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杳被扶光那早春嫩雨般润酥酥的肌肤蹭得痒得不行,战栗从脸上一路爬进心尖尖。

    她眯起的眼睛中水光迷离,心想,熙和女帝答应取消她与沈渊的婚事,是不是扶光以甘愿冒险入禁地的承诺换来的呢?

    扶光总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就为她打算好了一切。

    而她……却要利用他对她的不设防。

    雾杳内心汩汩地一阵愧怍,羞得脸颊都成了薄桃色,忽地,瘖谷旁边娄嬷嬷等人曾住过的小院“山泽居”里吱嘎一声,听到车马动静的温无绪伸着懒腰出来,“你们这么快就回——”

    她声音戛然而止。

    雾杳颊边愈发滚烫,做贼似的从扶光怀里逃了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完全失去了从前那般没心没肺的优势,变得一惊一乍。

    扶光像混没见到温无绪这个人似的,还有功夫仔仔细细地替雾杳披上一领素色无绣花斗篷挡挡风。

    温无绪眼睛骨碌碌在雾杳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抱歉抱歉,你们继续,我刚把手头所有的活儿忙完,天亮才睡,有点儿不清醒。”说着,作势要往远处溪边去打水洗面,腰间的葫芦药瓮随着步子一晃一晃。

    “我也该走了,正好,我们一道儿吧。”扶光叫住温无绪。

    温无绪一拍脑袋,“哦对对,我还得替你——咳咳咳咳咳!”

    她本想说些什么,话半,余光瞥到雾杳,赶紧来了一阵动地翻天的咳嗽,“哎呀哎呀,瞧这段时间你们给我熬鹰熬得呀咳咳咳,都快把我身子骨熬出窟窿洞了,咳咳我得吃块梨膏糖润润。”

    “啵!”温无绪拔出葫芦药瓮的塞子,往嘴里倒了几颗黏晶晶的“琥珀”,咔唧咔唧地嚼碎。

    一股酒香幽幽散开。

    扶光眉间微蹙,在温无绪摸上药葫芦时便熟练地打出一道掌风,用内力驱走了飘向雾杳的酒气。

    雾杳佯作没察觉出温无绪话中的异样,无语道:“什么梨膏糖呀,也就骗骗你老爹了,分明是一滴就能醉倒大汉的陈年烈酒。”

    “嘿嘿。”温无绪咂着舌头,神情陶醉。

    扶光提醒道:“无绪,在瘖谷的期间,别饮酒。”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我都听了多少次了,不就是吃两块糖解解馋嘛。再念叨,我的耳屎都要离家出走啦。”温无绪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是要一道儿?走吧走吧。”

    扶光替雾杳理了理被风丝儿挠乱的鬓发,“那我这便走了。如无意外,今夜应该能回来。你想吃什么需要什么,就告诉无绪,她会派人下山购置的。”他絮絮地、不厌其烦地叮嘱着,长睫低垂,被夕阳照成半透明的蜜金色,臻臻簇簇的像饴糖扯出来的剔透糖须。

    他虽是瀑坠陡崖、鹤出深山般挺拔高峻的身姿,令雾杳无时无刻不得费劲地仰着脖子,但此时与雾杳道起别来,却颇有些乖巧软和的神气。

    雾杳心头一痒,竟离奇地生出几分不舍,于是赶忙推着扶光的腰,“嗯嗯快走吧,别误了差事,遭陛下责罚。”

    目送着扶光与温无绪消失,雾杳情知两人一定是私下有话说,才会避开自己,不由琢磨起刚才温无绪的失言。

    温无绪是要替扶光做什么,不能让她听到呢?

    替他把脉?开药?毕竟他右腕的伤还没好,今天脸色看着也不怎么样。

    雾杳想不出个所以然,在温无绪回到瘖谷后,旁敲侧击了一番。

    温无绪仍是守口如瓶,于是雾杳转而聊起慈悲宴。

    瘖谷里那阵“哚哚哚”的捣药声终于消失,清静了不少。

    “啊?赐婚?你和景王?”温无绪瞠目结舌,“扶子忱方才竟还跟没事人似的,藏得够深哇。啧啧啧,今晚你可小心些,指不定他就把气撒你身上了。”

    雾杳微窘。

    她解释过好几次自己只是在瘖谷养伤,但温无绪死活不信。

    随即,雾杳不以为然。

    扶光能对她撒什么气呀?

    自明白前世扶光是受女帝之命血洗雾家后,雾杳大惊失措之余,也小小松了一口气。

    扶光还是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少年郎,并不是什么偏执邪佞、不择手段之徒。

    雾杳对温无绪的话一耳进一耳出,“对了,你不是在替景王制解药?完成了么?”

    温无绪对此事倒是直言不讳,“哪儿能啊,这事我爹都才有点儿眉目呢,这不,出海寻药材去了。我顶多就是半个月去请一次平安脉。”

    雾杳心中疑窦更甚,“那你今天怎么不用进宫?我看景王都吐血了。”

    说到毒啊药啊的,温无绪不免侃侃而谈起来,“你有所不知。景王体内的毒名为‘饮鸩’,吃下不会立刻命绝,一个月后才发作。饮鸩是毒也是药。想要续命,再吃一次即可。直到毒性深入骨髓,最后药石罔效。”

    她舒舒服服地窝在一把铺了毛绒绒银虎皮的醉翁椅里,用小锤敲着椒盐核桃,“吐血有两种情况,一是饮鸩毒发,二是再次吃下饮鸩。既然景王没有当场断气,就说明不是前者,大喜啊,寿命又添一月。上次在黔中道要杀我爹的那伙人还没抓到呢,我的小命也是命,过两天再进宫也是一样的,景王身边有太医照觑足矣。”

    怪道扶光见沈渊出事一点儿都不惊讶。

    雾杳感觉血液砰砰叩击着太阳穴,王八犊子猼訑,果然欺瞒了她!还什么能治疗荣枯症的五识残缺的灵药……

    原来是想骗她服毒!

    一旦吃下饮鸩,她就成了猼訑手中的傀儡,除非温无象研制出真正能根治的解药,否则她将一生受制于猼訑!

    雾杳想起前世自己不知不觉中了饮鸩,在雾家毒发身亡,以及如意玉雕日日不离身、最后还是莫名病倒、连峣峣阙的课都缺席了的夏琬琰,一阵后怕愤怒。

    旋即,她又生出一疑,“自景王于仙人杖遇险中毒以来也有十年多了,身子倒还很康健啊?平日里看着就跟寻常人没分别。”夏琬琰可是没到十八岁就不行了。

    温无绪往嘴里塞了几粒核桃仁,含糊道:“哦,他体质特殊。”

    “不谈这些了,快跟我说说,上京都哪些酒楼最出名……”她扯开话题。

    体质特殊。

    雾杳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应着温无绪,心思渐渐飘远。

    被李合真等人掳走时,他们靠胖啾向谛听传信。沈渊头上蒙着布,却能比雾杳先一步听出了胖啾的声音;

    被云熠挡在翛然苑外时,胖啾飞来,沈渊紧随而至。雾杳当时觉得是沈渊循着胖啾的动静找来,现在细想,更像是沈渊直接在苑内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因为他和胖啾几乎是同时间到的,动作太快了;

    另外,他总被须弥欺负得泪汪汪的,也可以归咎为触感太强烈,痛觉高于常人。

    莫非……雾杳心念电转。

    沈渊是荣枯症?

    雾杳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又一个荣枯症。猼訑非要她同行前往禁地,那沈凛那边呢?如此捧着沈渊,是不是也打算让扶光取秘宝的时候带上他?

    禁地里有什么非要荣枯症才能解决的东西吗?

    可是他们怎么能确保猼訑一定会派人将饮鸩给沈渊服下?是觉得猼訑养兵千日,不会在最后关头轻易废了这枚棋子?沈凛举办慈悲宴,是不是也有顺藤摸瓜的意思?

    那她现在岂不是处境很危险?

    雾杳眼前闪过那只盛樱桃蜜的冰片斗笠碗,心中又混乱又紧绷。

    话又说回来,沈渊真是荣枯症吗?可他非但不像宿慧之人,相反地,好像比她还笨上几分。

    诶不对,她也没有传说中的荣枯症那般通晓过去未来啊,顶多是重活了一回。

    雾杳思考得目光都有些呆滞起来,决定还是先不管了。

    要知道沈渊究竟是不是荣枯症也简单,只需把她在雾雨院子里挖出来的诗笺给他看上一眼。

    有机会再说吧。

    眼下还是先解决银潢印。

    月上中天。

    雾杳安安分分吃过晚饭,喝了温无绪给她开的调理药,终于,在温无绪准备就寝之前,等到了她暂离瘖谷的间隙。

    温无绪挽起袖子,脚还没伸出去,已经探头探脑地向隐匿在窣云山间的身影张望挑选,“你不洗的话,我就让他们只准备一人份的热水了。”

    她这是要去逮几名玄使烧洗澡水。

    雾杳惫懒地打了个呵欠,“分我些够洗漱的水就行,今天太累,我就不折腾了。”

    “晓得了。”葫芦药瓮中的喀啦喀啦声渐行渐远。

    温无绪的背影彻底没入高梧深柳后,雾杳脸上困意一扫而空。

    她侧耳听了听附近的动静,确定没有多余的眼睛在窥探,快步入山泽居,从后院取了一柄铁锹。

    白檀身上有刑伤,除非是雾杳出瘖谷,否则不会时时随侍,正好予了她任意行动的方便。

    今夜雾浓,像隔着泪花视物,兼之雾杳如今目力下降,她翻了翻记忆,又蹲身用手摸索了一阵,才准确地来到几棵桃树前,挖开平整的泥土。

    民间流传,雾杳的母亲雾雨好酒,少年时曾与仍是皇太女的沈澜于上京名楼“异尘境”打败一众狂士侠客,只凭气味,辨出楼内所藏的八百八十种来自五湖四海的珍贵佳酿。

    雾雨游览过的名胜之地,甚至峣峣阙里都有她埋下的自己酿的酒。

    今年夏假被许晓泊罚入瘖谷之际,雾杳曾见脚下这处泥土的颜色气味与别处有细微差异……

    玄使们虽听了扶光吩咐,不会在太近的地方监视犯人一般监视雾杳,但也不会离得太远。温无绪很快就会回来。

    雾杳不敢耽搁,汗涔涔地一铲接一铲。

    三道脚步声逼近。

    好在,雾杳很快挖出坛子的一角,与埋在雾雨闺阁善渊楼外的那种一模一样。

    远远地,温无绪仰天一笑,“我的千金大小姐诶,你半夜犁什么地?!属牛的?”

    雾杳喘吁吁地丢了铲子,“我夏日时被关在这里,曾听嬷嬷说地下埋了好东西。呸,挖了半天连个鬼影儿都没有,果然是哄我的,没劲!”

    她转身朝瘖谷走去,唉声叹气道:“还要在这儿待个二十天,真不知道日子怎么熬。”

    温无绪深知雾杳也是个关不住的顽猴性子,闻言并未多想。

    “谁说不是呢,白天看麻雀打架,晚上听寒螿唱曲儿,连酒都喝不上一口。”她难耐地摸上了腰间的葫芦药瓮,忽地,使劲抽了抽鼻子,双眼亮得发绿,“嗯?”

    循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她的目光锁定了雾杳挖出的那个土坑。

    雾杳回到瘖谷里,乾坤门半合,留意着外边动静。

    “啊没事没事,你们先去烧水吧,劳烦两位了。”

    “……诶好的,两位慢走,我这就洗完入睡了。哦不用不用!放那儿吧,说不定明天扶世子要陪雾杳一起挖呢?嘿嘿,年轻人的消遣都古怪得很。”

    “……喂,雾杳,雾杳,你睡了吗?”

    雾杳合衣蜷睡在小禅塌上,没理会捻手捻脚走入瘖谷的温无绪。

    “诶嘿!”寂静中,漏出一声美滋滋的偷笑。

    山泽居中飘来一阵阵竹酿的馋人香气。

    雾杳掰着指头等了顿饭功夫,却没听到熟悉的击碗高唱、撕衣跳舞的响动,有些坐不住了。

    雾杳起身入山泽居,洗澡水的热气与夜雾混融在一起,像几大团蒲公英,愈发阻碍着视野,她试探地将温无绪的房门打开一条缝——

    下一刻,落入一个炙热香软的怀抱。

    “木~”温无绪嘟着湿亮的嘴,试图将口中的酒水渡给雾杳!!!

    雾杳一激灵,将温无绪推倒在床榻间。

    地下到处都是翻着空肚皮的瓷坛,咕嘟一声,温无绪将最后一口酒咽了下去,“真香,真香,你也喝……”随即脑袋一歪,陷在软缎衾被中呼呼昏睡起来。

    雾杳心道不妙,赶紧从支摘窗望去,院内满是萝卜坑,打家劫舍都不带这么干净的。

    她干瞪着眼睛杵了会儿,不信邪地用手指将屋内所有酒坛刮了个遍,又晃了晃温无绪,“你喝完了?全部???”

    “呼噜……”

    雾杳一屁股坐在床上,满脸茫然。

    扶光虽是不世出的天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却有两大弱点,一是运气差,二是不能沾酒。若是不用内力抵抗,连闻一闻都会醉。

    本来么,温无绪酒品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雾杳打算假装被温无绪灌醉,趁其不备,往扶光嘴里也塞上一杯,再放出蜃蛾……

    可现在酒都没有了!

    雾杳边替温无绪脱鞋除衣边思考着,忽地,看到她的葫芦药瓮。

    天无绝人之处!

    “哗啦啦——”她拔开塞子,倾斜葫芦,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雾杳与扶光截然相反,酒性很好,她保守地先吃了葫芦里的一半酒,仅感觉嘴里有点辣。

    “澌澌,澌澌。”她瞥到庭院里仙境一般的缭绕雾气,眼睛一亮,替温无绪掖好被子、关上门,舀了几瓢水缸里的凉水,将浴桶下边的火灭了。

    浴桶是木制的,但下边有耐火烧的装置,就像隔着云母片烘熏香丸一样,可以保温。这是机关大师蕉鹿梦的作品之一。

    时候不早,雾杳不知扶光何时会回来,粗略调了调水温,把外衣与荷包挂在桶沿,就钻进了水里,一颗一颗往嘴里加着葫芦酒糖,打算把自己里里外外蒸个红如熟蟹、酒气透体。

    要半醉,但不能真醉。

    差不多脑袋开始昏沉之际,雾杳一手抓着葫芦,一手抓着外衣与荷包,晃悠悠起身。

    她从天灵盖到脚底心都是热辣辣的,衣物紧贴在肉上,白濛濛的水珠顺着下滚,噼里啪啦地吵着。

    “唔……”雾杳难受地低吟,勉强抬起一条腿,准备跨出浴桶回瘖谷。

    “……胭胭?”

    突然,身后传来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

    雾杳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身体猛地一缩,僵住了。

    时隔多日做一次坏事……

    她被抓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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