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的这天恰好是周六,学校规定每周六晚上和周日下午休息。北栀从考场出来后仰头看着灿烂的夕阳,轻声叹了口气。

    和往常周末一样,她先去食堂吃了个晚饭,等天黑下来后一个人出了校门,去附近的书店和文具店闲逛。

    繁忙的一周中只有这天晚上是放松的,可以出来透透气。她喜欢书店里坐落着的一排排高大书架,喜欢文学区里琳琅满目的书籍。

    每一本书都是一个故事,每一本书的装帧都不一样。虽然她买不起,但是她喜欢把书抽出来看看封面,有时遇到可以免费阅读的样书,她会找个木墩子坐在角落如饥似渴地啃食。

    除了书以外,好看的文具、玩偶、杯子也在对她产生吸引力的时候无声治愈了她。

    对于内向的人来说,书店像是一个安静而不孤独的岛屿。人来人往,偶尔低声交谈,她在这种接近安静的背景音中行走,和别人互不打扰也互不尴尬。

    有时候她也会感到寂寞,想着身边要是有朋友在就好,但朋友有更好的朋友,同学又不算太熟悉,大家的兴趣爱好也不一样。

    她一向很慢热,不太擅长和别人交往,到一个新环境后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建立起对别人的信任。

    在班里大多数人的眼里,她就像一只蜗牛,孤僻安静,内向胆怯。开始的时候也会有人满怀热情地来靠近她,她在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后也试着打开心扉,让自己尽量不要那么慢热,只是每次的结果都不如人意。

    大部分人在感受到她那种为了保护自己而伪装出来的冰冷疏离感后就离开了,少部分的人在她卸下了一半的冰壳后也奔向了灿烂阳光。

    就算有人靠着时间的积累存活下来成为朋友,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喜欢无所事事地在书店和文具店闲逛。

    “不买书和文具的话,为什么要去书店和文具店呢?”面对北栀的邀请,陈悦葵有点费解。

    北栀尴尬地摇了摇头,自此断绝了邀请别人和自己一起出门的想法。

    有时互不理解的两个人待在一起比一个人还要寂寞,一个人独来独往反而会更自在快乐一些。

    在熙攘的街道安静的书店,她躲进壳里和自己的幻想做伴,打发茫然的孤独。

    考试成绩在周一早上的时候出来了,北栀的文科考的还行,理科依旧要死不活地在及格线挣扎。虽然这次她的排名上升了,从一千多名到了九百多名,但和前面的人相比起来,还是很差劲,有点不忍直视。

    北栀看完贴在班级公布栏上的排名榜后心事重重地回了座位。她认真思考过了很久,觉得自己实在不是学理科的料,物理课很难懂,化学虽然靠着以前的基础能听懂跟上授课的进度,但一到做题就不行了,至于数学,老师授课的进度太快了,她听的也是云里雾里的,有时还没完全掌握上一章的内容,下一章就开始了。

    如果说数学是一辆被老师架着往前狂奔的马车的话,她就是被马车甩下来的人,一边低头捡自己掉落的麦穗一边哭着喊着往前追。

    每次当她的手堪堪要触碰到马车的边缘时,数学老师扬鞭一甩又往前蹿出一段很远的距离。

    徒留她一人原地伤心。

    相比起来,文科和英语就容易很多。只要在课前预习做完这些科目的导学案,课堂上认真听课记好笔记,课后背诵相应的课文和知识点,再把教辅上的习题认真做完,对照参考答案改正思考,成绩就八九不离十了。

    也许是因为足够感兴趣,所以学起来不怎么费力。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用学文科的方法去学理科,但理科的那些题解起来太难了,有时候解出一道题半小时都过去了。高中的课程很多,学业压力很大,作业堆积如山,她只能先把自己感兴趣的优势科目保持住,不然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实在得不偿失。

    北栀低头在草稿纸上把理科和文科的分数各自相加了一下,差距悬殊。虽然老师和同学都说理科的分数录取线一直比文科低,但对她来说,分数线低至少得要有那么多分数在,没有分数一切都是空谈。

    与其在理科的小道上艰难爬行,不如在文科的大路上阔步前进。

    眼前惨不忍睹的成绩虽然让她伤心忧愁,但也再次笃定了她要学文的选择。

    中午放学的时候,天空和她的心情一样,阴沉沉的,愁云惨淡。一场大雨过后,风换了个方向吹,从南变成了北。

    明明还是九月,国庆都还没到,却突然起风变凉了。北栀只从家里带来了短袖和长裤,她想着天气太热,学校又会发校服,就没有带外套。

    谁知道都来学校一个月了,也报了尺码上去,校服却迟迟没有到位。据班主任说,夏季和春秋季的校服要在国庆后才发放。

    远水救不了近渴,更何况国庆放假她也要回家拿衣服。但未来就算再暖和,现在也逃不过冷。

    北栀忍着凉意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不时用双手摩挲着自己的手臂。周围的同学都穿上了外套,只有她一个人还穿着短袖polo衫。好在突然降温,教室里门窗紧闭,比外面要暖和一些。

    晚自习第一节是物理,班主任李俅坐班。不同于初中,一中规定晚自习不能上课,只让他们自习写作业。北栀碍于班主任在场,只好把英语作业收进课桌里,转而和大家一样,拿出物理练习册出来写。

    理科的题目常常让她抓笔挠腮,就在她解题解到一半的时候。班主任起身走下讲台,开始在班里兜圈子视察,看到她还穿着短袖,惊讶地关心道:“你不冷吗,起风了,要多穿点衣服。”

    班主任一问,他们小组的人就抬头看向她。北栀有点尴尬,她也想多穿点,但主要是没有。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和班主任说自己没带衣服过来,只好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关心。”

    班主任点了点头,背着手继续在班上巡察。他走后,坐在北栀对面的女生不解道:“你真的不觉得冷吗,我都穿卫衣了。”

    北栀有点窘迫,“我忘记从家里带外套过来了……”

    “没带可以去买啊,学校附近就有一条商业街,就在超市那边,都是卖衣服的,你明天可以去看看。”对桌热心地说。

    北栀尴尬地点了点头,她原本抱着天气过两天就会升温的想法,想节省点钱熬到国庆。

    虽然爷爷每个月给她七百生活费,但北栀知道家里的经济条件一般。爷爷有心脏病,奶奶今年七月又检查出了糖尿病,他们俩都要常年吃药,而且妹妹还在上小学,家里的生活开支不小,她想着自己能够节省一点是一点。

    所以每天早晨她会花三块钱去校门外买两个包子和一盒牛奶,中午去食堂打六块的饭,傍晚洗完澡后匆匆再去食堂买个土豆饼和面包,尽量把一天的开支控制在十三块钱。

    这样下来,一个月就能节省差不多一半的钱。虽然下了晚自习后肚子可能会饿,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只是眼前的寒冷不是饥饿,忍一忍不会过去,可能还会感冒。

    北栀决定明天还是去买一件衣服比较好,但是她从没有一个人去店里买衣服,之前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去。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别人讨价还价,也怯于在店里试穿衣服。

    很多时候,她都不太敢在别人的注视下抬头看镜中的自己,总觉得有些尴尬窘迫。她不想让店员满面堆笑地讨好她,也不想看到店员面露鄙夷满不在乎地审视她。

    过度热情和过度冷淡都会让她感到不适。只要被陌生人注视,她就会觉得紧张。

    找陈悦葵一起去吧,有她在的话,会好点的……

    北栀在下课后找到陈悦葵,希望她能陪自己一起去买衣服,陈悦葵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北栀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但第二天上午,陈悦葵突然告诉她自己的生理期到了,肚子很痛,没法陪她一起去。北栀看到陈悦葵用热水袋捂着肚子,坐在课桌前身体蜷缩成虾状,表情苍白,也不好意思让她陪自己去了。

    就在她有点迷茫无措的时候,悦葵的同桌单雨田抬头看向她,双眼含笑,温柔地问道:“你中午是不是要去买衣服?悦葵她肚子痛,我陪你一起去吧,我知道哪儿的衣服好看。”

    北栀有些惊讶,怕生让她下意识想拒绝,但面对单雨田甜甜的笑容和抛出来的橄榄枝,她实在禁受不住陪伴的诱惑,轻轻点了点头,干巴地说:“那谢谢啊……”

    “不用谢啦,正好我也想去外边逛逛。”

    中午放学后,她俩结伴去食堂吃了个饭,吃完饭后,单雨田拉着北栀出了校门,走到红绿灯闪烁的十字路口,穿过人行横道,来到附近的商业街。

    单雨田对附近很熟悉,也许是经常在这边买衣服的原因,她到街上后呆着北栀直奔Yishion。

    眼前的店铺看上去比其他的店铺要整洁干净很多,店面装修得简洁大方,灯光明亮柔和,整体色调以白色和灰色为主。进门后过道墙上两侧的货架上挂着不同颜色款式尺码的卫衣服,右边是男装,左边是女装。在过道的尽头,白色的阶梯往上,分出左右两边,呈Y字型,通向二楼。

    她们一踏进店门,一楼站岗的店员就走了上来,热情地介绍道:“这些都是打折款,通通都是8.8折,喜欢的话可以试试。”

    北栀有些尴尬和不适应。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走到左边去看货架上的衣服,单雨田也走过去左挑右选,帮她看了起来。

    北栀的目光在衣服上流转,最后停在了一件白色的开衫毛衣上。她伸手摸了摸毛衣,触感柔软,感觉质量不错。

    “喜欢的话可以试试。”身后冷不防传来售货员的声音。单雨田也走过来摸了摸毛衣的袖子,“质量挺好的,款式也不错,挺好看的,可以试试。”

    北栀尴尬又局促地点了点头,红着脸试穿了一下。站在镜子前时,她羞怯地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白色的开衫毛衣配上她白领灰底的polo衫,越发显得她安静又乖巧。

    “挺好看的,挺适合你的。”店员姐姐和单雨田不约而同地说。

    北栀脸色微红,她一向不太习惯别人突然夸奖她。她把衣服脱了下来,轻声问店员:“这个多少钱啊?”

    “好像是265。”店员有些不太确定,“看看吊牌就知道了。”

    北栀心脏一滞,她不死心地在毛衣的后领处找到吊牌,低头看了一眼,和店员说的一样。

    她一下子就死心了。

    “是265。”店员也看了一眼衣服的吊牌,“打完折后233.2。”

    “价格还行。”单雨田点了点头,问店员:“是纯棉的吧。”

    “嗯,全棉的,很舒服,洗完后也不会拉扯变形,也不会起球。”店员笑着说。

    北栀心里一沉,低头默默把衣服挂了回去,她是喜欢这件衣服,但这件衣服的价格远不是她可以承担的起的。她的衣服基本都是在乡下的集市和店铺里买的,一件毛衣的价格不会超过六十块,虽然穿不了多久就会开始起球,也不是纯棉的,但那是她能消费得起的。

    店员看出她神情间的纠结,极力怂恿道:“喜欢就拿下吧,正好我们店打折,也不贵。”

    世界明明只有一个,但人和人的生活千差万别。生活优越的人看的是质量,而她看的是价格。

    在乡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和身边的同学都差不多,甚至因为爷爷是老师,她还算是一堆留守儿童中家庭条件相对比较好的人。但来到市里上学之后,她发现成绩和经济条件比她好的同学有很多。

    这种对比让她有些不快乐,心里也隐隐有些自卑。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从小到大,爷爷奶奶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尽量给她最好的生活,她不觉得自己的家庭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地方,她只是有点被这个世界吓到了。

    在她觉得一百块就很多的时候,一件毛衣要两百多,两百多够半个月生活费了。

    “我也觉得还可以,主要是挺适合你的。”单雨田认真地说。

    店员取下衣服,笑着搂住北栀的肩膀往里走,“你朋友和我都觉得你穿这个好看,能选到合适的衣服不容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要纠结了,买件衣服而已,早买早穿啊,走吧,去结账吧。”

    北栀心里的压力不断积攒,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绝,也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脑子里滚来滚去只有一个想法:逃!

    就在这个字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第一秒,她像一支离弦的箭从店里飞了出去,顾不得店员在身后叫唤,同学在身后追赶。

    她就这样沿着道路一路往前狂奔,似乎跑的越快就越能把那种局促不安的自卑感甩在身后。

    心脏在怦怦狂跳,脸上却烫的吓人。理智回笼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滑稽的蠢事。

    为什么自己总是会做出这种丢脸又尴尬的事情!她鼻子一酸,难过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跑着跑着,身后突然传来自行车的声响,她惊觉自己已经跑到了十字路口,但却没走在旁的人行道上。她赶紧往右边的人行道走,想要给身后的自行车让路,只是她没想到骑自行车的人也想要绕开她。

    她往右的同时,自行车也往右,她吓得往左,自行车也往左。人行道的灯突然变成了红色,车流汹涌,她突然刹住脚步停在原地,自行车没有刹住不左不右正好撞上了她。

    虽然冲撞的力度不大,但是被撞到后还是有点疼。北栀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骑车的男生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脚撑,从车上下来。

    “对不起,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北栀听到这个声音后懵在了原地,是林郴。她低下头,用两边的头发和长长的刘海努力挡住脸。

    就在这个时候,被落下一段距离的单雨田看到她过马路被自行车撞了后,吓得从身后追了上来,边跑边不解地对她喊:“怎么了,你干嘛跑啊,是衣服太贵了吗?”

    为什么?她委屈又不甘地想。

    为什么她和他的重逢总在这种尴尬落魄的时候?

    自从初二那年的暑假在书店意外重遇后,她偶尔会想象他们上同一个高中后再次见面的情景。

    她希望自己能够挤进前一百名,能够像他一样在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上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她希望他在年级大榜上看到她的姓名,认出她找到她。

    但是来了一中后,她发现他们之间隔着一段互不了解的漫长时光,他依然和小时候一样,闪闪发光,成绩优秀,而她辗转磋磨,光芒晦暗,又自卑拧巴。

    为什么生活总这样呢,明明已经让她失去很多了,却还是喜欢捉弄和嘲笑她。

    如果可以,她不想做掉了水晶鞋等待王子救赎的灰姑娘,她想做不能说话变成泡沫的海的女儿。

    北栀的鼻子更酸了,她忍住眼泪,没有回头,只是晃了晃脑袋,压低声音说了句“没事。”然后低着头转了个方向往右边走去。

    她不知道十字路口往右会通向哪里,人来人往,终点又是什么样的。

    她可能也走不到终点,她只是想要在此刻离他远一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真的没事吗?”林郴在身后不放心地问。

    北栀摇了摇脑袋,能有什么事呢?

    她深吸一口气不断往前跑去,眼泪顶不住风,簌簌落下。直到跑出一段距离,确认他没有跟上来后,她才敢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下,偷偷回身往后看,十字路口没有人了,他走了。

    她心里涌上一种落寞的感觉。

    眼角余光处色彩斑斓,她红着眼睛微微偏头,花店干净锃亮的橱窗里,奶油向日葵、粉蓝两色的绣球和橙芭比多头玫瑰插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开的灿烂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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