就已经退开了一段距离。
方朋怒吼着朝北栀冲了过去，华湘和其他女生都为北栀捏了一把汗。
北栀心里并没有很害怕，方朋个子不高人也瘦，平时没见他打过架，看起来不是那种很会打架的人。
在他冲过来要揍自己的时候，北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和伙伴们的江湖大乱斗，那时她和雅耒邝燕被称为古墓三俪，跟着乔艳姐他们在石头上跳来跳去，模仿电视剧里飞檐走壁施展轻功的侠客。
过去那个说要惩恶扬善的小女孩的灵魂似乎突然穿进了这个日渐沉默的少女身体里。
北栀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前，跨上两步，左脚轻轻在地上一点，身体腾跃，抬起的右脚往方朋的胸膛猛地一踹，然后是左脚，电光火石间，她完成了二连踢，平稳地落在地上。
方朋被连踹了两脚后，重心不稳，跌倒在地。看到这一幕的同学都有些震惊，他们没有想到北栀会打方朋，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还打赢了！
邓泉他们几个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当众鼓起了掌，嗤笑道：“方朋你好没用啊，连北栀你都打不过。”
方朋听了这些话面红耳赤，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从地上炸起了身，朝北栀冲了过去。
他抓住北栀的手臂，用力踢北栀的小腿，北栀也不甘示弱，反踢了回去。方朋确实没打过架，平时也总爱和女生斗嘴，打架的方法就是一边踢别人，一边用手指甲掐别人的手背。
可他的指甲刚剪过不久，掐起人来威力不够，北栀有样学样，也反手掐他。
她的指甲最近没剪，十分锋利，一掐就掐进肉里去了，抓得方朋嗷嗷乱叫。
华湘他们害怕北栀被欺负，赶紧过来拉架，彭季他们从方朋身后抱住他，用力把他拖开。
方朋被踹了两脚，手背又被抓得稀巴烂，痛的眼泪簌簌直落。北栀心里的怒气消了一大半，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着哭的面红耳赤的方朋，一时间觉得有些茫然。
她被女生拥护着转身往教室走去，把各种声音丢在了身后。在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后没多久，方朋就挣脱了彭季他们的束缚挂着满脸眼泪怒气冲冲地冲进了教室。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表情凶狠，眼睛通红地说：“你把我的手抓成这样，我要用小刀把你的手划烂！”
北栀这个时候才感受到了害怕，好在在方朋拿出小刀的时候，黄艳和彭季他们努力阻挡，才没让他靠过来。
在北栀慌神的那一刻，华湘带着班主任走进了教室。
人群哄然散开，班主任走了过来，缴掉了方朋的小刀，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北栀吓得老老实实地把事情都交代了，黄艳和华湘她们纷纷为她作证，班主任侧头看向方朋，沉声道：“你一个男生嘴巴子这么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知道吗，都是同学，你张口闭口就是脏话，造谣诽谤，张口就来，被打也是咎由自取！”
方朋抽抽噎噎，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还有你，他骂你你就来办公室告诉我就行了，为什么要动手打架，不管发什么事，先动手你就没有理，我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打架这么厉害，你看看他的手……”刘老师的话里带着淡淡的讽刺和调侃意味，他拉过方朋的手放在北栀眼前，目光责备，“你看你给他抓成什么样了，简直没一块好肉，这得多痛，我听说你还往他心口上踹了两脚，要是踹到心脏了，踹死了，你赔得起吗！？”
北栀一阵后怕，“对不起老师，我不应该打架。”
刘老师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曾经对她的欣赏也渐渐烟消云散。
“行了，要上课了，你们都回到座位上。方朋你跟我来办公室一套，你这手还是要用碘酒消下毒，不然会感染的。”
刘老师带着哭哭啼啼的方朋离开了，北栀坐在座位上，心里失落又后悔。
“我是不是做错了啊？”北栀仰头看向黄艳她们，心里有些不确定了。
“你有什么错，那是他自找的，要我说他那种人就该教训，你打了他一顿，就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气！”
黄艳说完后，大家纷纷赞同点头。
可是北栀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她又打了人，而且这一次因为打人，她丢失了一个重要的东西，也许再也拿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